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梅三嫂手术这天，亲戚朋友能来的都来了。中午十二点二十分，手术室值班护士接走了梅三嫂。亲朋们众星捧月一般，送到了手术室门前。
　　梁老三拉着妻子的手，深情地说道:“踏踏实实地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归来。放心吧，你这是个小手术，没事儿的。”
　　“咱们不见不散。”妻子微微一笑。
　　妻子梅三嫂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大门无情地关上了，将人们挡在了门外。
　　“三哥，找个地方坐吧。大家都坐下吧。”石国英说。
　　“你们坐吧，我出去抽颗烟。”这几天，梁老三太累了，他很想坐下来好好地歇会儿。可是，自打妻子被推进手术室，他的那颗心早就悬起来了，屁股上像长了刺一样，哪能坐得住。
　　梁老三嘴上说是想出去抽颗烟。实际上，他是心里没底。
　　头一天晚上，主治大夫把梁老三叫到医办室，详细地给他讲述了手术的预案。当大夫说手术的过程中会有风险，那一条又一条的，听得他直打怵。轮到签字了，心里明明知道，妻子做的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手术，一定是没事的；可他的手老是不听使唤，战战兢兢地下不了手。
　　从小到大，梁老三还真的没怕过什么，这次，他真的怕了。
　　手术虽然不大，可签字的单子上分明有好几项，会导致病人死亡。大夫再三再四地强调，导致死亡的机率只有千分之几，甚至是万分之几。可是，不知为何，梁老三一下子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不得已，梁老三离开了医办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连续抽了几颗烟。事后，他觉得自己好可笑。
　　在我们紫槐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梁老三的性格，无论干啥事儿都是雷厉风行的那种人。可今天，那杆签字笔有千斤重，说啥也使唤不得。
　　大夫拿他没办法，只好先放一放。直到今天上午，清玉、晓玉、马宏伟和石国英不断地解劝、鼓励，陪着他，他才无奈地把字给签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真的是怕了，怕失去妻子。
　　这一个“怕”字里面，蕴含着他对妻子的一片深情、一片真爱。
　　梁老三就像一个神经病，从手术室的四楼顺着楼梯往上爬，一直爬到最顶层。歇都不歇一会儿，又往下溜达，一直溜达到一层。十九层楼梯，也不知他爬上爬下几次了。他时不时地看看手表，老觉得今天的表走得太慢了，慢得让人心焦。
　　太累了，可是，梁老三就是停不下来，心里太空虚了。他像个机械人一样，一遍又一遍的，上上下下地游走着，心里在不断地默念着一句话:“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我的妻子手术成功……”
　　梁老三此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这正是:
　　岁月多情
　　把你甜美的笑容
　　早已载入我的梦境
　　把你的真爱
　　刻入我的心灵
　　明月当空
　　你的窃窃私语
　　唯美动听
　　抚平了生活的艰辛
　　淤积在我心中的伤痛
　　
　　岁月峥嵘
　　燃烧着激情
　　在风雨中
　　我们携手同行
　　
　　我的后半生
　　没有你
　　咋成
　　在医办室签字时，梁老三清楚地记得，大夫跟他交代说，妻子是个小手术，大概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梁老三爬着楼梯，填补着他那颗空虚的心。
　　终于，两个小时快到了，他就像一个耗光电量的机械人，站在手术室门前再也不动了。
　　妻子的手术就快结束了，当妻子出来的时候，他不能不在妻子跟前。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自己。每次手术室的门打开时，他才有精神，会第一个跑上前去。
　　“爸，坐那儿歇会儿吧。妈妈出来，大夫会叫咱的。”
　　“爸，歇会儿，歇会儿。妈妈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两个女儿劝道。
　　“是的，三哥，等嫂子出来，还全凭你照顾。眼下，你最需要的是休息，好好养养精神吧。”石国英也劝道。
　　
　　突然，有一位护士领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妇女，慌里慌张地走过来。
　　护士叫开了手术室紧闭的门。门开了，一位大夫探出头来。
　　“这是一位特殊的病人。她的手指需要立马缝合。急诊大夫让我直接把她带过来了。”护士交代完走了。
　　“谁是家属，过来签字。”大夫洪亮的声音。
　　“我来。”人群中站出一位女人。
　　“你们啥关系？”大夫问。
　　“我是她姐姐。”
　　“不行，非直系亲属不成。她丈夫呢？”大夫问道。
　　“在楼下。”那位姐姐回答。
　　“赶紧把他叫上来签字，他不签字没法做手术。这个责任谁也负不起。”大夫催促道。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吱声。
　　“你们咋回事？赶紧把她对象叫来签字。她的伤可不能耽搁。”大夫见状，又催促道。
　　“还是让大姐去吧，我们哪个能叫得动他。”
　　“我去试试。”那位自称姐姐的妇女说着，下楼去了。
　　“不怕快，越快越好。”大夫叮嘱一句，进了手术室。
　　再看那受伤的女人，煞白煞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鬓角处渗出豆大的汗珠。她紧咬牙关，没有一句话，一副痛苦的表情；她右手紧紧地掐着自己左手手腕儿，左手有纱布包裹着，殷红的血染红了纱布。
　　梁老三瞧了一眼那受伤的女人，他觉得很面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也许是平时在哪见过此人吧。
　　这时，那位自称受伤女人的姐姐回来了。去时是她一个人，回来的仍旧是她姐儿一个。
　　“咋?还是你一人。”大夫出来时问道。
　　那位姐姐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吱声。
　　“她干啥呢？伤者不能等。再等，会失去最佳手术时间的。”大夫说道。
　　“干啥？他有啥可干的。喝酒呗。”那位姐姐赌气地回答。
　　听此言，大夫“哼”了一声，进了手术室。不一会儿，那位大夫手持针管出来，说道:“先打一针破伤风，就等签字了。”
　　“喝酒咋那打紧啊？她的丈夫还是个人吗？没人性的东西。”梁老三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他无意中又看了一眼那受伤的女人。猛然间，他想起来了，那受伤的女人是不是他的发小、老同学许少华呢？
　　好多年没见了，都认不好了。梁老三走近那受伤的女人，试探地问:“妹子，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是许少华？”
　　那受伤的女人看了一眼梁老三，没有吱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哎呀！还真的是你啊！多少年了，都不敢认了。”梁老三惊喜地说道。
　　许少华依然没有吱声，眼角有泪花闪烁。她却转过身去，把后背给了梁老三。
　　许少华的这一举动，让梁老三的心里不禁一颤。
　　在梁老三看来，二十多年过去了，许少华一定还在恨自己。
　　梁老三心想:许少华恨自己，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来说去，必定是自己对不起人家许少华。
　　
　　话说二十几年前，正是石国英读大学期间。那时候，梁老三感觉到了石国英对自己是一往情深，他也知道，石国英是个好姑娘；可是，石国英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寄住在紫槐沟，她必定是城里人。如今又是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她就会是国家的人。如果自己娶了石国英，石国英就会失去美好的前程，跟着自己在紫槐沟里，守一辈子穷。他不能太自私。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恨不得有一位姑娘早些与自己婚配，让石国英死了那条心。
　　一日傍晚，梁老三从邻家李大婶儿门前路过。李大婶儿叫住了他。
　　“哎，老三，你过来，大婶儿有话问你。”
　　梁老三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说道:“大婶儿，有事吗？”
　　“有啊。大婶儿问你，你是不是走桃花运了？”
　　“桃花运？大婶儿，啥叫桃花运啊！”梁老三故作不知。
　　“你傻呀，啥叫桃花运你不知道，谁信啊！你小子跟大婶儿耍滑不是？”
　　“大婶儿啊！我没耍滑。”梁老三说得像真的一样。
　　“那好，大婶儿问你，最近是不是搞对象呢？”李大婶儿一双审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梁老三那张幼稚的脸。
　　“没有啊！”梁老三回答得很干脆。
　　“没有？你这话大婶儿不信。”
　　“大婶儿，真的没有。”梁老三强调了一句。
　　“大婶儿还是不信，你肯定是搞对象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老大不小的了，搞对象是应该的。没啥见不起人的。那是好事儿……”李大婶儿口若悬河地说道。
　　“大婶儿，我知道搞对象是正事儿，可是，我真的没搞对象。”梁老三打断了李大婶儿的话。
　　“你说你没搞对象，我还真的不信。”李大婶儿还在坚持。
　　“大婶儿啊！你让我咋说你才信呢？”
　　“不是大婶儿不信，啥事也瞒不了大婶儿的这双眼。我问你，许少华为啥天天往你家跑？你说说。”
　　“哦！大婶儿，您想多了。往我家跑的姑娘小伙儿可多了。我作为团支部书记，他们往我家跑，这说明，青年们在思想上是要求进步的；再有一个，为了丰富青年们的文化知识，上级团委，赠给咱紫槐沟大队一些书籍。大队没有合适的地方，书记和大队长决定暂时把书放在我家，所以啊，常常有姑娘和小伙到我家来借书。”梁老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以为，李大婶儿也该信了。
　　“不正常啊，不正常。”李大婶儿用审视的眼睛注视着梁老三。
　　“他们到我家看书、借书、还书、再借、再还，这不是很正常吗？”
　　李大婶“哈哈哈”地笑起来:“你这个傻小子，有姑娘看上你了，你还不知道吗？你真是个傻小子。”李大婶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不会吧？我咋一点儿没有觉察到呢？”梁老三有点懵。
　　“要不，大婶儿咋会说你是个傻小子呢。大婶儿再问你，她借书是咋借的？”
　　“大婶儿，是在说谁？”
　　“先别说是谁。她去你家借书是不假，一擦黑儿就进了你家。拿到书了，是不是就应该回她自己家看书了？她没有，而是和你一呆就呆到半夜。大婶儿还要问你，她半夜回去了。第二天又来借书，一呆又是半宿。她借去的书看了吗？这是不是说明一个问题，她是以借书为名亲近你。你个傻小子！大婶儿说你傻，没冤枉你吧？”李大婶儿手舞足蹈地说破了天。
　　“大婶儿，您指的是许少华？”
　　“对喽，就是她。”李大婶儿“呵呵呵”地笑起来，“傻小子，大婶没说错吧？”
　　“别说，细想想……还真是。”梁老三若有所思地说道。
　　“咋样，许少华那姑娘咋样？”李大婶儿追问道。
　　梁老三没有立马回答。近些天来，他正盼着有人来提亲，好让石国英死了那条心。如果真的能和许少华谈恋爱的话，真是一件好事。
　　“傻小子，说话，究竟咋样？”李大婶儿见梁老三不吱声，又追问道。
　　“不错，真的不错。”梁老三答道。
　　“你觉得不错就追呗。赶紧追！”李大婶鼓励着说道。
　　“这……”梁老三为难了。
　　“啥这个那个的。姑娘家脸皮薄，你得主动点儿。总不能让人家先开口吧？”
　　“大婶儿说的是这条子理。可我，我……我也难开口啊！”
　　“看把你笨的，搞对象都不会，真是个书呆子。”
　　梁老三低下头不好意思了。
　　“这么着吧。我就问你，许少华这姑娘你喜不喜欢吧？”
　　梁老三抓耳挠腮地回答:“喜欢。”
　　“喜欢就行。改天找个机会，大婶儿帮你捅破这层窗户纸，咋样？”
　　梁老三红着脸:“谢谢大婶儿。”
　　“你个傻小子。甭用谢，到时候别忘了大婶儿就行。”李大婶儿“哈哈哈”地笑起来，“好啦，这件事儿，包在大婶儿身上了。”李大婶拍拍胸脯说道。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一弯新月挂在树梢。我们紫槐沟的人们，劳累了一天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吃过晚饭，坐在大街上，仨一群、俩一伙的拉家常、逗闷子。
　　梁老三回到家里，院子里放好了八仙桌，一家人正在等着他吃饭。
　　梁老三和家人坐定。
　　还没等一家人吃完饭，许少华就来了。她，今儿个来，这又是“借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