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许少华有个口头禅，那就是：你比我有本事我跟你干；你不如我的话你就跟着我干。
　　许少华说的不无道理。不管她说的多么在理儿，如果，遇上个通情达理的人还好办；如果，遇上个人混蛋，她说的再对，也是白搭、扯淡。
　　许少华进了程家的门儿，春天该种地了，七十多岁的老公公身体不适。程大宝只会每天到幼儿园上班；进了家是横草不拿，竖草不捏，油瓶子倒了都不来扶的，家里的事儿，他根本啥也没管过。实在是指望不上，公婆觉得自己确实是干不动了，也只好把果园交给许少华管理。
　　公婆没看错许少华，她的确是一个好强的女人。
　　许少华累死累活地干，程大宝就是不理不睬。即便你说出大天来，就是不去果园跟许少华干活。
　　俗话说，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大的精力，如果没有人帮，恐怕也是不行。气得老妈拿着拐棍追着打程大宝。这件事儿正巧让几位村民碰上了，大家开玩笑地说:“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自然飞啊。这就证明，你程大宝真的是你妈亲生的……”
　　程大宝被妈妈逼着下地，用拐棍打得他满院子跑。
　　这件事成了乡亲们的笑谈不提。偏说程大宝，在妈妈用拐棍儿的威逼下，倒是去了果园；可是，他没把许少华活活地气死。
　　谁家撒肥，还不都是把肥撒在垄沟里，可程大宝抓起一把肥往天上扬，嘴里喊着:“天女散花喽。”气得许少华直哭。
　　常言说，有山靠山，没山独立。打那以后，许少华横下一条心，有你就当没你，有你没你，我都要努力把日子过好。
　　凭着一股子闯劲儿，许少华整日地忙活在果树园里。有时候中午都不回家，带点儿干粮，胡乱吃口接着干。
　　许少华的婆家穷，穷得连牲口都没有。她自己不会赶车，就吩咐程大宝到自己的娘家去牵牲口，程大宝说啥也不去。实在无奈，她只有硬着头皮自己回娘家赶车。
　　回到紫槐沟娘家，老爸给许少华套好了车，她自己赶着回婆家。
　　许少华不会赶车，半路上，对面有人来，吓得她赶紧停下，打好车闸一动不敢动；等人家过去了，她才敢撒开车闸前行。如果对面有马车来，她害怕，先和对方打招呼:“我不会赶车，你得让着我点儿啊。”
　　走着走着，遇到路中央有水。也不知是牲口怕水，还是牲口欺负她不会赶车，任凭她咋哄、咋闹，牲口就是不迈步。只气得她要哭。
　　好在遇到一位热心肠的老伯教她，并帮她把车赶过泥水地段，她才回到了婆家。
　　许少华把马车赶到果园里，程大宝向来不下地的，从不帮她。她老公公带病给她牵墒，一次豁上十几条垄沟，然后，把牲口拴在果树上。让老公公在地头歇上一会儿，她点种、施肥。再豁上十几条垄沟，老公公再歇一会儿，她再点种、施肥。
　　许少华就这样反反复复耕作，半天的工夫也种了一大片。到了晌午收工了，她回头看看自己种的地，虽然很累，但心里格外高兴。有一种自豪感、成就感，她似乎看到了秋天丰收的景象。
　　许少华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女人。春天，她给苹果树剪枝、施肥，在果树空里种上了花生和大豆；夏天，勤于管理。果树也好，花生大豆也罢，长势喜人。
　　在前夫家的时候养过猪，养过鸡鸭，积攒了一定的经验。到了新家，她在院子里也养了几头猪和鸡鸭。
　　许少华手头虽然没有钱，还借了点儿饥荒，程大宝也不知道搭把手儿。但是，每当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她反倒觉得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许少华就这样，住着那一间低矮的小房子，整日地忙碌着，的确过得很充实。
　　到了秋天，许少华已是八九个月的身孕了。她挺着个大肚子一直坚持着喂猪、喂鸡鸭，到果园里劳作。
　　许少华有个信念，等收成上来，手里有钱了，再借上点儿，操持着找块地儿盖上三间房。她想，总不能让快出生的孩子，在这样一个低矮的小房子里长大吧。
　　那年秋后，女儿出生了，果园的收成也上来了，圈里的猪也卖了。月子里，她就开始盘算着盖房的事儿。刚刚出了月子，她就操持着找村干部批房基地。
　　村干部们也都知道，她住在低矮的小房子里很难，身边儿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确实需要一块儿房基地。很快就把手续给她办妥了。
　　消息传到许少华的耳朵里，把她高兴坏了。可是，等了几天，也不见有一个当干部的跟她说这个事儿。她着急了，找到村干部要求给她量地基。
　　许少华找到了村长，村长告诉她:“你那个房基地的手续是办回来了，就在会计手里放着呐。”
　　“那你们咋还不给我量地基啊？”许少华焦急地说道。
　　村长微微一笑:“那个啊，去问你表叔吧。”
　　“你是村长，咋还让我去问我表叔？”许少华不解。
　　“我说让你问他，自有问他的道理。没给你量房基地也是他的意思。”村长一直是笑眯眯的。
　　“不能吧？我表叔人不错啊！”许少华很有信心地说道。
　　“正因为他人不错，他才没让给你量房基地。”
　　“那为啥？我不懂了。”许少华依然不解地问道。
　　村长沉思片刻，说道:“我实话跟你说，你表叔确实是为你好。”
　　“你快说吧，急死我了。”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咱大队，不，现在改村委会了。咱村委会有个规定，丈量完房基地，一年之内不建好房子的，房基地按承包土地处置，要收你三百六十块钱的土地承包金。”村长停了停，接着说道，“三百六十块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可是一个大工师傅，大半年的收入啊！”
　　“哦！我明白了。表叔是瞧不起我，怕我盖不起来，白白地搭进三百六十块钱。”许少华明白表叔的好意，故意和村长这样说。她很聪明，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激将法。
　　“你这人，辜负了你表叔的一片好心不是。”村长批评的口气。
　　“我不领情！”许少华见村长上了道，故意说道。
　　“那好，我问你，你真的能够保证，一年之内把房子盖好吗？”
　　“那你就甭用管，我哪怕用黍秸插，我也会把房子插上，绝不会让你们看笑话！”许少华斩钉截铁地回答村长。
　　“看你，咋说话呢？”村长不满意了。
　　“村长，你啊，也不用不满意，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着点儿急。你别怪。”
　　“那好，我也给你来个痛快的。咱说干就干，你到村委会签个约，按了手印。找一下你表叔，让他派人给你量地儿去。”
　　“好！村长痛快，说办就办。我到大队，不，村长有话，村委会。我到村委会等你们。”许少华高兴地说道。
　　说完话，许少华一路小跑儿回到家里，给女儿喂奶。喂完了奶，把孩子交给婆婆，立刻到了村委会。
　　一切手续办完了，就等着量房基地了。
　　村长挤眉弄眼地冲着书记说道:“书记同志，以后说话办事得注意了。可不能让人背后说你坏话啦！”
　　“谁说我的坏话了？”书记问村长。
　　“必有其人，而且还不是外人。”村长诙谐地一笑。
　　“你是说许少华？不可能，不可能。你这是挑拨离间，我侄媳妇可不是那样的人。”书记说道。
　　“谁挑拨事儿啦？侄媳妇在这儿，我也没瞎说啊！”
　　“我那不是着急吗，说话是有些不恭，表叔不会怪我吧？”许少华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儿，我侄媳妇是好孩子，不管说啥，表叔都不会怪你的。”书记“哈哈”一笑，说道。
　　说笑过后，房基地量好，许少华有说不出地高兴。
　　许少华想，做人就应该是一步一个脚印。自己既然在协议书上签了字，白纸黑子写的明白，就应该按协议办。
　　第二天，许少华就操持着买石头，买白灰。准备妥了，找来师傅马盘子（在我们紫槐沟马盘子就是磊地基）。
　　一天的时间，盘子码好了。她思量着上冻还有一个多月的功夫，手头的钱把房子盖起来肯定是不够。不过，再找亲戚借点儿也就差不多了。只要是上了盖儿，就是个完整的房子了；抓紧的话，也可以安上门窗。那样的话，就可以搬进去，在新房子里过冬，新房子潮了些，山上的果园里，有好多果树枝条。多烧点儿火，也总比在那低矮的一间房里强多了。许少华心疼女儿，大人还好办，女儿太小了，在那小屋里实在不好熬啊！
　　许少华是个嘎嘣脆的人，当她想好了，就立马行动。找来包工头商讨盖房事宜的同时，预备了砖石灰瓦。三天的时间，三间红砖房就盖起来了。
　　许少华看着眼前，自己亲手操持的三间房子垒平口了。再有两天，房子上了盖儿，到那时，心里可就爽快多了。
　　世界上的事儿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许少华想得挺好，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老公公因病住进来医院。
　　盖房子不是小事儿，可是，啥事儿也没有治病要紧。
　　到了医院，为了给老公公治病，她兜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常言说，房子上了盖儿，活计才一半儿。
　　眼前，许少华的房子还没上盖儿，可手里的钱所剩无几了。猪圈里的猪卖了，苹果出手了，花生、大豆变钱了，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她就像划到水中央的一只没有浆的小船儿，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程大宝是指不上的。结婚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他都干些啥。他的工资，从没往自己手交过半毛钱。你要是让他出去借吧，比杀了他还难。
　　许少华在前夫孙福成家时，还有二叔二婶儿接济。如今，自己离开了孙家，即便是再难，也不能再去找二叔二婶儿了啊！
　　唯一的途径就是回紫槐沟，找娘家人帮忙了。
　　许少华很不情愿回娘家借找。可是，她已经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今，她只有硬着头皮回紫槐沟了。
　　好长时间没回紫槐沟了。许少华想回，她想老爸老妈，她恨不得一下就见到老爸老妈。她也会常常想起梁老三，可她十分怕见到梁老三。
　　有一次回紫槐沟，曾经看到梁老三正在路边架线。她躲到紫槐树林子里，透过枝叶的缝隙，远远地看着梁老三把活干完走了，她才进了紫槐沟，进了娘家。害得她没赶上饭。
　　这次，回紫槐沟是来借找的，她的心里老是不踏实，更怕见到梁老三。
　　有时候她也在想，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我凭啥怕见到梁老三呢？这事儿，她自己也搞不懂。
　　许少华进了娘家，嫂子正在院子里择菜。见她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活，接过许少华的自行车，冲着屋里喊到:“妈，妈，俺妹妹回来了。”
　　嫂子见许少华回来，高兴得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放好了许少华的自行车，手拉手的把许少华请进了屋里。
　　“妹妹，一定跑累了，你先跟妈这坐会儿，歇歇，嫂子去给你沏碗茶来。”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屋。不一会的工夫，嫂子右手端着一杯热茶，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进来了。
　　“妹妹一定饿了，嫂子给你拿点儿吃的先垫吧垫吧，一会儿，嫂子在给你做好吃的。”
　　“嫂子别忙活了，歇会吧。”许少华说道。
　　“我没事儿。你先跟妈呆着，我去做饭。”说完，嫂子出去了。
　　“妈，我爸呢？”
　　“他有啥事儿，遛弯儿呗。”
　　这次回来，嫂子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我咋这么热情啊……
　　“闺女，你到妈跟前来，妈有话跟你说。”妈妈见媳妇出去了，对许少华说道。
　　妈妈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许少华往妈妈跟前凑了凑，叫了一声:“妈，您说。”
　　“妈想跟你说个事儿。不过，你呀，得先答应妈，不管是啥事儿，一个是，不许生气；二一个，不许你记恨任何人。”
　　“妈，啥事啊？还这么严肃。”
　　“闺女，先别问是啥事儿。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你给妈学学。”
　　“不生气，不记恨任何人”
　　“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
　　“那好！你已经答应妈了，妈相信你。”老妈沉吟片刻，说道，“妈跟你说。你舅姥姥平日里就爱保媒拉线儿的，你和孙福成离婚的时候，正好赶上大过年的。咱这山沟里有个讲究，出阁的闺女不能住在娘家。你哥把你一接回来，你嫂子就着急了。是她背地里找到你舅姥姥，让她给你赶紧找个人家的……”
　　“这个吗？我嫂子也没错啊！”许少华打断了妈妈的话。
　　“说起来倒是没错。你嫂子一说，你舅姥姥就想到了程大宝。她找到程大宝的堂姐，也就是那个园长。她那个当园长的堂姐，就把程大宝叫到了自己家里，等着你舅姥姥到了说这个事儿。你嫂子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你嫁出去。”老妈停了停接着说。
　　“那天你去医院看牙，你嫂子赶紧把你的行踪告诉了那个园长。园长得知消息，就在大街上等你……”
　　老妈往下又说了啥，许少华没有听到。她两眼盯着窗外，她和程大宝在园长家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那天的事儿实在是太巧了。“凑巧”遇到园长；“凑巧”程大宝就在园长家，像是提前埋伏好的；“凑巧”舅姥姥来了；“凑巧”舅姥姥也十分愿意促成她和程大宝的婚姻。
　　当时，她也曾经觉查到那天的事儿太巧了，只是那时候，她晕了头，没能够想明白。这正对那句老话了，当事者迷啊！听了老妈的话，她才如梦方醒。原来是嫂子在从中作怪……
　　“闺女，你在听我说吗？”
　　“听着呢，听着呢。”
　　“前些时候，你嫂子听人说程大宝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你在那头过得很苦，她大肠头儿都悔青了，她老觉得对不住你。就因这事儿，你哥还骂了她一顿呐……”
　　许少华听完老妈的讲述，回想到去年腊月的事儿，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许少华原本是来借钱的，她自己都没搞明白，不知为何，跟老妈一字没提借钱的事儿，她站起身要走。
　　“闺女，咱说好了的，你不生气，是吧？”
　　“我没生气啊！”许少华满面春风地笑着，回答妈妈，“老妈你想多了。我回来没事儿，只是想你了。我看到老妈我就放心了。”许少华又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胸部说道，“我这儿撑得慌，才想起我闺女来了。我得赶紧回家喂奶了。”
　　一想起了女儿，许少华啥也不顾就往外跑。
　　推起自行车刚要走，许少华还没出大门就站住了。心想，这样走了，老妈会觉得自己生气了，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想到这儿，许少华转身放好自行车，朝妈妈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