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装裱

　　连如江一直没琢磨出徐子婵来送行的真实用意，看她大大方方送妻子云锦，以及给娇娇都买了礼物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他心中不由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好心好意来给王凌雪送行，自己却怀疑人家别有想法。他笑着给黄院长解释，自己在南京的这个培训班要到六月底前才能结束，黄院长忽然问道：“如江，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疑似柴窑要做鉴定的事情能否可以呢？”
　　连如江看一眼站在远处的武毅，自作主张地说道：“没问题。黄老，我肯定支持您的工作。这要是真发现柴窑，对咱们国家考古业也是一个重大突破呀。我是共产党员，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会尽全力帮您的。”但他这些话都打上了场面话的烙印，他越说得冠冕堂皇，黄院长的脸色越严肃。
　　杨梅听黄院长说起柴窑盘子的事情，也凝神静听，娇娇拿着帕比娃娃让王凌雪帮他打开，她喜滋滋地，嘴里哼着一首不知道是哪儿学的歌曲。徐子婵低下身子问娇娇：“娇娇，今天晚上在火车上睡觉了，你习惯吗？”
　　“习惯！”娇娇高兴地给这个阿姨介绍，“来的时候我就在最高的铺位上睡觉呢，我一伸手就能够着火车的肚皮。可高了！我一点也不害怕。”
　　“娇娇真厉害，真勇敢。”徐子婵赞美着她，又问道：“中午吃饱饭了吗？在哪儿吃的？”
　　“吃饱了，阿姨。我们在镇江的一个古渡口吃的锅盖面。我小姨夫给我们点了一桌子的菜，花了二千块钱呢。”
　　“哇！你小姨夫好有钱呀！”徐子婵惊叹连连，“二千块钱吃的什么呀？”
　　娇娇看了别人一眼，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看她们，就凑上前去把嘴放到徐子婵耳朵上，“小姨夫要买人家那个饭店里的几幅画，我小姨不愿意。他说一幅画里有大秘密，最后我们才买了。”
　　“大秘密？”徐子婵心中咚咚乱跳，这厮竟然真的发现了《金山胜迹图》吗？她仍然是不动声色，故意说，“能有什么大秘密？不就是几幅画吗？”
　　“我也不知道。刚才我小姨和我小姨夫下车以后，我听见肖婷姐姐给武毅哥哥说，一定是在一幅中堂画后边裱糊了另外一张画，这叫做画里藏画。价值连城呢！”娇娇神神秘秘地给这个姐姐描述刚才她听到的事情，后来深怕徐子婵不信，她用手指指着武毅的商务车，说道：“现在那幅画就放在车里。在路上时，本来小姨夫买了刀片和针线，想打开看看，肖婷姐姐和我小姨都不同意，说怕损坏了里边藏的东西。”
　　连如江发现娇娇这个小大人正在和徐子婵说着什么，心中不由一紧，暗叫一声:不好，自己怎么忘了娇娇这茬，这孩子从始而终都在旁边经历了全过程。现在看徐子婵和她说得极为兴奋，肯定是在描绘她见到的情景。他不好意思阻止娇娇继续说下去，而是故意看看手表说道：“哎呀，快五点了，应该开始检票了。凌雪，咱们走吧。”他边说边冲着妻子使个眼色，往徐子婵那里哝哝嘴，王凌雪急忙抱歉的冲杨梅笑笑，急走几步拉着娇娇说道：“娇娇，我们该进火车站了。”
　　徐子婵自然知道连如江的用意，很显然这家伙反应过来了，她直起腰来很有深意地看一眼连如江，二人目光相对，好像刀剑磕碰到一起，空气中竟似有了金石之声。但彼此脸上都是洋溢着笑容，点头致意。黄院长看外孙女脸上的笑容也是有点异样，感觉很虚伪很空洞的样子，不由心思微妙：看来子婵应该是发现什么了，不然不会这种表情。
　　武毅把车开了过来，这辆车上的通行证可以让他直接上到火车站台，杨梅非要和连如江一起送王凌雪到车站里边，王凌雪推辞几下看她诚心诚意，也就不再拒绝，黄院长本来也打算跟随他们的车进去，只是司机开车到了火车偏门旁时，却被门卫拦住。黄院长指指前面的车说道：“我们是一个系统的。”门卫面无表情：“鸡蛋和鸡也是一个系统，鸡能进去，蛋能进去吗？”一句话让黄院长火冒三丈，就要发作，只是门卫转过身去丝毫不理睬他，刚才他们看清楚是镇江的车牌号码，而且没有什么亲随，能是什么大领导。
　　看武毅的车在站台里边拐了一个弯就看不到了踪影，徐子婵心中发急，她有点不知所措，就听见外公说道：“子婵，你去买张站台票进去，主要看看那幅画他打算怎么处理。”刚才黄院长已经听外孙女转述了娇娇的话，两下一印证，他可以断定那幅《金山胜迹图》就在前面那辆车上，只是面对连如江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丝毫没有办法。不过只要知道国宝的下落就算了结了一个心事。
　　徐子婵飞也似地买了一张站台票，又跑向检票口，好在王凌雪要乘坐的这趟车是上海始发，广播里说它要晚点半个小时左右。正巧旁边有辆车已经开始了检票，徐子婵随着那趟车的人流进了检票口，才下站台，就看到了王凌雪揽着连如江的腰陪杨梅和肖婷说话，几位美女格外吸引别人的眼球。武毅车旁还有一辆挂着军车牌照的轿车，两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士兵正在从车上往下卸东西：有雨花茶，也有成箱的桂花鸭，还有瓶瓶罐罐不知道是什么吃食，徐子婵看看那辆大商务车后尾箱也打开了，不少他们从南京、扬州买的东西大包小包堆了一地。她特意观察了一下，真有几张带玻璃框的油画，只是被散乱地扔在后尾箱里并没有取出来，她断定自己想找的东西肯定不在里边，正好肖婷手里抓着一个纸卷样的东西，一看就像是一卷画轴，很可能那幅画就藏在这里边。
　　娇娇眼尖，一眼就看见送自己帕比娃娃的阿姨，喊一声：“阿姨！”就跑了过来，徐子婵假装抱抱娇娇，急切地问她一句：“那个有大秘密的画是不是在那个阿姨手里？”她指指肖婷。娇娇连忙点头：“那是肖婷姐姐。小姨夫说这幅画暂时放到武毅哥哥那里。”
　　王凌雪看到徐子婵又赶了过来，不由有点惊奇，她想和这位妹妹虽然也算投缘，但感情绝对没深到这种难舍难分的地步，她迎上来说道：“子婵，你太客气了。”
　　“刚才本来想开车进来，但门卫不让，我就买了张站台票。刚才我就想一定要送姐姐到火车上。”徐子婵握住王凌雪的手说道，其情殷殷。
　　连如江暗骂那辆晚点的车，他不无讽刺地说道：“徐大小姐怎么不明白送君千里总有一别的道理呀？”
　　徐子婵故意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我这是送凌雪姐姐，又不是送你。刚才看杨主任这不也进了火车站？觉得不能失了礼数。”
　　连如江嘴上可不饶人：“我觉得你送我们娇娇才是正送，你俩见面就嘀嘀咕咕的。”
　　娇娇站在徐子婵跟前，同仇敌忾地反驳他：“我就是和徐姐姐，不，徐阿姨关系好？怎么了？嫉妒了？”她故意对着连如江做个鬼脸。
　　王凌雪却并不明白徐子婵的真实含义，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心中就多了几分感动：“子婵，听说过几天你就要去我们临清市做考古挖掘是吧？临清和聊城距离并不远，你住在聊城吧，另外我父亲在临清工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找他帮忙的。”
　　上次在高唐吃饭的时候徐子婵就知道了王云贵任职的事情，现在听王凌雪提起来也是很开心，她说道：“那肯定的，少不了王书记帮助我们。前几天在中央电视台还看到临清运河文化宣传片呢，听说那里各色小吃特别多，我都准备去大吃一顿呢。”她俩都笑了。
　　杨梅已经不失时机地和武毅肖婷都搭上了话，原来和武同学认识很早，那枚乾隆三链章就是她和武毅连如江一起发现的，只是对武毅的身份忌讳莫深，从他气宇轩昂的气度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大家公子，今天看他甘做一名司机的举动又发觉了他平易近人的一面。刚才车进门时连如江丝毫没有避讳杨梅，他将那幅藏画图递给肖婷，说让她给找个知名的装裱人给打开看看里边究竟藏的啥，同时往车后看看，看见黄院长的车被拦住不由面露喜色。杨梅也听说过这种藏画的技巧，但不方便问，她也隐隐约约觉察出黄院长跟踪而来可能和这幅画有关。停车后她就和肖婷攀谈起装裱藏画的一些技巧，尤其是生宣和熟宣区别之类，马上武毅也被吸引了过来。
　　装裱是历代保护古书画的重要手段之一，其中高手，可将已经发霉、烂成碎片的古画拼接起来，而且用肉眼看不出任何痕迹，早年的大收藏家，比如张大千、庞莱臣、吴湖帆等，都有专门的装裱高手跟随左右。新中国成立后，这些装裱师大多被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招纳。所以，在改革开放之前，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的古书画装裱技术，是全世界最好的。改革开放后，很多装裱专家纷纷走出国门，现在大英博物馆装裱部的师傅，很多都是从上海博物馆过去的。很多古画在装裱之后都需要接笔——比如牡丹缺一个花瓣，就补画上。故宫藏有一幅五代时期山水画名家董源的作品，整个画面三分之二都是接笔的。早年的接笔师都是画家，而且接笔者的水平与原画家差别不大，否则一旦接不好，会被人当做是假画。比如，故宫的很多藏画是徐邦达先生亲自接笔的，看不出丝毫与原作不协调的地方。张大千当年也经常在琉璃厂帮人接笔。
　　杨梅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她们三个就站在王凌雪身后，尤其是杨梅存了让连如江知道这些信息的念头，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不少，连如江固然听得清清楚楚，徐子婵更是一览无余。她如数家珍般说到很多大收藏家、大画家的名字，但是除了张大千，连如江算得上久仰大名，其他几个人都根本没听说过。只是当他们听说，好的装裱师傅都有大博物馆背景的时候，二人脸色大相径庭，徐子婵心中一喜，连如江则是脸有忧色。虽然尚未打开那幅画图，但他可以肯定里边必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国宝级文物，本来得之不易，切莫因为打开不善毁到了自己手里，那连如江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又听杨梅介绍装裱师傅很难找到，连如江不由回过头去插嘴说道：“杨梅，你认识好的装裱师傅吗？”
　　杨梅摇摇头，说道：“我不熟悉，要不我问问我爸爸？但他的收藏品种古画并不多，要知道收藏古画需要的条件很多，至少恒温箱的配置就需要投入很大，一般人没有这个条件，宣纸其实很大的特点就是易于保存，经久不脆，号称‘纸寿千年’，但时间过长里边的色彩就容易掉色，失去了原来的光泽，咱们国家画圣吴道子那么出名，但他的一张真迹都找不到，所有他的画都是临摹品，就是因为唐朝至今年代过于久远，无法保存的原因。”
　　徐子婵忽然咳嗽几声，大家的目光被她吸引了过去，徐子婵故意说道：“嫂子，你们家有古画要装裱吗？我倒是认识几个著名的装裱师傅，而且大家都熟悉的人就有一个。”
　　王凌雪不疑有他，眼睛一亮，问道：“谁呀？”连如江则暗中踩了妻子的脚尖一下，他想提醒一下妻子，但终究舍不得使劲，但这一动作被徐子婵看个正着，她伸手一指：“连大哥，你踩着嫂子脚了，这么不小心呢？”
　　连如江心中暗骂：这个小鬼丫头。但脸上却是一副感激的笑容。说道:“看我这么不小心呢。”
　　徐子婵这才回答：“就是河海大学的乔教授呀。他的装裱技巧号称江南第一，书画界谁不知道南乔北玉呀，南乔指的就是他，北玉则是我们北京潘家园的玉大掌柜。只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很少出手了。但我外公和乔教授关系很好，连大哥可以让我外公找乔教授帮忙。”
　　连如江心中几万匹草泥马飞驰而过，暗想我躲来躲去最后反要自投罗网不成，只是人家的好意却又不好拒绝，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好吧。我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