第三十一章

　　两个多月后，立秋将至，梁老三到镇上赶集。他买啥奔啥，一会儿的工夫，把要买的东西全买齐了。他一样儿一样儿地装进化肥袋子里，放到自行车衣架上勒好，推车回家。
　　集贸市场门口，人多车多，梁老三被堵在那动弹不得。他干脆退了回来，躲在墙边儿清静之处，点着一支烟，审视着赶集的人们。
　　再有几天就立秋了，紫槐沟的人们正处在大战前的平静时刻。有桃子的几户人家，把桃子卖个差不多了；有几户有葡萄园子的人家，还忙着卖葡萄，其他，只有庄稼地的户静等着收秋了。
　　人们在家里呆着无聊，仨一群、俩一伙地都跑到镇上赶集，消磨时光，顺便准备些过秋要用的工具啥的。
　　梁老三看来看去，不管是认识的紫槐沟的人们，还是觉得脸熟、却不知是哪个村的人们，他们都成双成对儿的；有带着孩子的，有不带孩子的。不论是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年人，他们走到人多的地方，怕走散了，还会互相拉着手往前走。
　　自打梁晓玉回门那天，妻子梅三嫂摔伤三个多月了，赶集上店儿的都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蓦然间，梁老三的心里生成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他很羡慕那些成双成对的人们，他恨不得妻子立马来到他的身边……
　　人车太多，梁老三等了好长时间，集贸市场门口总算有了松动。他赶紧推着自行车挤出大门口。
　　此刻，梁老三有一种归心似箭感觉。
　　他出了市场，赶紧骑上自行车，好像一个久别故乡的游子，恨不得一下子飞回紫槐沟，飞回家里，飞回到妻子身边……
　　梁老三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奔驰在弯弯曲曲的水泥路上。
　　“救命啊——”
　　“救人啊——”忽然间，梁老三听到有人喊救命。那“救命”声，来自不远处还乡河里。那声音都变了味儿。
　　梁老三赶紧刹住自行车，翻身跳下来，朝喊声望去。透过柳条枝叶，他望见，有几个光着身子的人影在窜动。
　　梁老三顺手把自行车靠在路旁的树干上，手忙脚乱地一下没放好，自行车倒在了路旁。他顾不得扶起自行车，头都没回地奔向还乡河边儿。
　　几个光着身子的半大小子，见梁老三跑来，赶紧指点给他。
　　“在那儿。”
　　“那太深了，我们到不了跟前……”
　　梁老三定睛一看，那水中确实有一个人。只见那落水之人，已经无力挣扎，正慢慢沉入水下。
　　梁老三一边跑，一边脱掉衣服，甩在身后。只听“扑通”一声，他跳进了还乡河河水中，用尽全身力气，很快游到那落水的孩子身边。
　　看准了落水的孩子，梁老三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只大手不知道是抓住了孩子的胳膊还是大腿。来不及多想，赶紧拉着落水的孩子往上挺。
　　梁老三的头浮出水面，深深地换了口气，拽着孩子向岸边游来。
　　几个孩子都吓傻了，只知道呼喊着救人，却不知道帮梁老三一把。
　　好在几个孩子的呼救声，又引来了一胖一瘦两个过路人。那奔跑而来的两个人纷纷下水帮着梁老三救人。
　　三人七手八脚地把孩子搭上岸来，放在沙滩上。
　　梁老三将手放在孩子的鼻子上试了一下，这孩子似乎没有了呼吸。
　　梁老三从听到呼救声，直到把孩子救上岸，虽然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梁老三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虽然，生长在还乡河畔，梁老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儿。他看着躺在沙滩上的孩子，不知道如何下手，束手无策了，一屁股坐在了沙滩上。
　　“来，帮我一把。”那瘦子对胖子说道。
　　只见那瘦子捏开孩子的嘴看了一下，又看了看孩子的鼻子；一条腿跪在沙滩上，另一条腿弯曲着，摆出一副单腿跪拜的姿势。
　　“来，把孩子趴着放在我的腿上，来吧！”那瘦子招呼着。
　　梁老三硬撑着，起身和胖子一起把孩子搭起来，按瘦子的吩咐，将孩子的肚子放在了瘦子的腿上。
　　“来，把他的脑袋放下。”瘦子说完，梁老三将孩子的头放了下去。
　　“来，再来帮我按压他的后背。”瘦子又招呼道。
　　梁老三上前。那胖子一把将他推开:“我来吧。”
　　说着，胖子将一双手掌压在孩子的后胸，用力挤压了数下，只听“哇哇”几声，孩子的嘴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水来。“哐哐”几声剧烈地咳嗽，孩子醒了过来。
　　“好了，算你小子命大！”瘦子说着又在孩子的后胸上拍打了几下，把腿放平抽出……
　　只看得梁老三目瞪口呆。心想，莫非这瘦子是个医生？他伸出大拇指赞道:“兄弟，有两下子！”
　　“哪啊？我只是在部队的时候，学过一点儿救人的技巧。没想到今儿用上了。”瘦子站起身接着说，“还得说是这小子命大。”
　　几个孩子见伙伴得救了，都围拢过来；“斌子，你没事儿吧？”
　　“可吓死我们了。”
　　梁老三见孩子没事了，对孩子们说道:“你们赶紧回家吧！以后注意点，多危险啊！”
　　梁老三说完，找回自己甩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回头再找那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好人啊！好人。”梁老三赞叹着回到路旁，扶起躺在路旁的自行车要走。
　　忽然，梁老三又把自行车靠在树上，他放心不下那刚刚被救上岸的孩子，又回到了还乡河岸边。
　　这时，孩子们都已经穿好了衣裳，离开了沙滩。其中一个孩子踉踉跄跄地背着那个被救的孩子；其他的几个孩子跟在两旁，帮扶着走在草丛中。
　　梁老三看着孩子们上了大道，他这才放心地转回身，朝自行车而去。
　　梁老三进了家门，见梁晓玉已经把饭菜摆好。还没等他说话，梁晓玉开口道:“爸，你这是咋了，衣服上咋都是泥啊？”
　　“咳！别说了。回来的路上遇见个孩子落水了。我把他捞上来了。”
　　“孩子咋样？”躺在炕上的妻子梅三嫂急切地问道。
　　“没事了。刚救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当时，我都傻了。好在有两个人跑来，把那个孩子给救活了。”
　　“孩子没事儿就好，这个季节可得把孩子看好喽。”梅三嫂说道。
　　“俺老爸还是个大英雄嘞！”梁晓玉自豪地说道。
　　“啥英雄不英雄的，谁遇上了都会这样做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梁老三淡淡地说道。
　　“爸，一定累了，快把衣服换了，吃饭吧。”
　　“吃饭。”梁老三答应一声，接着问道，“老闺女啥时候来的？”
　　“早起到集上买了点儿东西就过来了。”梁晓玉答道。
　　“你姐又没在家？”梁老三问梁晓玉。
　　“没在！不知道她整天的去哪疯，真不让人省心。”没等梁晓玉说话，梅三嫂抢先说道。
　　梁晓玉朝爸爸一笑，说道:“爸，喝酒吧，我买啤酒了。”
　　“喝！老闺女买酒了，哪有不喝的道理。哈哈。”
　　“那就对了，买了酒不喝就是不领情，老爸，对吧？”梁晓玉调皮地说道。
　　“那是，那是。老闺女的酒喝起来一准好，味道准不一样。”梁老三应和着。
　　“看你们爷俩。”梅三嫂躺在炕上笑呵呵地说道。
　　吃喝完毕，梁老三倚在被垛旁歇了一会儿。
　　“老三，我觉得我的身子比前些日子轻巧多了”梅三嫂跟丈夫说道。
　　“是吗？”说着。梁老三坐起来，顺手从墙上摘下挂历翻看着，说道，“到今天，你的手术已经是快仨月了。估计你应该是好了。”
　　“要不，我试试？”梅三嫂说道。
　　“大夫说了，要一百天才能起来，你啊，再忍几天吧。也就是十来天的事儿。”梁老三不放心地说道。
　　“不嘛，我还是想试试。”梅三嫂坚持地说道。
　　“那咋试？”梁老三问道。
　　“你过来。”
　　梁老三爬到了妻子身边。
　　“你俯下身，我搂住你的脖子试试。”梅三嫂说着，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丈夫的脖子上紧紧搂住。
　　梁老三一只胳膊杵着大炕，慢慢用力支撑起妻子的上身:“咋样？可以吗？”
　　梅三嫂半个屁股沾炕，歪着身子说道:“还行，就是有点迷昏。”
　　“你自己试试。”梁老三说完，略微放松了一些。
　　梅三嫂赶紧用另一只胳膊撑住大炕:“行。”
　　梁老三护住妻子左右不敢松懈。
　　“晓玉，晓玉。”梁老三见妻子自己可以坐了，他高兴地喊。
　　梁晓玉闻声赶来:“哈哈，老妈终于重获新生了！”
　　就这样，梅三嫂斜着身子，足足坐了有一分钟。
　　“好了，躺下吧，别累着。”梁老三说着，将妻子慢慢放平到炕上。
　　“哈哈，谢天谢地，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梁老三一下子从炕上蹦到了地上，兴奋得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跑出来屋子，来到院里，连三连四的大声地笑着，喊着:“韩冬梅，你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梁老三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难以控制自己了。他喊了一阵子不解渴，还给这个、给那个打电话，告诉他们梅三嫂终于康复了。
　　此时，他恨不得把这高兴的事儿让左右邻居都知道，让整个紫槐沟的人们都知道，甚至还要让整个地球人都知道……
　　一周后，梅三嫂终于可以独立行走了。
　　这天一大早，梁老三忙着在厨房里做饭，妻子慢慢地来到厨房。她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嘴里叨咕着“这个做的不好，那个做的不称意”。
　　梁老三心里说:“真没办法，这就是我女人。女人嘛，爱叨咕也许是你们的天性吧。”
　　“看我的闺女多招人喜欢，把桌子擦得像一面镜子。”妻子看到梁晓玉正擦抹桌案，笑着说道。
　　“唉，整天忙里忙外的，就没听到一句表扬的话……”
　　“总是挨批评吧？”还没等梁老三的话说完，梁晓玉抢着说道，“也是，我妈咋就一句表扬您的话也没有呢。”她笑嘻嘻地冲梁老三做了个鬼脸儿。
　　“无奈呀，无奈！”梁老三拿腔拿调说道。他提起垃圾袋走出了屋子去倒垃圾。
　　“吃过饭没？”邻居问妻子。
　　“正做着呢。”妻子答道。
　　“又是你们当家的做的吧？”邻居问道。
　　“当然了。啥不是人家啊！”妻子自豪地回答。。
　　“你的命真好，摊上了一个好丈夫。”
　　“是不错，二十几年了，啥也不用我，很是知疼知热的……”妻子和邻居闲聊着。
　　“我能得到领导的表扬，真是不易啊！”梁老三边倒垃圾边搭讪道。
　　“敢表扬你吗。你们男人给不得脸。”妻子嗔怪的口气。
　　“咋说话呢！”梁老三不乐意地反驳。
　　“我还不知道你，给点阳光就灿烂……哈哈……”妻子的话还没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看你们这两口子，哈哈……”邻居笑了。
　　梁老三也跟着笑了，像个年轻人追逐着、嬉笑的妻子跑进了屋子......
　　吃过早饭，妻子张罗着要去看望病中的大哥梁老大。
　　梁老三夫妻俩，一起在街上并肩走着。时不时地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梁老三的心里特甜美。他不再觉得自己孤独了。和妻子走在大街上，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与梅三嫂谈恋爱的年轻时代。
　　高高兴兴地和妻子往前走着，梁老三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挂断了。
　　“谁呀？你直接就给人家挂了。”梅三嫂问道。
　　没等梁老三回答，前边儿传来阵阵“呜哩哇啦”的喇叭声。
　　“这是谁家有事啊？”梅三嫂问道。
　　“南沟的邵东礼没了。”梁老三回应着妻子。
　　“邵东礼多大啊？”妻子梅三嫂问道。
　　“他才多大，使大劲也不过六十八九，准不够七十呢！”
　　“他一向身体不错啊。”
　　“咳！说起来气人啊！”梁老三说道。
　　“咋回事？”
　　“你认识邵小环吧？”
　　“那哪能不认识。咋的了？”
　　“那人太混。坏事就坏在她身上了，要不，老爷子也许还死不了……”梁老三的手机铃声又想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梁老三打开手机一看，又是刚才的号码。他不假思索地挂断了，心里说道:“又一个混人！”
　　“有这么严重？都说闺女是爸妈的小棉袄，不能吧？”梅三嫂说道。
　　“你在家躺了这长时间了，你不知道。现在，整个紫槐沟都在议论她。你听说过，出阁的姑奶奶，有发送亲爸的时候，回娘家立账的吗？”梁老三说道。
　　“我没听明白，啥意思？”梅三嫂疑惑地问道。
　　“我这么跟你说吧。咱孩子的姥爷去世的时候咱俩咋办的？”
　　“咋办的，还不是心疼他们哥仨。从治病到发丧，咱俩比他们当儿子的花钱还多。”
　　“我再问你，收的礼钱归谁了？”
　　“当然是归他们哥仨啦！”
　　“明白了吧？”梁老三两手一摊说道。
　　“哦！我明白了。”梅三嫂恍然大悟，“这么说，她邵小环就认得一个字——钱！”
　　“你说错了。如今，她老爸的丧事还没办完，她就在别人面前宣扬她的哥哥才认得钱。”
　　“那是拿着不是当理儿说。”梅三嫂抢了一句，“这样的事儿也能办的出来？我看啊！往后，她这样的人谁还敢跟她交事儿。”
　　“据说，前些天。邵东礼刚有病的时候，当闺女的不说张罗着给老爸治病，却哭嚎地闹。她亲口问老爷子说偏向儿子，千年的谷子万年的糠都翻出来了。把老爷子气得一下子背过气去了。这叫他妈的啥东西！”梁老三说着说着，也气得不得了。
　　“一点儿当闺女的样子都没有。发送她亲爸还要捞一把，真不是人！”梅三嫂也是气不过了。
　　“她这一闹，老爷子连医院都没去，究竟是啥病都不知道，说没就没了，也是够可怜的；还有呢，邵小环的闺女上的礼钱，就直接上到她邵小环的名下了。”梁老三说道。
　　“那样的话，他们这亲戚不是就断了吗？”梅三嫂说道。
　　“咋断了？”梁老三明知故问地说道。
　　“咋断了，里外里的，邵小环的闺女上的礼她们又拿回去了，根本就没上礼。没礼了，亲戚可不就断了。”
　　“聪明！我媳妇儿聪明过顶！”
　　“去你的。原本就是嘛！”
　　“我也没说别的啊！”
　　“快别啦她们的那些个破事儿了，一是烦人！再说了，大街上啦这些，让谁听到还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的，谁让她做出那样的事儿啊！”梁老三说道。
　　“梁老三，你给我站住！”突然间，他们身后传来了喊声。
　　夫妻俩回头一看，见一人骑着自行车飞过来。
　　“梁老三，你长本事了，敢挂我的电话啦！”来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气势汹汹地说道。
　　“表嫂。”梁老三毫无畏惧地叫了一声。接着说道，“表嫂我问你，我的手机是你给我买的吗？”
　　“你啥意思啊！”表嫂问梁老三。
　　“我再问你，表嫂，我的电话费是你交的吗？”梁老三没有理表嫂的话茬，接着问道。
　　“你到底啥意思啊！”表嫂又问了一句。
　　“表嫂，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就行！”梁老三咄咄逼人的口气。
　　“不是。”表嫂答道。
　　“我的手机不是表嫂买的，我的话费不是表嫂给我交的。那表嫂就没有理由质问我挂你的电话了吧？”梁老三厉颜厉色地说道。
　　“你……”
　　梅三嫂暗地里拉了拉丈夫的衣襟，低低地声音:“好好说话。”
　　梁老三就当没听见一样，他打断了表嫂的话，说道:“我自己买的手机，我自己交的话费。我接不接谁的电话，是不是应该我自己做主？表嫂，你说对吗？”
　　“咱，咱们可是亲戚……”
　　“是亲戚啊！你看我这不是一直在‘表嫂长、表嫂短’地叫着吗？”
　　梁老三的话，只气得这位表嫂面红耳赤，扭头而去。
　　气急败坏的表嫂，脚下一个不注意踩空了，差点摔了。
　　“表嫂，慢点儿，别摔着！”梁老三见表嫂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禁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今个儿你是咋回事啊？”梅三嫂嗔怪地问道。
　　“好长时间的事儿了。你躺在炕上，我没跟你说。前些时候，她和人家奇头打架，人家把她给告了。派出所来人调查，她让我给她作假证。你说，我能从吗？”梁老三回答妻子。
　　“倒是不能从，不过，你也应该好好跟她解释啊！”妻子抱怨的口气。
　　“你不知道，她缠了我好些日子了。原来，表兄也找过我。我一说，表兄就理解我了；可这表嫂还不明白，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那你不是把表嫂给得罪了吗？”
　　“没办法，但愿她以后会明白的。”
　　“但愿吧！”
　　夫妻俩说着话，走进了大哥梁老大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