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梁老三盘腿打坐在炕沿边儿，左手端着碗，右手捏着羹匙，一口一口地喂妻子吃饭，时不时地用纸巾给妻子擦拭一下嘴边儿。
　　屈指算来，梅三嫂的手术已经半个多月了。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过了一百天才能试着起床。刚刚在炕上躺了半个多月，她的心里就痒痒了，恨不得爬起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在梁老三细心照料，还有两个小棉袄暖心；再加上邻家娘们儿、姐妹的陪伴，一天天地过得也算挺快的。
　　梁老三边喂饭，边和妻子低声细语地聊着，妻子的眼里流露出脉脉深情。这些天来，梁老三的细致入微感动了妻子，妻子发自内心地感激他。每次的感动，都会让妻子想起许少华，她会为许少华打抱不平。想到这儿，她问道:“你把那屋子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梁老三回答，“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门也换了，窗户头边儿又重新做了一个雨搭，你就放心吧。”梁老三又说道。
　　“放心！你办事我放心嘛。”妻子梅三嫂用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借来这么一句话。
　　“你这句话说得我又糊涂了。我办事到底是放心嘛？还是不放心嘛！”梁老三领会到了妻子的这句双关语。
　　妻子梅三嫂的手机响起。她仰面躺在炕上，一只手顺着声音摸去，摸了两下儿没摸到。
　　梁老三放下饭碗，从枕头边儿拿起电话递给妻子。
　　“说曹操，曹操到。”妻子梅三嫂接过电话，笑道。
　　“许少华？真是的，说曹操曹操到。”梁老三顺口搭音地说道。
　　梅三嫂用免提接通了许少华的电话。
　　“喂！嫂子，恢复得咋样？”
　　梅三嫂:“还可以。你呐，妹妹？”
　　许少华:“我啊，只是一个手指头，更没事儿。”
　　梅三嫂:“现在，你的手刚做完手术，程大宝知道帮你干点儿啥不？”
　　许少华:“不知道呗。整天的就知道喝酒，喝完酒睡觉。她那个人懒着呐！自己造的生活垃圾就不去倒，装不下了用脚踹，垃圾斗里的垃圾踹得可结实了。有时候都生小飞虫儿了，还不去倒，还放在那，说也不听。这前儿我也不想管他了，眼不见心不烦嘛！”
　　梅三嫂:“那不好，这个行为不好。人活着应该不服老，不服输，有个好心态才行。”
　　许少华:“我没有嫂子的命好，遇到了俺三哥那么好的人。我家的这个大宝，可真是个大宝，大活宝啊！原先他在幼儿园上班的时候就指不上他。现在不上班了，整天的在家呆着还是指不上。我在果园里忙活，让他做点儿饭人家就不管啊！”
　　许少华夸梅三嫂有个好丈夫，梅三嫂心里甜甜的。不过，也有一股醋味掠过梅三嫂的心间。她看了丈夫一眼，手指堵住手机话筒低低的声音说道:“夸你呐……”
　　“嘿！别让她听到。”梁老三指了指妻子手中的手机。
　　梅三嫂:“房子给你弄好了，你随时都可以过来住。不过，你自己回紫槐沟住，多孤独啊！”
　　许少华:“不会的，不孤独。我回紫槐沟把小猫儿小狗儿都带着，有小猫儿小狗儿陪着我，不会孤独的；再说了，还有手机、有书给我做伴呐！不孤独！”
　　梅三嫂又用手指堵住了话筒，低低的声音说道:“是不是还有你三哥陪你啊！”说着，她“咯咯”地笑着。只气得梁老三起身要离开。梅三嫂一把抓住了梁老三的胳膊，“不许走！”
　　梁老三无奈地坐下来。
　　梅三嫂:“要不，把大宝也带过来跟你做个伴儿呗？”
　　许少华:“不行啊嫂子，我不能带他。”
　　“不能带他，带了他不方便。”梅三嫂这句话是说给梁老三的。她老是不忘和丈夫开玩笑，梁老三的鼻子、嘴都被妻子气歪了。
　　许少华:“嫂子不是说那房子就在路边儿吗？我琢磨着回紫槐沟的话，在路边卖点儿啥东西，一个是有个事儿干、有意思，再一个多少也有点儿收入不是。”
　　梅三嫂:“那倒是。不过把大宝带过来，帮你看看摊儿，不是挺好的吗？”
　　许少华:“不行啊！嫂子，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是谁，是程大宝，他有病；我要是在道边儿卖啥，过往的人准得有男人吧？要是男人来买东西，我得说话吧？不说话卖不了东西，一说话他就多心，准得和我打架。那哪行啊！”
　　梅三嫂:“他真是有病！自己的媳妇自己不了解吗？看起来，你活得太不容易了。”
　　许少华:“十几年前，他自己那样儿，如今，也就以为我也那样儿呗。”
　　梅三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许少华:“遇上他这样的一个人没法啊！没有我闺女是的，我早躲他了。这会儿，女儿长大了，可以给我撑腰了。我这才得以出来住。跟嫂子说实话，我就是为了躲开他。”
　　梅三嫂:“哎呀！大宝还是个这样的人啊！”
　　许少华:“嫂子，以前啊！我跟嫂子说过我们邻居家的事，实际上，不是实话，那就是我的事儿。”
　　梅三嫂:“妹子，咱不啦这些了，心里怪不好受的。”
　　许少华:“没事儿的，没事儿。我跟嫂子叨咕叨咕心里痛快多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事的。十三年了，十三年来，我和他离婚已经成为了我的梦想。”
　　梅三嫂听了“离婚就是梦想”这句话。心里翻了几个滚。看来，许少华这些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许少华:“嫂子，在听我说话吗？”
　　梅三嫂:“我在听，实在是为你感到惋惜。不过，当嫂子的再多说一句，你和程大宝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
　　许少华:“嫂子，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别说他至今没有醒过来，即便是他醒悟了，也挽救不了我们的婚姻了。十三年了，我点了他多少回了，到现在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过。他跟他姐姐一样儿的想法，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
　　梅三嫂:“实际上，人活着要有责任感。他在外边找女人就是没有责任感。再说了，有错不要紧，承认自己错了，可以改。如果不认成自己错，永远也改不过来。这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弊病。”
　　许少华:“他只是和我说过一次这样的话，我现在不了，不就中了吗！”
　　梅三嫂:“真是的，他这口气根本没有认错的意思。”
　　许少华:“可不是。他从来也没认识到自己错了。不瞒嫂子说，他是在外面得了性病，治好后，就没有了那个功能了，他这才不再出去找女人了。这不能代表他改了啊！”
　　梅三嫂:“他今年多大了？”
　　许少华:“多大啊？六十六了呗！”
　　梅三嫂:“当初，你咋找了个这么大岁数的。难道当时你不知道？”
　　许少华:“他瞒岁了呗，呵呵……他说比我大五岁。当时，他在幼儿园食堂上班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吃得又好，显着年轻。他为了瞒岁，做了一个假身份证来糊弄我。实际上比我大一圈儿，我俩都是属虎的。”
　　梅三嫂:“这纯粹是骗婚。他的出发点就不对。”
　　许少华:“呵呵……当时怕受骗还看了看他的身份证，结果还是受骗了。还有啊！我盖的那三间房子，起房产证的时候他又骗了我。说好了的，房产证上写我俩的名字。到了起证那天，我的身份证就说啥也找不到了；后来，过年扫房，在我家门框上边找到了。”
　　梅三嫂:“他很有心计啊！”
　　许少华:“可不是。我说是他藏的。他死活不认账。这下好了，我就等着净身出户了。”
　　梅三嫂:“苦了你了。”
　　许少华:“可不是，一码码，一件件的，他把我的心伤透了。不过，现在没事儿了，从头再来呗。我就盼着和他早一天离婚呐！呵呵，现在啊！我还得感谢他，要不是他，我也许到现在还摔打不出来。如今啊，我啥都干得来，就是把我放在天边儿去，我也可以自在地活了。”
　　梅三嫂:“咳，难为你了。你三哥曾经跟我说过了，他见过程大宝，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我啥时候说过他不错……”梁老三插了一句。妻子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许少华:“呵呵。那人就那样儿。在外边儿说话会说着呐！几句话就可以把人说住，要不咋就竟沾花惹草了呢！在班上，领导喜欢他着呢。就是不办人事儿，一点不为别人着想。别看他啥也不干，就是会那码事儿……嫂子我也不怕你笑话。刚结婚的时候，他天天就想那一码事儿，就连我不方便的那两天都不放过。我不从，他就打人，要不说他一点儿人事儿不办呢。这会好了，他没有那个功能了，省心了。”
　　“咋啥话都说啊！你快关了免提。”梁老三低低的声音说道。
　　“我们女人在一起啥都说，你们男人在一起更是啥都瞎说。”妻子低低的声音反驳梁老三。
　　梅三嫂:“嫂子说话直，你那个大宝真是个大宝。他不是个人，简直就是个牲口。”
　　许少华:“可不是咋的。我哪辈子缺德了，遇上了这么个畜生。”
　　梅三嫂:“好了，这回好了。把房子给你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过来，有时间到嫂子家里坐坐。等我好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许少华:“先在电话里谢谢嫂子。今天闺女有空的话，我就回紫槐沟。让她把东西给我拉过去，顺便看看她姥姥、姥爷。她说早就想姥姥、姥爷了。”
　　梅三嫂:“过来吧，就是房子小点儿。”
　　许少华:“好了。嫂子先挂了吧，咱姐两啦时候不少了。嫂子该歇会了，我这就给闺女打电话，看看她有空没。”
　　梅三嫂:“好！妹妹再见！”
　　许少华:“拜拜了，嫂子。”
　　“这电话打的，没有一节课啊！饭都凉了，说不完扯不断的。”见妻子挂了电话，梁老三说。
　　“你不是也过瘾了吗？听听老情人的声音是多么美的事儿啊！”妻子梅三嫂仰面躺着，一字一板地说道。
　　“我这么关心你，细心照顾你，你还老往我身上浇凉水。你不心疼啊！”梁老三抱怨着妻子。
　　“你们男人一路货，不能给脸。给脸就不知自个儿姓啥喽！”妻子很严肃地表情。
　　“你啊，都躺炕上动不了了，还欺负我。”
　　“你不愿意让我欺负了，是吗？”
　　“愿意，你欺负我。不愿意，你也是欺负我不是。那我只有等着挨欺负的份儿喽——”
　　“看在你愿意挨欺负的份儿上，我给你讲个笑话呗！”
　　“好啊！洗耳恭听，夫人请讲。”梁老三拿腔拿调地说。
　　“这是好几年的事儿了。那回，育龄妇女们在咱大队开会。妇联主任嘱咐育龄妇女们说:‘回家好好地搞搞卫生，把你们各自的那块儿，三角地好好地打扫打扫。别垃圾成堆，骚吧滥臭的，让领导们笑话我们紫槐沟。别到时候，让我们娘们儿、姐妹们的脸没处放……’妇联主任的话音未落。外号大喇叭的六嫂说话了，她说:‘搞啥卫生啊！我是想好了，就那么呆着吧，骚也好，臭也罢，不管了，熏死她们得了’大伙笑作一团。笑得肚皮子疼，有人还岔气儿了。笑声过后，有人问妇联主任:‘她们不就是妇科大夫吗？咋还成了领导了？’大喇叭六嫂又说话了:‘大（da）夫，大（da）夫妈，大（da）夫的妈不叫领导叫啥？叫领导都委屈她们啦！’又是一阵笑声。”梅三嫂眉飞色舞地说着。
　　“就你们，一群老娘们儿在一块儿竟啦这些个用不着的。一个个的不正经！”梁老三面无表情地说道。
　　“去你的，你们男人到一块儿更不见得有好话。”梅三嫂嗔怪地说道。
　　“好了，要不的，我再给你热热去。”梁老三指着那碗饭说道。
　　“不用了，将就着吃口得了。”
　　“不过，咱紫槐沟的妇联主任还是真有才，文绉绉的，说话滴水不漏……”
　　“爸，妈！”窗外是梁晓玉的声音，梁老三的话说了半截被女儿的声音打断了。
　　话音刚落，梁晓玉已进屋来。她和老爸打完招呼，躬下身，两手杵着炕沿儿，轻轻低下头，把黑发贴近妈妈的脸，调皮地说:“老妈，舒服不？”
　　“死丫头，痒死老妈了。”梅三嫂的脸不自主地躲开了。
　　梁老三瞅了一眼梁晓玉，会心地笑了:“就你有法儿治你老妈。”
　　“老爸，您是夸俺还是批评俺呢？”梁晓玉回头问梁老三。
　　“当然是夸你喽！”
　　“谢谢老爸！”梁晓玉说道。
　　“这孩子，跟谁学的两面吊嘴。结婚了，长大了，反倒……”
　　“我喜欢，有你啥事儿？”梅三嫂打断丈夫的话。
　　“那会儿，你一个人欺负我，这会儿娘俩儿，还有我的活头吗？”梁老三取笑道。
　　春风满屋，笑声连连。
　　“今儿有空过来，厂房盖啥样了？”梁老三问女儿梁晓玉。
　　“盖啥样儿了，地基打好了。前天填的土，昨个儿开垒了。如果没有耽搁的话，半个月吧，半个月就差不多可以盖完。”梁晓玉答道。
　　“还不算慢。”梁老三说道。
　　“还不慢呢！把你姑爷急死了，嘴上都起泡了。他恨不得明天就可以生产。”梁晓玉说道。
　　“一锹挖不了一口井。饭得一口口吃，事儿得一天天办。”梁老三说道。
　　“大部分的钱都得靠贷款，能不急？”
　　“急，有用吗？着急上火没用。你啊！你得照顾好马宏伟。别累坏喽！”梁老三嘱咐梁晓玉。
　　“没事儿的。我会的。”
　　“那就好！”梁老三说道。
　　“我姐呢？还没起来？”梁晓玉忽然想起来啥事儿，问道。
　　“她准还没起呗。我啊，刚出院那两天，她还像回子事儿，天天陪着我。这几天啊，又整天的不着家了，也不知她到哪野去。我这炕上躺着动不了，咋不帮着你爸干点啥。我也想开了，爱咋地咋地吧。”梅三嫂抱怨道。
　　“那就对了。您躺在这儿就啥也别管。先把伤养好再说。”梁晓玉说道。
　　“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啊！孩子们大了，管不了啦。”梅三嫂说道。
　　“管不了就不管，省心。你呀，就一心一意地养好你的伤吧。”梁老三插了一句。
　　“找你姐有事儿吗？”梅三嫂问女儿。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梁晓玉说完，出了门去了姐姐屋里。
　　“晓玉嘴说没事儿，我看，她好像有事儿瞒着咱们。”梅三嫂对丈夫说道。
　　“不能吧？”
　　“你啊！还别不信。不信你就等着瞧。”
　　听了妻子的话，梁老三的心里实在是拿不准。梁晓玉找姐姐到底有啥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