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然而，生活偏偏和她开起了玩笑，孩子的爷爷在一个早晨上班路上突发车祸，膝盖及脚踝受重伤。入院做了核磁共振，报告显示股骨水肿、有积液，后交叉韧带损伤。因为奶奶要照顾爷爷，希少建是独子且又在省城上班。所以，两个孩子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慕兰身上。她要带着海沐送浩淼上幼儿园，然后再带海沐去学校上班。上课时，就请同事照看一下。晚上，再去把儿子接回来。
　　看到疲惫不堪的女儿，成素珍与慕言天才想到独生子女家庭的不足之处。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过失，他们主动要求帮忙照看海沐，直至爷爷出院。
　　希从德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与休养（配合吃药、外敷膏药）后，还是不能正常行走。多走几步，或稍久站立，膝盖均有肿胀感。并且，膝盖只能弯曲至90度。考虑到短时间内是离不开人伺候的，于是，建议儿子希少建向组织上打了申请调回的报告。因为慕兰调动工作与举家迁入省会的难度，大于少建调回市中院。
　　两个月后，少建调回中院民事庭任庭长。
　　夫妻俩除了正常上班，回来后尽量多做家务事，以此来减轻奶奶的负担，奶奶好有精力带刚满周岁的海沐。少建调回，夫妻有个帮衬是事实，但也增加了产生矛盾的机会。
　　慕兰在家最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希少建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现在突然承担这么繁重的家务，可以用“手忙脚乱，鸡犬不宁”来形容他们。加上少建那个急脾气，家里以前的平静整个被打碎了！
　　首先表现在少建身上的矛盾是，他不让慕兰带女儿海沐睡觉，理由是干扰睡眠，夫妻亲热不方便。他要求海沐与哥哥浩淼一起睡小床，慕兰不同意。
　　“这么大了，还带着睡。”
　　“有多大？满打满算十四个月。”
　　“我没有调回来时，浩淼没到周岁你就让他跟奶奶睡了。现在反而要自己带着睡，你是不是故意与我对着来？”少建想起每次提出做爱时，妻子都以孩子在身边不方便为由拒绝。
　　“是的，浩淼是没到周岁就跟奶奶睡了。那是奶奶主动要求的，有奶奶带我当然一百个放心！现在这种情况，还好意思叫奶奶带吗？奶奶白天既要照顾爷爷，又要带海沐，晚上再休息不好，时间长了会累垮的。这是关心你妈怎么成了与你对着来？再说了，从爷爷病了后，海沐就一直是我带着睡了，现在习惯了，突然离开妈妈，能不哭闹吗？”
　　……
　　儿子与媳妇的争吵，老两口听得清清楚楚。平心而论，媳妇是懂事孝顺的。但是，心疼娇惯儿子是婆婆一贯做法。她认为媳妇很可能有故意为难儿子的情况发生过。于是，走过来教育：“有多大事不好解决呀？这么大床哄着了往旁边挪挪，什么事情做不了？过去穷，屁大点地方挤着一大家子，日子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慕兰听得很明白：这娘俩说的是一个意思，都是责怪自己没有让人尽兴。
　　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还要让人尽兴。因为这种破事而争吵，慕兰实在感到难为情，于是只好……
　　慕兰以前的清静舒缓的日子就这样悄悄溜走了，随之而来的是频繁的无味的争吵。
　　
　　因为慕兰是教导主任，所以外出参加交流活动比较多。这也引起了希少建的强烈不满。
　　“妈，明天我有个活动要参加，后天下午回来。晚上，海沐就要辛苦您了！”吃晚饭时，慕兰向婆婆请假，也算是告知一下全家。
　　话没有说完，希少建插话了：“慕兰，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上周刚才去过金坛取经，现在又要去南通调研，是不是地球离你就不转了呢？”
　　“我们是市级中学，这么大的学校活动能少吗？上次是语文，这次是英语。”
　　“语文你去我还能理解，因为你是这个专业；这英语我就搞不懂了，你能懂多少？英语组教研组长带队不就行了吗？怎么就这么喜欢抛头露面的呢？”
　　“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事。喜欢也得去，不喜欢也得去！我是教导主任，教研活动就应该参加。”
　　“现在家里能不能走得脱，你，你心里没数吗？”
　　“家里现在的情况基本上是常态了，我总不能因此不工作了吧？海沐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还是照常送浩淼上学，其他什么都没有变，我不出差也没有呆在家里……”
　　“安排好了？你这样安排妈妈累不累？”实际上希少建真正在乎的是妻子的抛头露面。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我哪天能不累？斩也我，剁也我，我天生就这个劳碌命！”听得出，婆婆也有怨言。
　　“嗯咽——是我拖累了你们！嗯咽，人老不如人了！”公公神情沮丧地说，说着说着还流下了眼泪。
　　所有的争吵，随着一句“拖累了你们”戛然而止。
　　“爸，您老就不要自责了！我们刚才的争论不带任何观点，只是在讨论一个事实情况。我们没有嫌你是拖累，妈妈也确实累，少建着急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也不能不工作。这样吧，我把海沐还送我妈妈那里。”考虑到接下来暑假还要去省委党校进修一个月，慕兰毅然决然地作出了这个决定！
　　慕兰的父母属于静静养生，生活有规律的一对老夫妇。大女儿慕菊家庭条件优越，不但有公婆，还有保姆，所以他们没有为其操心过一天；儿子小家在美国，想父母过去照看孩子的想法都被“不习惯”拒绝了；现在小女儿又来求助，慕言天不好拒绝，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强调：“你哥姐家宝宝，我们没有带过一天你是知道的，上次没要你张嘴，我们主动替你带了两个月，现在你妈身体又不好，把海沐放在这里也只能是暂时的。”
　　“是的。是暂时的。我这次出差仅仅两天，少建就不让走；如果过几天要去进修一个月，他还不把天闹翻了？现在正是我事业红火时期，总不能因为家庭琐事而影响吧？请爸爸妈妈辛苦再照看一段时间吧！”
　　“你即使进修回来也不能不上班带孩子啊？我看还是请保姆才是长远考虑。”母亲成素珍说。
　　“请保姆，哪有钱请保姆？你们都以为他家家底深厚，女儿嫁过去会幸福一辈子！以前就他爷爷一个人拿工资，一直到少建参加工作。根本没有积蓄！现在一家六口人，三个吃闲饭，而且两个孩子的开销比大人还要大。再去雇保姆，岂不是负担更重吗？”
　　明显听出女儿在抱怨当初父母执意为她选择的婆家，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殷实。事到今天，女儿说的也是事实。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
　　“别说了！把辞退的保姆再请回来吧！”成素珍无奈地决定。
　　
　　转眼间，暑假即将结束！
　　开学前两天，市教育局在文化宫礼堂召开全市教职工大会。总结上学期工作，布置下学期教学任务。
　　会议结束后，岳华老师提议：“今天会议结束早，我们去慕兰主任家玩玩好不好？”
　　语文组几个女同志，在岳华老师的提议下，齐声赞同：“好啊！好啊！难得顺路！”
　　“慕兰主任结婚几年了，我还没看到过他老公长什么样子呢！”
　　“是的。听说长得非常英俊，名副其实的大帅哥一枚！”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
　　“好啊！请都请不到的。不管帅不帅，我都欢迎大家去认识一下！正好今天休息在家。”因为文化宫礼堂就在慕兰家的隔壁，所以慕兰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拒绝。
　　就这样，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涌入了家门。
　　婆婆正在摘菜，儿子浩淼，女儿海沐围着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教《看图识字》。
　　“爷爷奶奶好！”
　　“希局长，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哎哟，小美女认字呢！”
　　丈夫希少建在书房写着什么，看到叽叽喳喳进来了一群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慕兰还没有来得及一一介绍，他就溜之大吉了。
　　“嗳嗳——别走呀！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看你怎么就走了？这叫什么待客之礼？”岳华老师叫起来。
　　“是的呢，真还没有注意，只看到一个帅气的背影！”王倩老师说。
　　“我们少建脸皮子薄！从小见到生人就脸红！”婆婆刚才把手洗完，准备沏茶。
　　“我只看到了一眼，与我们主任相比，嫩啊！”岳华一语双关。
　　“岳总，你性子也太急了吧？这么多人来不要招待吗？人家去买菜了，回来你认真看！”许秀林老师为岳华太直白的话解围。
　　“岳总”是大家给岳华老师起的绰号。因为，她善于挑起事情的事端，当大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时，她又一把抓住思想的缰绳，总结定论。
　　“小家子型！就是我们曾经讨论过的——老实！”慕兰对大家自嘲地一笑，端来一盘子水果：“来，大家吃水果！”
　　关于“老实”一词的讨论，这里面还有一个典故。那是慕兰做语文组组长时的事情。
　　那天课间，大家在讨论“老实”一词的性质。词典上解释是这样的。老实:忠厚诚实，循规蹈矩，顺从，服从，安分守己，老实这个词来源于现实中的老实人，是唯一一个因人的性格而产生的形容词，而不是通过人的语言或行为方式而产生的形容词，且具有很强的专属性。老实在中国古代叫朴实。老实人最大的优点是顺从，安分。最大的弱点是轻信人，最大的缺点是个性缺失。感情色彩：既是贬义词，又是褒义词，有时还是中性词。
　　谁知岳华老师忽然冒出一句：“我们不要看词典上解释，那都是模棱两可的东西。搞学术研究的就要精准，现在大家讨论定夺其中一种。”
　　于是，有人说是贬义词，有人说是褒义词，还有不少人说是中性词，有几个笑着不表态。快要上课了，也没有定论。
　　最后岳华慢条斯理地摆出自己意见：“定性这个词是有条件限制的。那就是，看时代背景说话。老毛爹时代，这是一个褒义词，人人羡慕老实人，人人争做老实人，捡到一分钱都要坐在路边等一天；邓爹时代，这是一个贬义词，最有导向作用的就是‘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因为老实人逮不到‘老鼠’啊！所以，老实人其实就是没用的人的代名词。因为现在是邓爹时代，所以这是一个贬义词，所以……”
　　“所以，老实人就是没用人的代名词。哈哈——哈哈——”大家迫不及待地替岳总做了总结，拿着书本在笑声中走向课堂。
　　“不不不，主任言重了！我们那是逗着玩呢！人家这是聪明！你想想啊，呼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而且全是女人，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吗？如果希庭长不迅速闪人，架得住这群嘴巴像刀子的人说三道四？这是明智之举！聪明人！”
　　这就是岳华，名副其实的岳总——放得去，收得回。
　　“言归正传。今天我们既是来看帅哥的，更是来看望老领导的！”岳华说出了来的真正意图，并且掏出大家凑在一起的一叠钱：“老首长，您住院时我们因为课务繁忙，没有去看您。今天也没有来得及买什么东西，这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
　　“谢谢！谢谢！难得你们想着我，我已经好了！”
　　“不不不，钱不要！大家能来看看就行了。……”慕兰拒绝着大家放在轮椅里的钱。
　　“感谢感谢！请大家帮忙，不要为难我。”慕兰还在与大家推让。
　　“哇！妈妈，妈妈——”大家的拉扯吓到了小海沐，“哇”地大哭起来。
　　就在慕兰哄抱孩子间隙，大家都呼啦一下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