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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3-54

作品名称:黄昏书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8-10-27 15:08:27      字数:4956

  其实,当她得知库克船长死亡讯息的刹那,就发觉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那个本应受到惩罚、本应受到她诅咒的老男人。自然,她十分清楚他也爱上了她,而非那个与他同族的老女人。
  那个来自苏格兰的老女人就像个面团,臃肿而多皱,软得发暄,头发枯黄如同稻草,肌肤一点儿弹性也没有,脸上,主要是鼻翼布满了雀斑,胳肢窝同样不断散发着狐臭味,哪怕是再怎样掸香水也无法掩盖。她甚至渴望他能够休掉那个老女人,渴望他能够娶了自己,哪怕是偷偷摸摸的。但他至死都把她当做游戏,所以她才会在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本里写下一个“恨”字,只是他的名字经过漫长岁月的侵蚀显然被水渍模糊,只能看得出那是句英语,tain的前面和后面都已经混沌不堪,但还是可以推测为CaptainCook(自然,它也可能还有别的含义,比如泰恩,或者声音,也许她害怕打雷,每个女孩子都害怕打雷,害怕雨夜的狂风,甚至害怕莫名的脚步声,“'Tain'tadream,then,'tain'tadream!”仅此而已,不过这显然是我百度之后毫无根据的猜测,那串混沌的字迹没有这样长,它很短,大概只能容下寥寥无几的字母,更何况它的前面还有几个字母。而整册日记唯有这行字可以证明她受过良好教育,曾经学习过英文)。
  库克船长出殡那天,天空突然布满的阴云,冰雹“噼里啪啪”打在棺椁上,打在送葬者的身上;令他们猝不及防,纷纷四散而逃,将他的棺椁丢弃于街边。直到半个时辰后天晴了,他们才陆续踅返回来,继续抬起沉重的棺椁前往墓地。这令她想到了英雄气概的披甲人。披甲人的头七大港镇开始飘起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团簇在视线之内,迷离了她的视线。她是一路跟在后面,看着他的棺椁在刺骨的寒风中被一锹锹填埋。和她一起观看的还有三五只偶尔啼叫的乌鸦,它们居然不顾凛冽呆立在不远处的秃枝上虎视眈眈,这不能不令她骇然。
  冬天的大地冰得硬梆梆的,那群人,披甲人的亲朋们提前一天在地上燃起熊熊篝火,烤化冻层,一点点地挖掘,一个浅浅的墓穴足足挖了三四个时辰,这还不算最后不得使用的炸药,随着轰隆一声天摇地动,披甲人的墓穴才有了些眉目,大家才松了口气。觉得没枉费了那俩孤儿孤女的银子,其中披甲人的兄弟甚至还试图剥夺掉他留下的两三亩田地,所幸披甲人早已亡去的妻子为他留下了一儿一女,否则他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一定会借机吃绝户,瓜分掉他所有的财富。
  等到二七,天空再次飘起团簇的雪花,漫天遮地的,傍晚时分甚至刮起了昏天暗地的大烟泡,接连三天她都躲在四楼,隔着爬满霜花的玻璃窗向外窥视。三七时,更是冷的刺骨,手都伸不出来,披甲人年幼的儿女穿过街巷背着偌大的包袱前去为他们的父亲烧纸,以祭亡灵。当初,听闻过披甲人死去的那一刻她就不再相信舅舅的家族也属于热血澎湃的披甲人,不再相信舅舅的家族也曾是叱咤风云的八旗子弟,不相信乌雅家族一度拼死抵御过近乎疯狂的哥萨克人莫拉维夫。据说1857年那次惨烈的战斗中乌雅氏共有十三名男丁毫无畏惧地殉国。
  “我舅舅也不算是男人,他出入于阿金和德瓦两座码头,最终成为我父亲的棋子,开始利用他的特殊身份为昌隆公司做担保。”她认定舅舅出卖了灵魂,背叛了母亲,“那是一种可耻,我为他羞愧。”在她心目中,舅舅乌雅德昭俨然是整个乌雅家族的耻辱,而得到的佣酬不过是一份仅可以维持温饱的干股,乌雅德昭成为昌隆港务有限公司的四十七位股东之一,在那纸形同卖身契的股权协议上明确注识了那0.5%的股权随时都可以被董事会议取消。
  但她的舅舅,那位依然自认为披甲人后裔的乌雅德昭气愤地竖起食指指向她振振有词地反驳:“让你父亲发达,让你们老刘家富贵,这可是你母亲希望看到的,我不能违背一个死者的意愿,更何况她是我的嫡亲妹子!”她却不认为这是理直气壮,而是巧言辞令,实际上舅舅贪图荣华。或者说,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披甲人了,那不过是一个寄居于时光深邃处的传说,面对老毛子刺刀英勇就义的披甲人也不过是另一个时代不合时宜的回光返照,她舅舅的家族以及其他披甲人都已经落魄,陷于贫困,端坐于帝都金銮殿上的君王自顾不暇,早就把他们遗忘掉了,他们不得不自谋生路,苟延残喘,以至于有些人依旧留恋于往昔的荣光,有些人却不得不出卖了灵魂。
  然而面对舅舅她无从反驳,只好离开舅舅回到家,回到四楼那间屋子,挡上窗帘陷入狭小逼仄又无穷无尽的昏暗之中,头一下一下撞向冰冷的墙壁竭力回想母亲的模样,直到脑门肿了个胞,淌出了血。然而母亲早已成为一片不可辨识的混沌,就连那位披甲人也远遁于无形,只有胳肢窝不断散发狐臭味儿的库克船长还在执拗地浮现于脑际,毫无怜惜地将冰冷的枪口强塞进她的嘴里,从此使她坠入另一重迥然不同的生活。
  
  不知不觉,她的舅舅已不再是富贵不能淫的披甲人,不再是她心目中坚忍不拔的英雄,而慢慢地成为为了几枚小钱匍匐在刘家台阶前的摇尾乞怜的奴仆。在她意识初醒的童年,舅舅可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传说,她曾在舅舅家的杂物间里翻找出一册画卷,画卷里无一例外全都是些透着英气的男人,披着盔甲,手持利刃或弓箭,其中之一还用把类似于大唐陌刀的兵器斩杀了头老虎。为此,她偷偷把它收了起来,闲暇时用根树枝在地上描摹。很快,她描摹的惟妙惟肖,这显然成为她的骄傲。
  在她的印象里,舅舅的确击杀过一头老虎,一头货真价实的老虎,而并非仅仅停留在虚无缥缈的纸笔间,正是这桩事情才使得她鼓起勇气,向舅舅透露了杀死母亲的主谋实际是父亲,只是舅舅对此不以为然,还两三嘱咐她千万不要把这话告诉别人。“那会惹起无休无止的是非,我们谁也担当不起的。”舅舅抱起她,若有所思地讲。还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黄昏时分,年幼的她正站在四楼正眺望向远方,就看到那群码头工人急急地奔跑,向她舅舅家的方向跑去。
  刹那,她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也心急火燎地跑下楼。等到气喘嘘嘘地跑进舅舅家的院落,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听过众人的议论,她才知道舅舅仅凭一人之力杀掉了那头祸害十几条牲口的老虎。早在飘过第一场雪时,就有人家的牛被咬死。随后,平静了一个多月,第二头牛被咬死,接着是一户人家的羊。短短五六十天,就有十九头牲口被咬死,还有两条狗经过彻夜狂吠后躲在院落里再不敢出来。起初,人们怀疑是狼,或者是熊瞎子。一位老猎人看过雪地上的爪印,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大家这才知道有老虎下了山。因为雪下的太大遮住了野兽的痕迹,使得老虎无处觅食,饥肠辘辘,只好铤而走险地闯进村落,闯进镇子的边缘。舅舅看到她,立刻把她抱起来,抱到老虎面前让她伸出手去摸竖立起来的须子。
  “这是舅舅的老虎!”他兴奋地讲道,却忽略了脸颊两侧粗犷的胡须刺着她娇嫩的脸蛋;刹那,那股难以抑制的骚腥味儿扑鼻而至。他的兴奋感染了她,以至于她有小脑瓜里认定舅舅才是这世间最伟大的披甲人,没有谁能够阻挡住他的拳头。舅舅打死一头老虎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成为了大港镇街头巷尾的谈资,也成为她的骄傲。当天晚上,她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舅舅家,吃了碗老虎肉。那肉并不好吃,又腥又粗。舅舅煞有其事地剥了虎皮,小心翼翼地腌制,还开玩笑地告诉她,可以给她当嫁妆。
  “你可不要瞎说,小孩子会当真的。”她的舅妈翻了下眼白,提醒道。舅舅仰面哈哈大笑,笑的很爽朗,她趁机将一根老虎须子偷偷攥在手心。后来走在路上,她忽然发现平常追着她,直咬她脚后跟的野狗避的远远,想是它们嗅到了老虎的味道。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舅舅变了,变得陌生了。或许是因为窘迫,舅舅的土地被分在遥远的老镇,可那里成为老毛子的乐园,他的土地顷刻间化为了乌有,他变得一无所有。于是,他开始常常出入于她家,常常和她父亲,以及她的二妈坐在客厅,或者会议室里没完没了地聊天。起初,她还以为舅舅是来看她的,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舅舅不过是来要钱的。
  那天,隔着道房门,她听见他低声下气地向父亲借钱,过了会儿又亲眼目睹着他拿着那几枚大洋揣进兜里,刹那间她感到了背叛,泪水直在眼眶里转,却流不下来。那一年,恰恰是母亲的十年忌日,她也不知不觉到了金钗之年。那天夜里,她顶着风雪在堤岸走了半宿,回到房间才骤然发觉两胯之间被血染透了,她又惊又怕,以为遭了天谴,先是悄悄端了盆水摸着黑清洗,却是越洗越多,然后一边哭泣一边将那册画卷撕毁,只留下了半页搏杀老虎的画幅,她把它夹在日记里,在上面划了个叉,写上“懦夫”这两个字,从此再没提过舅舅杀掉老虎的事情。
  两年后,她在堤岸边遇到了挎着相机库克船长,迷迷离离地成为他的众多女人之一,直到那时她才恍然明白,彼时并非遭了天谴,而是葵水初至。
  
  她的滥情很快尽人皆知,除了她的父亲,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她的放荡不羁,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她的风流成性;包括曾抓住她手腕,贴在她耳边轻声骂她“荡妇”的库克船长及其儿子,也包括即将承袭昌隆港务有限公司大统的刘一鹏。后者一直对那起绑架事件耿耿于怀,认定她才是幕后操纵者,利用她的姿色与那丢失了的一百块白花花的大洋,所以才会在父亲及库克船长这俩人死去后极力要把她嫁出去。
  倏忽间她回想起久卧病榻的父亲告诉她,为她订了门亲事的一幕,即便是现在,父亲离开人世了,她依旧深感不安,觉得“老实人”这三个字就像块坚硬的石头压在胸头,简直令她窒息。她曾经去悄悄看过“老实人”,那不过是个庸碌入尘的寻常男子,大热天的还戴了顶瓜皮帽,见到她,他嗑嗑巴巴的,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搁才好,让她大失所望。
  “我是一个追逐者,在这个庸碌的凡尘追逐梦想,也追逐我的爱人,但我不喜欢那个老实人。”她这样写,也许就是自欺欺人,也许真的在追逐什么,她并不想把青春与生命抛掷于此,并不想让自己的一生淤积于大港镇。
  百年前的她风情万种,不甘寂寞,那个时候她是否还在记恨着父亲,是否还认为母亲之死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从1908年父亲的病逝,到1909年库克船长被那颗不期而至的子弹击中头颅;或者再继续回溯时光,自1905年她被库克船长玷污之日算起,经过一次又一次磨难与洗礼,经过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她早就不是昔日单纯的只知道要为母亲复仇雪耻的小女孩,而蜕变为性感多姿、知晓情趣的女人。举手投足都那样的令人诱惑,从而使多少原本幸福家庭分崩离析,不再和睦。她的一位仰慕者,一位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难以平复对她的朝思暮想,甚至于1907年冰雪刚融之际举起了刀,手刃了自己的父兄及没过门的老婆,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娶她为妻,哪怕不惜成为死囚,不惜忍受六个月的牢狱之苦。
  正是因为听到这个事情,她才会怜悯起那位骤然间失去丈夫与儿子的女人,才会忍受着长途颠沛前去流徙镇,自掏腰包花费了十五块大洋贿赂了那几位贪得无厌的看守走进牢房,和他温存了一夜。然而他过于激动,头半夜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这不能不令她厌烦。直到子夜过后,他才恢复了男人的本能,先是胆怯地试探,过后疯狂地压在她身上,俯在她耳朵呼唤着她的名字,牙齿轻咬她的脖颈,抚摸她的胴体,很快他和她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地摊在床上。及至天明,她还和他缠绵不止,他俩全都疲惫不堪,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想到了死;突然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一边恋恋不舍地狂吻着她的肌肤,一边止不住地哭泣。他的这个动作突然让她后悔此行,认为他先前虽然很有男人味儿,但最终还是不可免俗地归于凡尘;只不过她整理过衣服,离开牢房回到了大港镇,寻了处僻静的河湾,脱掉衣裳借那清澈而又冰凉的水流冲刷被玷污了的躯体,而他在她离开那间牢房后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押赴刑场身首异处了。
  至于他的母亲,那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可怜女人,听闻儿子已被处决,不禁长叹一声,当夜就投井自尽了。那一年,1907年,她的父亲已经卧床不起,她却频频和她嘴里痛恨的库克船长幽会。在她的房间,在她家的客房,在那座大桥下,在城郊的小树林里,在某处偏僻的堤岸,或者索性在夜深人静的一楼客厅。唉,换句话说,她渐渐地乐此不疲,哪怕一边是病入膏肓的父亲,她也要在另一边欣然偷欢。而在这期间,难道她一直都不曾怀孕吗?或者,她效仿那些娼妇随身携带麝香?抑或,她一度打过胎。
  她经常往来于萧镇和大港镇,偶尔会小住几日,即便是找个郎中打过胎也不会有人注意。我清晰地记得那册残缺不全的日记其中一页上潦草地写过“这次真的死定了,我将再给家族的耻辱添加新的一笔”这段没有来由的话,或许这句话还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含义,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否则会有什么理由让她焦躁不安地连写了十七个“怎么办”,又会有什么理由使她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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