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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部伪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3 10:46:01 字数:6840
虽然在常常提起如椽之笔书写乡土人情的廖昱华最隐秘的心底,不得不承认他属于廖家最坚定的一员,或许那最坚定的一员比他这个已踏进充满诡谲的仕途之路的典史还要稳固,但在口头上还是极力否定那个疑似盗贼的家伙,甚至极力要把他从家谱中剔除掉。但就像那句话说的,无论知县之佐贰承认与否那位扬帆海上的巨贾身上,还是流淌着已被无数代稀释的飂君叔齐之血脉。我不能承认他,他是我们这一族的败类,他是身体里流淌的不是我们这一族的血脉,而是尚处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瑶民后裔。
说话之间他似乎陷入漫无边际的沉思,琢磨起这座龙门县城的肇源究竟是那次轰动一时的瑶山之乱,还是被搅成浑水一样的从化盗贼,抑或两者兼而有之。在那遥迢而又遥迢的时光尽头,他口头上并不认同的族人大庭广众之下谈笑风生尽指海外江山,孤帆远渡,那里是盛产香料的锡兰山,那里是碧波荡漾的涨海,我们乘风破浪驶向浩淼的大洋,夜晚指引我们方向的星辰璀璨地绽放,海螺声叠起的是远处黑帆海盗们的联络,还有湮没水手鼾声的嘈杂海浪以及潮湿咸味的热带海风。
那腔声音略含沙哑娓娓道来,似乎没有谁能够抵御时间一波又一波持续不断的侵蚀,唯有廖家人世世代代不变的相貌屹立于那漫漫光阴之河的上流永远都不会改变。哪个是已过五旬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海外巨贾,哪个又是而立之年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典史?单单从相貌上看并无分别,虽然他们的阅历并不相同,一个沧桑而又沧桑,另一个却依旧处于意气风发的阶段。如今我们侃侃讲述昔日廖典史的传奇,而在廖典史的童年另一个更悠远更古老的传奇,早就耳濡目染地四处扩散,在大家的脑海里形成或大或小的漩涡。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基本上都随着父兄颠簸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他习惯了甲板上的生活,习惯了水手们的大声吆喝和无所顾忌的粗话,也习惯了长期食用单调的食物而不知厌烦,虽然他胸中的欲望时不时地破茧成蝶盘旋在半空。他常常溜进父亲的那间小船舱去翻看散发着阵阵霉味的书籍,那是从故国带来的典籍,那上面有另一重与当下迥然不同的世界,之乎者也,春秋战国,它们缤纷地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犹如无数的藤蔓在秘密攀援。
我们都是华夏后裔炎黄子孙,无论我们的躯壳将来会葬在何方。颠簸的海上昏暗的油灯下他的父亲放下那册《论语》不无忧虑地告诫他,或者干脆跟他讲起遥迢又遥迢的故事,开天辟地的盘古,以脐为眼的刑天,炼石补天的女娲,三过家门的大禹以及衔石填海的精卫。许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与那些手掌满是粗茧的水手有哪里不一样,他们浑身散发着鱼的腥味儿皮肤犹如长了滑腻腻的鱼鳞,他们在一次短暂的登陆利用一个黑皮肤的女子浑浑噩噩地夺去了他羞愧难当的贞操,他们会用不同的语言高声说些粗鄙下流的故事,会手舞足蹈饶有兴致地讲那些不同肤色不同风情的女子,在他们眼里她们就是一次又一次地逢场作戏,她们如同海岸边巉岩底下潮湿的洞穴带给他们荡漾在记忆深处的欢娱,她们如同海草般缠绕过来的双臂就像匆匆停泊的港口的礼物总是倏忽之间来了又去;还有她们灼热的眼神,和甘愿为他们生养的儿女,梦境般虚幻地映照进记忆那重黑乎乎的最深邃处,却同时又使他们倍受煎熬。只能在漫漫无期的海上借酒浇愁或者疯狂嚎叫,挥起拳头彼此厮打,直到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地倒在月色泼洒的甲板上。
对此,他的父亲站在高高的艏艉楼双手死死握住被无情的时光磨砺光滑的栏杆陈汤般高傲地睨视这一切,眼神里流露出不屑,风雨中慢慢而清晰地讲道,这就是化外之民,他们来自化外之地,而我们乃帝高阳之苗裔兮皇考曰伯庸。那一刻尚年幼的他幽幽回想起遥远的陆地,回想起掩映于崇山峻岭间的童年,他那贫瘠而又富饶的故土。在他悠远的记忆里故土的丛林里时常蛰伏着危险,或者说危机四伏,帝国的流苏在无穷无尽地盘桓,然而无论怎样的繁华都遮盖不了那些盗贼纵横的传说。
年幼的他不清楚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到底是谁让他们做盗贼的,只知道他们啸聚山林打家劫舍就像眼前这些喧嚣吵闹的水手,只知道他们的出现总是带来不断弥漫又无法确定的惊恐,似乎听闻到他们蔓延在空气里自然而然生长出无数的仓皇,他似乎能在夜半时分看到窗前香火氤氲之后丝丝缕缕的敌意,莫名的恐惧。他不知不觉就在海上颠簸了十二载,漫长的十二载,多少的闲暇时分,多少的风暴肆虐时刻,那些水手们醉生梦死,他却独自躲在船舱里练习那些隐藏着无数密码的汉字,独自躲在船舱如饥似渴地阅读《论语》、《诗经》、《大学》、《孟子》和《中庸》。
他的父亲就是他的严师,他的父亲就是他的慈父,他的父亲那群污浊的化外日复一日地教诲着他,把他从荒芜与野蛮之中引领到光明之地,也令他向往起植被茂盛鸟语花香的陆地。我们都需要接受教化,做个谦谦君子,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许是他的父亲窥视到他灵魂深处的波动,才会跟他讲述起漫长的历史,国与家,以及那些满是死亡与硝烟的金戈铁马和不得不断南渡的悲怆过往,才会把他带回了陆地,千里跋涉踅返回魂牵梦绕的童年。在一连串令人窒息的拜访中修缮宗祠置田购业,和几位同龄的廖家子弟面面相觑。
他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海上满是鱼腥味儿的枯燥,还是点缀天空指引航向的那些璀璨星辰,抑或是那些早就熟记在心的诗书?他们不过是一群见识浅短的小孩子,从没听过鳘鱼,更没见过高过楼阁的海浪,以及如墙的樯桅和一丝不挂的炭一样肤色的男人女人,她们中有些唇部巨大如同潜伏在珊瑚礁的巨型扇贝,有些耳朵挂着累赘的耳环,还有些脖颈如同麋身马蹄肉角黦黦的麒麟(注1)。而他就是和一个皮肤黝黑又黏滑的女子懵懵懂懂地失去了自己的童贞。
晨曦微露,他头痛欲裂醒来的时候那个满嘴酒气的女人就躺在身边,躺在一堆难阳光暴晒的鱼的尸体上,仿佛一条巨大的黏滑的泥鳅。看到他醒来她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轻声絮语,一只手熟练地抓住他的不知什么时候膨胀起来的下体,木瓜般硕大的乳房汗津津地顶了过来,瞬息泥鳅那皮肤黝黑的女人,骤然蜕变成有着无数解手的章鱼死死地缠绕过来。如果不是骤然闻到她口腔里植物腐烂的味道,如果不是她身体散发出一股糜烂的味道,他准会禁不起诱惑和她缠绵在一起共渡云雨。但他惊惶失措地抓起衣服跑掉了,只留下躺在鱼的尸体上的她,只听到她一连串渐行渐远的“咯咯”笑声,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儿,以及想象中的他光着屁股奔跑在雾气蒙蒙的码头上。
就在那段日子,他在一场令他目不暇接的隆重庆典中看着兄长廖秉钧和那个窈窕女子走进了洞房,相隔几天他的父亲又陪伴着他进行了另一个仪式,让他见证了什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个比他还要腼腆的女孩照例是郑家的名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她纤细如丝的嗓音,只依稀记得郑家人不可一世的傲气和父亲低三下四的模样。以至于此后几年多少次的梦境里,他总是见到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孩儿坐在半昏半暗的床沿,扭扭捏捏地成为等待他临幸的新嫁娘;可他一旦掀开红盖头,她就在团簇的焦躁中陡然消逝无踪,化为大海的泡沫,化为融入黑暗的乌有,只余下郑家那些男人们冷酷的面孔,他们在向他的父亲讨要彩礼和地契。
于是,他开始效法那些原本在他心目中卑微的水手在一个又一个港口寻欢作乐,用她们听不懂的语言纵情吟诵一首孤帆远影,抑或感慨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也就是在一次酩酊大醉的吟诵中他幡然醒悟认为自己不该虚掷光阴,所以他才会恳请父亲允许他再次踅返回故土,去参加能使家族步入荣耀时光的科举。
他自诩是个才子,是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才子,可以一举折桂光耀祖宗,可以在繁华似锦的仕途上大展抱负。不过,他的这种自信很快就折戟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他高谈阔论时并没在意那个女人的存在。喂,来壶酒,切盘羊肉,再来碗冬瓜汤。他豪爽地掷下那锭银子继续侃侃而谈。他掷下那锭银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赌气,因为他看到那个站在柜台里侧的女人向这边瞧过来时流露出不屑。他相信自己定能一路顺风,就像他对乃父信誓旦旦允下的诺言,他定当会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然后再骑着高头大马在炮仗声声中步入洞房花烛。到那时我定当摆下丰盛的宴席犒赏我的乡亲。说到兴起他一扬手。不期重重打到一样移动的物件上,“哗啦”一声那东西——他刚刚要的热腾腾的冬瓜汤应声而落。他立刻跳起来乜斜向那个女人大声嚷叫,不顾朋友们的劝阻满口酒气地指责店小二的不小心。
这显然是一种挑衅,那个女人很淡定地走出柜台,走到他身边直勾勾地盯向他,吩咐店小二再上份冬瓜汤。但他依旧不依不饶,偏要店小二向他行跪拜之礼,这不能不惹恼了她,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地争辩起来。不过,她并没像别的女人那样撒泼般地大嚷大叫,只是很平静地嘲笑他的狂妄。她甚至出了付上联,他却半天也没想出下联。当然,他责怪酒气损坏了自己的脑子,继续嗑嗑巴巴地和她争论。她“砰”地摔烂那盏酒盅不无鄙夷地告诉他,如果他认定自己是个才子,就背上行囊跋涉山水去参加科举以博取一份功名;否则不要在她面前自吹自擂,否则就要安分守己,或者继续漂泊滔滔恶浪的海上。
好好,如果我考取了功名,成为秀才,中了状元你就要在这家客栈三里之外为我燃放炮仗,为我洗衣一年。他气势汹汹道。否则如何?否则我会做你的小厮伴你一生一世!他拾起茶盅的碎片割破手指将一滴又一滴鲜血滴落进酒里一饮而尽然后抹下嘴唇歇斯底里道。好,一言为定。她也不甘示弱地将自己的食指割破让一滴又一滴鲜血滴落进酒里一饮而尽,瞥了眼他那些目瞪口呆的朋友然后扭动着臀部踅返回柜台。
次日从宿醉中清醒,他晕头胀脑地回忆起夜间的故事,不禁对那个女人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是经过柜台时她并没有任何异样,照样我行我素地“噼噼啪啪”拨打算盘,从他手里接过食宿费又迅速拉开抽屉将它们扔了进去。这让他满脑子狐疑,还以为昨夜的争吵是个梦境。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并非一梦境,因为他看到肿胀的食指,还有那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口袋里的一纸契约。去,给我问问那个老板娘到底是什么人。他脑子里浮出她的倩影心事重重地吩咐他的朋友,同时拍下额头思忖起那个难倒他的上联——寂寞寒窗空守寡。
她是个寡妇,就像对联上所说的。两三个时辰后,他的朋友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告诉他,她的夫家姓陈,陈徐氏。其夫三年前死于盗匪之手,其子六岁,因被夫家嫌弃所以才会变卖首饰细软在这略显偏僻之地开了家客栈以维持生计。她从没见过海,更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脾气倔强,对男人冷若冰霜,我劝你不要招惹她。他的朋友这样对他讲。回到码头,他忍着头痛和父亲聊了半个晚上,终于说服父亲同意参加科举。
此后的几年,三年还是四年,他奔波在港口和番禺县城之间先后参加了两次小考,结识了众多或老或少的莘莘学子,他们满口之乎者也,也满口风花雪月;似乎每个人都是当代不可一世的大儒,似乎每个人都无限向往仕途,似乎每个人都能够经天纬国。每个人听到落第的消息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惆怅之中不能自拔,而每逢听到有谁贿赂了考官从而顺利踏上漫漫的科举之路他们又都会义愤填膺,他却从这义愤填膺中窥视出倪端,窥视到他们满怀嫉妒的渴望。此后漫漫光阴接连两次他都会遇到他们,他们照例会和上一次一样高谈阔论说古论今,或者跺脚咒骂贪婪的考官和擅长专营的同窗,这不免令他灰心丧气,也在悄然磨掉了他的傲气。第二次参加过科举,得知即将再次落第的他拒绝了那位同乡的引荐,拿着本应该贿赂考官的银两神情沮丧地出现在她面前,从怀里拿出那纸细心保存的契约默默无语地递给她,她却抿嘴一笑,轻轻拍了拍十岁儿子的脑袋,长长叹口气顺手撕掉了。
唉,我都忘记了,那不过是个玩笑。玩笑?!他瞪大眼睛,我可不认为那是玩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着他不顾那位店小二诧异的目光,放下行囊将那块白毛巾搭在肩上。从那一刻起,直到第八十九天他都无怨无悔地成为她身边最忠心耿耿的小厮,每天都鞍前马后心甘情愿做她的仆役,每天都俯首帖耳地听从她的每一次吩咐。去,把柴抱来。她说道。于是,他屁颠颠地把柴抱到潮湿的厨房;去,把地拖了。于是,他又拿起拖布费力地拖地,就像是船上最卑微最低贱的水手;去,把窗打开。于是,他扭下头瞟了一眼她和她的儿子打开窗看向悬挂在树梢上的一轮皎洁的明月了。
这个时候她的儿子猫一样贴住他,为他倒杯热茶,张大好奇的眼睛让他讲述海上的故事。偶尔她还会让她为自己捶捶背,往上,对,再往上,就是这儿。说着她会轻轻舒口气,思绪飘向远方。不知不觉,她看他的目光变得柔和,里面羼杂着淡淡的赏识与似水的爱情,而不再是当初的丑陋与唐突。当初,在她眼里他是何等的丑陋呀,又是何等的狂妄。就在她越来越依赖他时,就在他越来越习惯她时,一纸书信令他紧张起来。其实看到那封信的刹那她就预感到了什么,她甚至有种要把它撕掉的冲动。果实,那是封传递不祥与不安的家信,他的父亲被索取赎金的海盗抓住了。我要去尽儿子的孝道,我要去把父亲赎回来。说到这里他不禁惶恐不安,而她只说了一句去吧就已经眼圈通红就像是生离死别。
他背着行囊匆匆走出半里地,猛地回过头看到她依旧站在客栈门口,阳光将她的影子一半映在地上一半映在墙壁上,这令他胸口泛起无限的爱惜。于是,他跑回去一把抱住她,轻轻捧起她的脸说,如果平安他定会回来娶她。我定当遵守我的诺言伴你一生一世。那不如现在就践行你的诺言。说着她破涕为笑扭头大喊了声,把儿子托付给店小二回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行囊随着他一起上路。路途跋涉本就是桩艰难的事情,深入穴贼则更需要件惊心动魄的勇气。我无惧生死,只要和你在一起。她小鸟依人地对他说,那一刻面对她桃花绽放般的容靥他陡然迷醉了。甚至面对那些挥舞着刀剑暴戾无常的盗贼她也毫无畏惧,就像事后在那喜悦而又羞涩的洞房花烛夜所说的,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我的夫君平安。
的确,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盗贼她简直就是巾帼不让须眉,以至于贼首一度试图要留下她做压寨夫人。我不会做你的压寨夫人,除非我死在这里。面对那些嚣张狂妄的盗贼,她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内心满是忐忑不安地说道,我不能辜负我的夫君。过后她承认那是她此生最为凶险的时刻,我的双腿都软了,腔子里的心突突直跳。只是借着海船的颠簸来掩饰自己的胆怯,我腔子里的心突突直跳,以为准会死在他们的刀下。但是她没死,只是没能把赎金压低。
经年之末她抚摸着那微微隆起的肚皮回首昔时还心有余悸,生怕惊吓到腹中的胎儿。他的父亲恪守传统的父亲虽然感激她能在最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却不因此同意他和她的婚事,毕竟他和郑家的婚约在前,他早就应该踅返回家乡把那个小女子迎娶进家门以给廖家繁衍后代。但他执意要娶她为妻,还特意给郑家写下一封书信,然后就召集那些水手通知朋友在客栈举办了略显简陋的婚礼,还当众把她的儿子改名为廖伟雄,这令他的朋友们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实。
你是我妻子,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洞房花烛夜,一番云雨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她身边,瞟了眼窗外虚无的黑暗说道。她羁留在那家成全了她姻缘的客栈,他则继承了父业出海航行以期重振樯桅毗连富可敌国时期的鼎盛,她为他先后生养下了两个儿子,而他也对她呵护备至,视廖伟友为已出。也就在那段日子有一种传闻开始沸沸扬扬地弥漫于西林都,大家开始谈论他满是神秘的越洋生意,揣测他与他的父兄都是纵横四海的江洋大盗,每一艘商船经过碧波荡漾的涨海都要给他劫掠,或者干脆恭恭敬敬地奉上不菲的买路钱,万生石塘屿龙目岛就是他盘踞的场所;而廖徐氏则原是他父亲的侍妾,他的儿子也是他的兄弟,他褫夺了父亲的权利也攫取了父亲的小妾,或者说他是因色而发动了夺门之变。
你们廖家就是男盗女娼背信弃义的海盗,我们有责任缉拿。弘治四年的一个溽暑之日,郑巡检伙同那个总是咳嗽的宋巡检出现在他正卧床不起的父亲面前,右手按着腰刀用那尖细的嗓音低低地嚷道。半个月后的某日晌午,一群衣衫褴褛的盗贼趁着巡检司倾巢到瑶山追征赋税,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已经一片凌乱的廖家,他们公然绑走了他的父亲,还特意经过大门紧闭的郑家打着唿哨向门里的郑老太爷示威。几个时辰后,他的兄长廖秉钧汗流浃背地出现在刚刚从瑶山返回的郑巡检面前,跪拜请求施与援手征剿那群胆大妄为的盗贼,却被肆意嘲笑了一番。他们认为廖家在贼喊捉贼,或者在玩什么把戏。无奈之中廖秉钧只好变卖田产以筹赎金。隔日,那群盗贼又来了封宣战的勒索信,狂妄地声称不管廖家怎么报官都会将他的父亲劫持到底,哪怕是十年八载也要将赎金拿到手。
其官府能奈我如何,每隔一日赎金便加一两!那封信件如此嚣张令廖秉钧心寒,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分期交付赎金以保全父亲的性命。唉,是谁将父亲劫掠?是谁,又为什么这么嚣张?等到他领着长子廖伟雄从海上归来,时光已经悄然流逝了一百多个日夜。他接到兄长的那封滴落泪水的信件不仅勃然大怒,连夜奔到增城前去击鼓请求出兵缉盗,却被训斥,及到惠州又被通判敷衍。他只好焦头烂额地来到番禺向坐在半昏半暗屋子里的那位半仙请教,遇腋下青痣者得救,闻乡土筑城急走海外。然而即便是半仙也不能帮他半分,只给他一句压根儿谁也听不懂的谶言,这让他陷于缥缈的迷雾中找不到方向。
注1“麋身马蹄,肉角黦黦”,见明代永乐年间翰林院修撰沈度的《瑞应麒麟颂》,在本文指的是长颈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