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王保长命丧歹人手

　　“啪，啪。”1946年夏天某个死一样沉寂的夜晚，在梁园东厢，位于滁河上游的落雁湾北岸，一个叫做下王村的中央，突然传来两声沉闷的枪响。“出事了，出事了。”听到枪声后，经常被强盗光照的王村人，像一群受惊的梅花鹿纷纷窜出家门，在村里发疯一般到处乱撞，大家紧张地相互传递着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噩耗。
　　“孩子他达呀，你咋了，你咋了？”隔壁老结巴的老婆子——外号叫作“架角疯”的女人听到动静后，赶紧借助桌椅爬上山墙的排山，捅开糊着泥巴草的山墙，探头往下一看。不得了，不得了，保长王光长倒在老婆“何蜂子”大婶的怀里，两股鲜红的血流分别从其右腋下和左肩上的窟窿里咕咕外涌。“鸡皮，鸡皮——”吓得瑟瑟发抖的和何大婶，好像恍然大悟似的，赶紧把丈夫安放在墙角的蒲草团上，顺手从门后的鸡笼里揪出一只老母鸡。“呲啦”一声，将两块刚母鸡脖子上撕下，滴着红色液体的鸡皮，使劲按在丈夫身上的血眼上。“不照，不照呀！”见这种传言许久的止血良方仍未见效，手忙脚乱，脸色煞白的何大婶，一边使劲按住咕咕冒血的枪眼，一边紧张地哭喊起来。
　　“救命呐，救命呐！”“不好了，不好了……”“光长小达遭贼了……”听到何蜂子、架角疯两个女人紧张而近乎哀求的求救声、哭喊声，沉积不久的王村一下子陷入突如其来的慌乱中。哭声、叫骂声、抓贼声、狗叫声、跑步声和慌乱的急救声，一时间在这个曾名震一时的乡村鼎沸起来了。
　　“醒了，醒了。”见保长嘴巴微微动了动，那些脸色姜黄的邻居们喜极而泣，满脸泪水地叫了起来。“三，三，三……”“你是说三分地、三个人、三……”见保长三达颤颤巍巍地伸出三个手指头，及时赶到现场的戳包医生——侄儿王药人便试探着猜测起三达的心意。但是王保长还是微微摆了摆手。“你是想你家三伯，三侄孙，还是三兄弟，王战了？”何蜂子紧张地从东到西，从大到小，一直数到三兄弟——王光灼时，王保长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攥成拳头的大手在众人面前拼命晃动一下。“你是要等我三弟光灼找到凶手，为你报仇吧？”堂弟“四牯牛”话音未落，王保长脸上立马浮上一层淡淡的微笑，再次费力地点了点头。“好，当家的，你放心——四牯牛，赶紧派人给你三哥送信……”王保长听了老婆的打了包票的承诺，费劲地喘了口粗气，又像很想休息一下似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当家的，当家的……”“小达，小达——”“老哥，老哥——呀！”也许听到家人紧张的哭喊声，王保长迷迷糊糊地再次张开了双眼。
　　“恐怕不行了……”戳包医生王药人放下手里的百草箱，接过王保长堂弟四牯牛——王光候亲手递来的香油灯，跪在保长面前的泥地上，伸出左手，用拇指和食指慢慢翻开保长的眼皮。看到老保长的瞳孔明显异样，目光渐渐呆滞了。他像触电一般愣了一下神，随之又慢慢转过身来，冲着身边万分期待的家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伢咬，伢咬……”王保长模模糊糊地从牙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七孔冒血的脑袋向后一歪，便驾鹤而去了。“什么，什么……”“当家的，你死得好惨呐……”见丈夫鼻子一歪，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何蜂子真的发疯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轻易挣脱了众人的搀扶和拉扯，嚎啕着不顾一切地晃动丈夫尚有余温的身体，扑倒在丈夫的浸满鲜血的怀里……
　　在劝住何蜂子，商议好王保长后事的具体程序后，保长家住梁园的叔叔王荣熙、芜湖的王荣仲、本村堂弟王东旭，以及保长堂叔王荣图等一齐决定，赶紧分头派人向外送信。没有听清保长遗言的婶婶们、侄儿们、亲戚们，以及关系不错的邻居们，还在紧张地连声催问着王保长的家人。“咱小打说啥‘伢吆，伢咬’呢？”“这到底说的什呀？”“唉！你们伢们就是伢们呐！咋连这都听不出来呢？你小达那是说伢小，伢小。唉——他是放心不小他的儿子——你们的老弟‘小大头’呀！”何蜂子一边看着躺在门板上盖着一床绸缎被面的丈夫，一面泪眼迷蒙地呢喃着丈夫的遗言……
　　第二天早上，随着报丧人陆续回潮，居住在外地的亲朋好友纷纷赶回下王村。“唔哩，唔啦。”“噼里，啪啦。”“亲呐，心呀！”“我的达呀！”“我的叔呀……”一时间，灵堂内外烟雾缭绕，哭声震天，哀乐低回。
　　“孝子孝孙，一叩首……”随着治丧人稳健而又不乏威严的号令声传来，前来奔丧、吊唁的亲朋好友们，依次来在王光长保长的灵柩前。他们双手前伸、低头扑倒，再前伸，再次扑倒……与此同时，硝烟弥漫的场院上经幡烈烈，爆竹声此起彼伏。跪在棺材后面的家里人，一边踏地呼天，嚎啕大哭，一边头如捣蒜，向门外雪白一片的吊唁人依次还礼。
　　到了半夜，所有的守夜人都陆续睡去了。因为伤心而昏迷了多次的何蜂子大婶，在不停流泪的两根蜡烛前渐渐支持不住，怀抱着还在怀里吃奶的独根苗——小名叫作“大头”的儿子，慢慢在丈夫的灵柩前打起了盹来。
　　“汪汪，汪汪。”突然，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叫声传来，何蜂子猛然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浑身颤抖着转过头来，寻声望去。“呀！”她吃惊地听到某个重物猛然撞击地面的声响。还没等回过神来，朝北的后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拨开了。随之，一个黑色的身影“呲溜”一声闪了进来。
　　“哦……”她刚想呼救，可是那人已经冲了过来，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同时向她伸出一根手指，做出一个“千万不要出声”的手语。等她再次冷静下来，定睛细瞧，“呀！三——”这话还没到嘴边，就被她赶紧咽了回去。因为从那人微微掀起的黑色头巾的一角，她分明看到一双熟悉而略显陌生的眼睛。“嫂子，不要说话！”
　　原来这人就是王保长念念不忘，至死都想见到的三弟——王光灼（王战）呀！
　　要知道这三子王光灼究竟是谁，还得听我沿着王家的族谱往上说起。清朝末年，落雁湾岸边的下王村虽说早就有了一百多户人家，但是真正能摆上台面的，也仅仅是分别居住在朝南、朝东和瓦屋郢的王秀长、王秀方和王秀生三大家族。王秀方一向忠厚老实，目光短浅，只知道埋头苦干，除了有几个小钱外，以老大王荣勤为代表的几个儿子也没啥大出息。王秀生身强力壮，有一股蛮力，他儿子王荣禄不爱书，喜欢打打杀杀，但是很讲义气。而他那个被人戏称为“四牯牛”的四孙子王光候，自幼胆大心细，身体矫健，更是天生习武的好材料。而王秀长则是梁园东厢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的大财主、名绅士。最为关键的是，这位王秀长头有顶戴功名——人家可是晚清科班出身的秀才呢！仅他一人，在上到武二桥，下至王老坝，上下十来里的落雁湾两岸，就拥有几百亩良田，即使在千年古镇——梁园也拥有好几爿店面。有道是这虎父无犬子，他的几个儿子虽然因为清朝的覆亡而没有机会像他父亲那样再为家族弄回几个顶戴来，但是他们各有千秋，身手不凡，即使与老父亲相比也毫不逊色。
　　其老大王荣孟，因为身为嫡长子，成家立业后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一百来亩田产，还在父亲威名的荫蔽下，民国初年就当上了王村的大保长，连他唯一的儿子王光长也在其撒手人寰后顺理成章地继承人他老爹的职务。老二王荣仲，因为一项胆小怕事，不愿在商场拼杀。但他对书本爱不释手，后来竟然以账房二先生的身份，在跟随父亲走南闯北的过程中，学会了生计，并顺利落户于无为的牛铺镇。老三王荣熙是个典型的儒商，他不仅饱读诗书，广结朋友，还善于生意买卖。在娶了梁园王鲍巷苏家千金后独立门户，不久就成了在梁园街头跺上一脚，整个古镇都会为之乱晃的大人物。至于老四王荣季，因为自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居然养成了吃喝嫖赌的坏习惯。虽然他在老爷子在世时，成了家立了业，但是这个五毒俱全的恶棍在败了家业后，还对自己的同胞哥哥——王荣孟耍起了无赖。也许是遗传基因作祟的缘故吧，他的大儿子王光盅竟然霸占了堂嫂——刘国花，甚至因爱生恨，引狼入室，对自己的堂弟也下起了黑手……
　　而王保长临终前一直念念不忘的三子，就是王荣熙三个儿子中，紧随长子王光诗、次子王东旭之后，位列老三的王光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