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梅三嫂的手术很成功，再加上梁老三的精心护理，恢复得很好。本应该术后十二天拆药线的，到第十天的时候，大夫就给她拆了药线。大夫建议她再住几天观察观察。可这药线还没拆，她的心就飞回到了紫槐沟。
　　梁老三和妻子是一样的心情，头一天就定下了一辆120。一大早，他就开始收拾东西。
　　石国英最了解梁老三了，她早早地来到医院，准备帮着收拾一下。谁知，石国英来的时候，梁老三已经快收拾完啦。等梁清玉、梁晓玉和马宏伟到医院的时候，他一切准备妥当。妻子的药线一拆完，就带着妻子回到了紫槐沟。
　　回到紫槐沟，回到家里，乡亲们都来探望梅三嫂。你来他走的，一整天也没断人。梁老三有点儿盼着过晚上了。到了晚上，梅三嫂有两个女儿陪伴，自己可以轻松一点儿，好好地休息一下。
　　突然间，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人们正惊异间，雨来了，雨点像玉米粒一般大，还夹杂着冰雹，人们都慌忙躲进屋里。
　　那雨越下越大，好像要把紫槐沟给淹没，整个给搬家冲走一样。
　　狂风咆哮着，猛然间，那风把门打开摔在墙上，卷着草沫子、树叶子飞进了屋里。
　　“好大的风啊！”梁老三起身关门，大风呛得他直倒憋气。他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是关上了门。
　　梁老三站在门后，透过玻璃朝外望去，大风吹得电线上下舞动，发出“呜……呜……”的惨叫声。一道闪电划破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一阵阵沉闷的雷声轰鸣，梁老三的心里一阵阵发紧。
　　又一道闪电划过，电光晃了梁老三的眼。一声清脆的霹雳过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宛若哪位神仙，把天河一刀砍断，天河的水倾注到人间。
　　大雨猛烈地冲击着玻璃,模糊了梁老三的视线，他的心里越发紧张起来。他身为一名老电工，深知紫槐沟的线路，还是建国初期架的老线路，已经经不起这样恶劣天气的折腾了。
　　“千万别出啥事儿……”他正想着，“呼啦”一下停电了。这可真是怕啥来啥。
　　停电，对于一个电工来说，意味着一场抢修是在所难免了。
　　电停了，梁老三的手机开始忙活起来，电话一个连着一个地打进来。此刻，梁老三成了话务员，晚饭就是在接听电话中胡乱吃完的。
　　如今的人，没有电就像人身上没有了血液一样，实在让人受不了。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才渐渐地停下来。
　　梁老三见外面的雨小了许多，他穿好了雨衣，去了“县令”家。
　　梁老三敲开了“县令”家的门，开门的是“县令”的妻子王慧敏。
　　梁老三跟着王慧敏进了屋子，不见“县令”在屋。问道：“五嫂，俺五哥呢？”
　　“他呀？一宿没回来。”王慧敏低头做着手中的活，说道。
　　“是有事儿，还是又去玩牌了？”梁老三问王慧敏。
　　“他有啥事儿，不定在谁家玩牌呢。”王慧敏的话语中掺杂着对丈夫的埋怨。
　　“五嫂子，你这是要干嘛？”进屋大半会儿了，梁老三才注意到，王慧敏正用针线缝安全带。
　　“现在没电，等雨一停，你们就得去干活，干活离不开安全带。你五哥那人太马虎，拿事不当事办。我看见安全带有个地儿磨坏了，我帮他缝缝。”王慧敏说道。
　　“对了，找你五哥，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还亲自跑一趟。”王慧敏又说道。
　　“昨晚上，电话忒多，手机没电了。我只好过来找五哥。”梁老三说着，忽然转了话题，“不过也是好事儿了，我这次来没白来。”
　　“咋了，老三你啥意思？”王慧敏不解地问。
　　“啥意思啊？我是说，我这次来看出点儿事儿来了。”梁老三拿过安全带看了看，说道。
　　“你看出啥来了？”王慧敏不解地问。
　　“啥？我想问问五嫂子。你是不是嫌弃俺五哥了，不想和俺五哥过下去了，才想出这么一个谋害亲夫的好办法？”
　　“老三你竟瞎白话。谁谋害亲夫啦？这玩笑话，可不能瞎说。”王慧敏以为梁老三在和她开玩笑。她瞟了一眼梁老三，梁老三的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玩笑的表情。
　　“我的嫂子，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梁老三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三，你啥意思啊？一大早的你跑我家来气我，你是不是诚心的？”
　　“五嫂子，你可冤枉死我了。安全带坏了，你不赶紧把他扔掉，还用针线缝。我说你谋杀亲夫不对吗？这条安全带，拴着俺五哥的小命儿啊！五嫂子，你说兄弟说的对吧……”
　　梁老三说到这儿，王慧敏突然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对呀！我咋就没想到啊！还是俺兄弟想的周全。可不是拴着一条小命儿。真是，真是。五嫂子我老糊涂了。”
　　“五嫂子，你记不记得，去年松鼠岭那庄里死了一个电工吗？”梁老三说道。
　　“我记得。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候，对！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那个人就是安全带断了，人才掉下来的。当时没摔死，那罪受老了，钱也花多了。最后折腾了几天，人还是没保住，弄了个人财两空。多惨啊！”
　　“可不是，我也听说过，那人死的是挺惨。更惨的是丢下的那孤儿寡母……咳！”
　　“好了，五嫂子。咱不拉过去的事儿了。你找找我五哥吧，一会儿雨停了去抢修。”
　　“那安全带？”
　　“五嫂子，不用管了。一会儿我拆兑拆兑再说。”
　　“那你慢点走。”
　　“好勒。”
　　说着话，梁老三从“县令”家出来。抬头看天，雨彻底停了。
　　雨过天晴，山坡上，路两旁，绿叶葱葱，草儿青青；茂密的紫槐林中，山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雨后的万物容光焕发。梁老三走在泥泞的大街上，呼吸着格外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的心里无比地舒畅。这是梁晓玉回门以来，也就是梅三嫂住院以来，最痛快、最舒心的一个清晨。
　　梁老三回到家里。梁晓玉正在灶间忙活着，饭已经快做好了。
　　“诶呀！你可回来了。憋死我了。”梁老三刚一进屋，就听到妻子低低的声音。
　　“还憋死了，咋不叫你闺女啊？”梁老三来了一句。
　　“你小点儿声，大街上的人都听到了。”
　　梁老三微微一笑:“好，我小点儿声。”
　　“让闺女给我接屎接尿，多难为情啊！”梅三嫂低低的声音。
　　“自己的闺女有啥难为情的？”
　　“不嘛，我就是觉得不舒服嘛！”
　　“好勒，好勒。我这就给你拿尿盆。”梁老三手里拎着尿盆赶紧上炕。
　　梁老三帮妻子方便完，送走尿盆儿。端来一盆温水放在妻子枕边，从洗脸盆里捞出毛巾，给妻子擦脸洗手，那动作十分熟练。他的嘴也不闲着:“先给我亲媳妇擦擦那俊俏的老脸，再洗洗五指尖尖的老手，直到我亲媳妇舒服为止……”
　　“你真讨厌！我是你的亲媳妇，那你还有后的，后的就是小三儿啦，她是谁？”
　　“后的吗……小三儿吗……我不想告诉你。嘿嘿……”梁老三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真是讨厌！”
　　“我还是告诉你吧。要不，这一天你也安定不了。我亲媳妇是你梅三嫂，后媳妇吗，那就是韩冬梅喽！”
　　“讨厌，讨厌！”梅三嫂说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不是石国英就是许……”梁老三赶紧用手去捂妻子的嘴:“诶呀！玩笑可不能开大喽！”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梅三嫂脸面朝上，抬手指着自己的脸，那双流露出深情的眼睛，注视着丈夫。
　　梁老三立时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了，这是细心照顾妻子收获的回报。他俯下身，轻轻地在妻子的脸上吻了一下……
　　梁晓玉端着饭进来了。梁老三赶紧抬起头，接过梁晓玉手中的碗，开始喂妻子吃饭。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他给妻子的吻，是不是让女儿看到了。
　　梁晓玉转身出屋，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她的脸上流露出温馨的笑容，心里觉得很幸福。她感受到了爸爸妈妈的那份真情……
　　被雨水滋润过的大地，是大自然赋予紫槐沟的一副美丽的画卷！在阳光的照射下，大街上，少量的积水放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是镶嵌在大街上，一颗颗亮晶晶的钻石。
　　雨过天晴时的景色，令每一个紫槐沟的人都陶醉了……
　　梁老三喂妻子吃完早饭，自己胡乱吃了几口，带好工具，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他只好拿来梁晓玉的手机，暂时先用用。
　　梁老三骑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天空格外的蓝，空气变得格外清新，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朝变台而去。
　　梁老三经过仔细检查发现，变压器没问题。把关上下都有电，很正常。他徒步顺着线路前行，走出大约百米处，再检查发现，这里就没电了。他立刻明白停电的原由，肯定是这一段的地下电缆放炮了。
　　对于抢修，他已是胸有成竹。
　　梁老三掏出手机拨打“县令”的电话。连拨三遍“县令”才接了电话。
　　“喂！到三角地找我来……”梁老三话没说完，“县令”已经挂断了。
　　“这人，电话挂得真快。”梁老三自言自语道，他没有再拨回电话。
　　古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梁老三知道，“县令”依仗着自己的哥哥是书记，说话可硬气了，时常值不值得就发脾气。
　　梁老三轻易不招惹他，只好无奈地回到变台跟前，拉下把关。
　　停电后，梁老三习惯性地从工具兜子里摸来一节粉笔，在配电箱的门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上“正在工作，切勿送电”八个字；随后，又标明当天的日期。
　　梁老三站在那看了一眼自己留下的字迹，确认无误。回到自行车旁，系好皮联儿和安全带，手里拎着脚扣来到电线杆旁。将脚扣扣在电线杆上，腾出手来拨通了“县令”的电话。
　　“过来了吗？”梁老三问。
　　“刚刚下完雨，没法干活，等后半天再说。后半天，脚底下干硬了再说吧。”电话那头“县令”的声音。
　　“那哪行啊？半个庄没电哪行？”梁老三强调着。
　　“泥了水了的，没法干！”那“县令”的声音很强硬。
　　“没法，想法呗！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梁老三提高了声音，“我在三角地这儿呐。你赶紧过来吧。”梁老三有些生气了。他压着胸中的火气，接着说道，“过来的时候，就手找俩人来跟咱们搭把手。”
　　“找俩？找就找个七八个。”
　　“干啥呢？两个人足够了。也就是把我掐下来的线拽过来，再递给我就行了。找不到男的，两个家庭妇女也行。千万别胡来啊。找个七八个人来，别人不说啥，找来干活的人都会说咱们糟蹋大队的钱。”
　　“县令”挂断了电话。
　　梁老三把手机装好，顺着电线杆往上爬着。自言自语道:“啥人啊！”
　　梁老三爬上爬下地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把该撤的线都撤完了。点着一支烟蹲在地上，烟抽透了，“县令”大人才带着两个妇女来了。
　　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电线撩起来紧好了。就剩下四根弓子线没接，接完就可以送电了。
　　梁老三看看表十一点多了，对两位妇女说道:“没事儿了，两位嫂子回吧。”
　　“没我们的事儿了？”其中一位嫂子问道。
　　“没你们的事儿了，回吧。”梁老三在电线杆上一边忙活一边说道。
　　“那我们回了。”
　　“回吧。”
　　转脸的地夫，二位嫂子还没动地儿，“县令”已经骑上自行车出去几百米了。
　　“五哥，你咋走了？”梁老三喊道。
　　“县令”头都没回，径直走了。
　　两位嫂子见“县令”已走远，她俩没动地儿:“走就走吧，他可能是玩了一宿牌，回家睡觉了。我们陪你一会儿，万一你在上面，缺点儿啥的也方便点儿。”
　　“谢谢二位嫂子。”梁老三说道。
　　十几分钟后，梁老三做完了活。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错，便从电线杆上下来。他往下走着，听到二位嫂子闲聊，顺口问道:“嫂子你们啦啥呢？”
　　“哦，我们在啦许少华。”两位嫂子回答。
　　“许少华咋了？”梁老三问道。
　　“许少华那人多好，可就是命不好！先头离了婚，又搞了一个还是不咋样。”一个嫂子说道。
　　“当年要是跟了你，一定不会离婚的……”另一位嫂子说道。
　　“打住，嫂子，这话可是说不得。”梁老三听嫂子这样说，赶紧说道。
　　“那就不说了。实际上，说说也没啥，我兄弟媳妇也不在这儿。”二位嫂子“嘻嘻哈哈”地笑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点儿都不假。你们娘们姐们到一块儿，就喜欢背地里讲究人。”梁老三道。
　　“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少一个。诶！算上你，不是正好一台戏吗？”
　　又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真拿你们没办法。”说话间，梁老三已回到地上。收拾好了工具，转身去变台送电。
　　抢修完了，大伙儿有电了。梁老三觉得无比轻松。
　　三人骑上自行车各自回家。梁老三的心里让“县令”闹得很不痛快不提，单说两位嫂子的说笑声，在他的脑海里萦绕着。
　　那日，在医院里，手术室门前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梁老三往家里走着，心里在为许少华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