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急诊室里，医生让梅三嫂侧躺在病号车上，大夫的食指和中指，放在脊梁骨两侧慢慢地摸索着。当大夫的两个手指滑倒腰带处停下来，轻轻地按了几下将手拿开。从白大褂的上衣兜里拿出一把镊子，用镊子背儿分别在梅三嫂的两只脚心处划了两下。每划一下，梅三嫂的腿就会颤动一下。
　　大夫给梅三嫂做完检查，嘴里不断地抱怨着家属:“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吧。她的腰椎受损，你们还敢让她坐着来医院。那要是有个闪失可是一辈子的事。这样的病号，应该躺在硬床板上到医院来。那样才安全。”大夫说着、抱怨着，走到医办桌旁坐下来。在处方上写着检查报告。他嘴里可是没闲着，“我们整个身体的神经线儿都在脊梁骨上。病人在车上坐着，万一有点儿闪失，会导致下肢瘫痪的。你们很幸运，眼下看来，她还不至于。万幸啊万幸，回家烧高香去吧。”
　　“是是是，对对对。”梁老三一行人只有这样应着。
　　“你们谁当家？”大夫问。
　　“我们都当家。”梁老三答。
　　“病号是你什么人？”
　　“我妻子。”
　　“给，去交押金，交完押金做进一步检查吧。”大夫把一张纸交到梁老三手中。
　　梁老三可是我们紫槐沟有名的聪明人。此时此刻，确实是有点儿懵了圈。他还没醒过神来，马宏伟已经从他手中拿走了单子，拉着梁晓玉去交费了。二人到了交费窗口将单子递了进去，窗里丢出两个字:“五万。”
　　“五万？”马宏伟问。
　　“五万。”窗里依旧是丢出这两个字。
　　“大夫，我们来的匆忙，没带那么多。先少交点儿行吗？”马宏伟试探的口气。
　　“不行！”窗里还是丢出两个字。那两个字让人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
　　“通融一下，先少交点儿，明天我们一定补齐了。”马宏伟说道。
　　“我说了，不行！”冷冷的语气。
　　“我们不是不交，只是……”
　　“我们这儿是医院，不是施舍单位。”还没等马宏伟的话说完，那张单子已从窗口飞出来。
　　“下一个。”隔着玻璃窗，马宏伟看见窗内的人，脸比我们紫槐沟的驴脸都长。
　　“你……”马宏伟的话还没出口。从身后挤上一个人来，那张飞出来的单子被来人送回窗口里，只是多了一张银行卡。
　　马宏伟被来人挤出一字排开的队伍，那人站在窗口前给他一个背景。他不知道是谁抢着交押金。他转脸看了一下梁晓玉，晓玉摇头，也是有些懵。
　　“这押金也有人抢着交，那可不行。”马宏伟想着，赶紧上前拉了一把来人。那人回头一笑:“我交钱不是照样给你妈看病吗？”
　　“老姑，是您啊！”梁晓玉很惊讶。
　　
　　梁晓玉口中的老姑名叫石国英。在家里，听说嫂子到医院了，她心里着急，赶紧来到医院。当她寻找梁老三一家人时，正赶上马宏伟和晓玉来交押金。她便停下脚步，站在梁晓玉身旁。还没来得及和梁晓玉打招呼，缴费的单子就被丢出了窗外。她上前替他们交了押金。
　　“老姑？我咋没听说过。”马宏伟心里这样想着，也不好多问。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老姑”。
　　“哎！”老姑甜甜地应了一声马宏伟。
　　眼前替他马宏伟交费的老姑石国英，不怪马宏伟不认识。用我们紫槐沟乡亲们的话说，这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
　　说起来话长。马宏伟面前争着抢着交押金的石国英，二十几年前，她与梁老三就认识了。那时候，梁老三二十刚出头，还没有谈恋爱，初中毕业后到邻村的一个砖厂上班。
　　一天，梁老三加班回来的很晚，快夜里十二点了，他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正走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时候，突然间，他听到前边的玉米地里一声尖叫，紧接着又一声“救命”。
　　梁老三听到了，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不好！”梁老三说了一句，他赶紧用力蹬着自行车，向前飞行了大概有四五十米远的距离。朦胧的月光下，他看到有一辆自行车躺在路边。
　　梁老三飞快地下了车，定了定神儿，听到玉米地里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他飞快地朝着发出响声的方向奔去。
　　到了近前，朦胧的月光下，模模糊糊，虽然看不太清楚，也能看得出是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
　　“好小子，胆大包天的兔崽子！”梁老三大喝一声。
　　梁老三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一出口，只见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中，一人丢下另一人，飞奔而逃。见状，他心里明白了几分。
　　“站住！你小子往哪里逃。”梁老三跟着就追了下去。
　　那贼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跑了。
　　虽然，被欺负的人得以脱身解救，可是，她着实吓个不轻。浑身颤抖着蜷缩在一起，整个身躯像一摊泥一样，没有了丁点儿力气。她瘫软地坐在玉米地里再也动弹不得。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外衣不知了去向。，贴身的内衣已被贼人撕烂了。她哭泣着，四处摸索着，寻找自己的上衣，直到那追赶贼人的好汉回来时，也没找到。她神经质地用手捏住被贼人破损的内衣，双臂抱住前胸；即便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她也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衣不遮体的前胸。
　　梁老三大喝一声追赶贼人。大概追出三百米远时，眼看就要追上那贼人了，却不料，那贼人向他抛来一物。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是啥东西，他闪身躲避，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就这工夫，那贼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梁老三蹲下身来，喘着粗气，嘴里骂道:“贼人，今天，算是便宜你了。”
　　梁老三一屁股坐下来想歇会儿。这三百来米的奔跑，把他累得够呛。他的屁股刚一沾地，像坐在了荆棘上一样“嗖”地站起来。不行，那贼人跑了，我得赶紧回去，那头还有个人呢。想到这儿，他赶紧往回跑去。
　　梁老三回到原处，他来到那受欺辱的人面前，弯下身仔细观瞧。见那人还蹲在原处，头扎在她自己的怀里，低声哭泣着。
　　“别怕，没事了。那贼人让我撵跑了。”梁老三安慰着。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泣。
　　“你是哪个村的？我送你回家吧。”梁老三伸出双手想扶起眼前的人。很快，他便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他想，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对方仍旧没有回答。
　　梁老三解劝了一番，仍旧不见效。他觉得自己束手无措，急得直搓手。
　　好大一会儿，他鼓足了勇气:“我是紫槐沟的人，叫梁志发，乡亲们都叫我梁老三，我不会害你的。都大半夜了，我赶紧送你回家。要不，家人会着急的。”
　　“你是紫槐沟的？”对方终于停止了哭泣，开口说话了。
　　“对，没错。”此时，梁老三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轻松了许多。
　　“三哥。”
　　“哎。”
　　“三哥，认识梁天瑞不？”
　　“梁天瑞啊！我认识啊。那还是远房叔嘞，他就住在西头水塘边。他家门前有一颗垂柳，小时候我常到他家找梁志广玩儿。”梁老三打开了话匣子，为的是让对方放心，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一个坏人。
　　“大哥，我叫国英，石国英。”
　　“你是国英啊！我咋没听出来呢？”梁老三很兴奋。
　　“三哥，你是个好人，我知道。可……”石国英欲言又止。
　　“咱们回家吧，不早了。”
　　“我……”石国英依旧蹲在地上，双臂搂着前胸不敢动地儿。
　　“咋啦，妹子？”
　　石国英没有回答，又低下了头。
　　梁老三迟疑片刻，这才发现，石国英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衣。
　　此刻，梁老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围着刚才石国英与贼人打斗的地方，摸索了两圈也没找到啥。他只好解开衣扣，脱下自己的上衣递了过去:“干活出了不少汗，妹子就将就点吧。”
　　梁老三把衣服搭在石国英的肩上，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石国英说道:“披上吧，咱们好回家。”
　　不大工夫，石国英穿好了梁老三的衣服:“三哥，咱回吧。”
　　“好，咱哥俩回家。”
　　梁老三和石国英走出玉米地。
　　梁老三弯腰要扶起自行车。忽然间，他想起那会儿，那贼人丢过来的黑乎乎的东西，一定是石国英的衣服。
　　梁老三恍然大悟。没错，那就是石国英的上衣。他转身要走，突然间，石国英从梁老三身后一下将他包住:“三哥，你去哪？”
　　“我去给你找衣服。”
　　“不要！不要你离开我。”石国英没想到，自己会紧紧地抱住梁老三。
　　“我很快就回来，我知道那个地儿。”梁老三一心想帮石国英找回衣服。
　　“不要！我就是不要。你就是不能离开我嘛。”这下，石国英抱得更紧了。梁老三抬着两只胳膊，不知所措。
　　“好妹妹，你松手。我不离开你就是了。”梁老三安抚地说道。
　　石国英松开紧紧抱着梁老三后腰的双臂，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脸很烫。还好，这是在月光朦胧的夜里，要不，她的脸不知该往哪里藏好了。
　　梁老三先一步扶起石国英的自行车，交到她的手上。转身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咱回家。”
　　梁老三说着，迈开脚步前行。
　　“三哥，我的车子推不动。”
　　“推不动？摔坏了吧？”梁老三将自己的车支好，查看石国英的自行车。
　　“你的车坏了。”
　　“那咋办？”
　　“咋办，有法儿。你骑上我的车子，我扛着你的车子，咱们回家。”梁老三说道。
　　“那可不行，你太累了。”
　　“没事，一会儿就到家了。”梁老三说的很轻松。说话间，已经将石国英的自行车，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石国英的自行车“骑着”梁老三在前，石国英推着梁老三的自行车在后，两人两车慢慢前行。
　　眼下，正是紫槐花盛开的季节。一阵轻风抚来，紫槐花的花香，沁人心扉。
　　
　　二人往前走着，在朦胧的月光下，石国英欣赏着走在她眼前的梁老三。虽然，只是个轮廓，但是，她觉得眼前的人是那么的潇洒、帅气。
　　石国英抬头望见西方空中，快要下山的月亮，再细心地闻闻紫槐花的芳香，她禁不住想起了一个成语——花前月下。
　　“花前月下。”她心里默念着。忽然之间，她石国英觉得她那颗心跳的厉害。她一手推车，一手捂着胸前；一会儿，她又觉得脸像喝多了酒一样在发烧。她伸手又摸摸自己的脸，还真是挺烫手的。
　　此时，石国英隐隐约约地觉得前边走着的人，就是今生自己要找的人。此刻的她，开始心疼起眼前的三哥。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仿佛看到，这位三哥的脸上淌着汗水。她几次叫三哥停下来歇会，他老说不累。
　　“哎呀！”石国英故弄玄虚。
　　“咋了？”
　　“我的脚——”石国英把梁老三的自行车轻轻放倒，就地坐了下来。
　　梁老三听了，赶紧从肩上，轻轻地放下石国英的自行车，来到她跟前。
　　“扭脚了吗？”梁老三关切地问。
　　“好像是，挺疼的。”
　　石国英说着，一把抓住了梁老三的胳膊:“三哥，坐下来歇会吧，你太累了。三哥，我求你了，歇会再走吧，我也累了。”石国英撒起娇来。
　　梁老三的确是累了，他拗不过石国英，只好说道:“好吧，歇会再走。”说着，就要往地上坐。
　　“三哥，你坐我这边来。”石国英还在拉着梁老三的手。梁老三不情愿地坐在了石国英身边。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飘荡着紫槐花花香的狂野，两个人并肩坐着，相互无言。
　　夜，静悄悄的。他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良久，良久。石国英仿佛困了，身子一歪，倒在了梁老三的怀里。
　　“妹妹，快起来。半夜三更的，别感冒了。”梁老三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如此亲近他，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三哥，你既然怕我冷，那就抱紧我，我就不冷了。”石国英依偎在梁老三的怀里，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感受到无比的温馨与幸福。
　　夜静悄悄的，朦朦胧胧月儿害羞了，偷偷地藏在了山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