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交友治病为谁忙(2)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8-10-03 22:49:17 字数:5359
两个人闲闲话话,长长短短唠嗑许久。胡生忽然以手加额,略思片刻,皱起眉头说:“头痛不是病,重了也要命。曹操头痛,华佗为他动手术,怀疑不信,后来病入膏肓,呜呼哀哉了。你说曹操冤不冤?”化子心想,你可心胸不低,还为一代枭雄鸣冤叫屈哩!咋不说华佗冤呢?颠倒是非的,也想效法曹操当乱世贼子不成?说:“你又不是曹操,干吗自己吓唬自己?人家为篡国篡权领兵征战得的脑风,你不会领兵打仗也想得脑风?你没到曹操那个份上得不了那病,瞎馋!再馋也成不了乱世奸雄,离命远着呢。”胡生说:“我觉得离曹操不远了。都说曹孟德疑心重,我疑心不比他轻。我也想当一代帝王,也曾梦里杀人,杀死吕伯车全家的!”化子笑说:“还梦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呢!”胡生连着“梦过梦过”几声道:“我比孟德强之百倍。他只能领兵打仗,我能领原子弹打仗,把地球炸平!你信不化子?”化子笑说:“如何不信?怪不得月牙滩那么平,就是你的原子弹炸的!你当我不知道?”胡生不悦:“你就顺杆子爬吧!”化子道:“你别不信,上辈子事儿!”胡生忍不住笑擤个鼻涕说:“真会逗!明明知道我‘首级’不舒服,要把我头逗痛啊?”化子想,这个文人怪怪的,“首级”和头不是一个物件吗?没笑说:“又如何把个首级头痛当口头禅来?说多了病会找来的。当知世界万事万物都有感情,你念它它就念你了!”
一言未了,头痛真的来找是谁念它了。只见胡生双手抱头,扎着顶子步,呲牙咧嘴,呜呀呀地要往墙上撞。化子想,这姓胡的装得可以,又是演的哪一出戏的呀?啊,胡生学问渊博,还读过《山海经》的,学神话传说里撞擎天柱的英雄哩!拽着他说:“你又不与颛顼争帝,干吗效仿共工怒触不周之山?你也想叫天柱折,地维绝啊?烂房子不是山,破屋破墙能经起撞吗?撞倒了都得壮烈牺牲!况且,倘若把自己头撞碎了,当不成作家就划不来了。别犯傻,看我的,给你个妙手回春如何?”胡生两手掐着鬓角,急不可待地说:“别说不顶用的了,快快救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
化子说:“对头!把你救活,我就让‘天不满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潦水尘埃归焉!’”一边说一边就“嗖”地一声从腰里掏岀银针。那针闪闪发光,寒气逼人,酒精消毒之后,顺手飞快将胡生头上穴位横穿满层,满个头皮透心凉,其痛就缓缓消散了。胡生舒口气,就“好好”着大叫一声:“舒服!”道,“能除根吗?”化子说自己:“有祖传秘方,叫‘华佗散’,专治风邪寒气引起的各种头痛,百治百效,长时间服用可有除根之望的。”胡生心说,世界上难道真有灵丹妙药?急不可待道:“快讲!”化子无语,拿笔开处方:
华佗散:荆穗五钱、细辛一钱、木通三钱,水煎服,每天早晚各一次,饭后服用。高血压头痛加生石膏六钱,若是女人头疼加当归三钱、川芎二钱,效如桴鼓。
胡生闻得药方儿,喜不自胜,想讨饭主儿有用处,就对化子刮目相看了,说道:“化子哥,我决计将此方儿配成药丸卖钱了,你可不准传别人了!”化子听得,便晓了胡生是计谋老深的角儿,说道:“华佗散是祛风寒的,假若瘀血头痛,脑血栓梗塞者,应当用心仔细的好,且莫以一方儿治百病的!”胡生泄了气,说道:“早些也不如学医了。现在开始晚不晚化哥?”化子就目不转睛忖度了一阵子文人,笑道:“黄瓜菜瓜蔫乎了!”胡生想讨个饭心机不少,还用“密电码”的?问:“啥意思?”化子沉着脸子道:“没意思!晚了!医学是伺候人之学。你是文曲星临凡,不是凡料,只能写锦绣文章,或胡编瞎造,还是可以的。狗有狗道,猫有猫道。大海只能游鲲鲸,天空独有翱大鹏。物类凡种,各个不同。”胡生心里骂了一回化子混蛋逻辑,嘴里说:“化哥口才不错,当学!”化子“嘿嘿”笑笑不言语,似心里有啥事儿。
大娘得知一个要饭的给儿子治愈了顽固的头痛病,非常高兴,说道:“俺老儿这病像鳖吸着了,难缠啊!讨饭的真中,治病老能了!”老人喜滋滋烧了荷包鸡蛋茶,红糖下得酽酽的。胡生用手巾垫着手,端给化子。化子接过,“啊呀”一声,“咚”放到桌上,溅出一片糖水。化子心说可惜了的,低头伸着舌头舔着喝。胡生笑着:“咦咦,样子足!”化子抬头说:“鸡蛋煮熟算了,烧这么烫手干啥?”便伸出手埋怨道,“看把我手烫红了吧?”又说,“鸡子屙的人吃,人屙的谁吃?”大娘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说话嗤耐人!谁吃,猪吃!”化子大笑道:“知我者,大娘也。家里时,父亲逼我拾粪,我就去别家厕所偷人屙的,被逮着了挨顿打,都说我是吃屎的猪,出大名了!”胡生捂着肚子笑说:“化子哥还有这一说道的?”化子更是笑,道:“说道多了!”便用吹火嘴对着荷包蛋施风力。吹了一会儿,指头搅搅碗说,“这还可以!”就一口一个荷包蛋下到肚里,然后半碗红糖水咕嘟嘟全都浇进嘴里,用二拇指头弯勾儿抿碗底的糖泥往口里塞,说,“好生活!”
晌午了,厨房烟囱又冒烟了。
大娘炒了几样菜,做化子爱吃的面条,温了酸甜可口的米酒。这米酒是用糯米做成的,把糯米干饭装进坛子里,下上粬儿,发酵五六天就成了米酒。这米酒有活血袪寒益气之功,家家必备。化子一连饮了数碗米酒,只觉热气沸涌,头一晕倒在桌沿便睡。大娘拍着他的头说:“别忙睡,给你做的荞麦面条,好吃得很呀。”化子没有醒,反倒打起呼噜了,声如拉锯。胡生取个鸡翎捻他鼻孔,只听得“啊叱”一声,化子醒了。胡生说:“幸亏你捂嘴,不然,这桌饭菜都作废了。”化子说:“不知为啥鼻孔痒得难受?”胡生笑说:“多好的荞麦面条,你是没吃过,尝尝鲜吧。你就睡,不给你加点儿痒,你还拉锯哩。快吃,吃饱了上床上呼噜去。”化子端起热腾腾的面条,用筷挑着,闻闻说道:“这就是荞麦面条?”大娘说:“你还不信?纯荞麦,不兑杂,趁热吃。”他忽然放下碗说:“我不吃荞麦面条,我要荞麦面。”听了这话,大娘心说他是个二调,不知好歹的讨饭货子。说:“吃荞麦粉?肚里有虫了?正巧有山道年片,打虫灵得很,化子讨饭,吃不洁净的东西,满肚子两勒巴都有寄生虫的,好好打打虫儿吧。”
“我肚里没虫。荞麦面是药材,同猪胆汁团丸吃,治痔疮十分灵验。”
“你有痔疮?”大娘问。
“给别人治。”化子说。
“自己屁眼流鲜血,还给人家瞧痔疮!”胡生插了一杠子。
“吃个饭也挡不住你嘴冒不干不净的,成色!”大娘瞪着儿子吼一声,又说化子道,“嗬,真人不露相!你是半瓜子中医大夫?”大娘笑起来,劝道,“吃吧吃吧。山里荞麦多得是,给你弄一布袋荞麦面,好好给人治痔疮。”
化子闻此就吃面条,一边吃面条,一边看那一大摞文稿,心想胡生有福,没人干涉学习。自己呢?连个学习的机会就没有,命运捉弄人呀!自己心里从来没有敞亮过,在荆棘的路上没有日光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累累伤痕不停自我加盐,狠狠苦着自己的心灵,自己不努力,谁也不能拯救自己。真希望遇到善心人能拉拽自己。嘴角挂着一根面条儿,说:“胡弟呀,等你成了作家好好扯我一把行吗?”胡生说:“敢好,把你真名实姓编在书里,流芳千古﹗”化子见他诡谲的斜楞眼,笑道:“不把我流臭千古就感谢你了!”胡生却哈哈大笑道:“哪里话,哪里话?赶紧吃饭吧!”
刚放下碗,天黑了,白茫茫的世界风雪更猛。胡生加大了炭火,点亮蜡烛,放了玻璃罩,下苦功的。化子眼皮打架,昏昏大睡,不一会儿,鼾声如雷。这声音搅乱创作思路,胡生就大声咳嗽要惊醒化子,但了无效果。他就挪到外间,努力写作。四肢冻得麻冷,指头僵硬,就想起“欲生求名利,须下死功夫”,又想到了古人,骑牛挂读的李密、凿壁偷光的匡衡,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精神,就放到嘴里嘘嘘,仍不休息。
冷风从门缝里进来,寒气更重。他把炭火挪到了跟前。房子上檩条“咯吱咯吱”响得乱忙,瓦垄孔隙钻进来的雪花落了一头,冰冷冰冷,这头又要麻哒了。胡生掏出挂兜里的银针,拍醒化子说自己“首级”还不舒服,再给针针吧。化子一轱辘跳下床说:“了不得!《黄帝内经》子午流注交代仔细,人神(指循环气血之始的气头,又叫人神)昼于气夜于血,走之有度,于夜,血分难以辨取,不易针灸。”胡生急道:“那咋办?不能白白瞅着‘首级’死吧?”化子只是笑。胡生气了,道:“我痛苦万分,你咋笑?”化子无语,还笑。胡生大气,瞪着眼,攥着拳头像是动武样子。化子猛然跨到胡生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像铁钳般的双手,抓着那不消停的脑油熏熏的首级,在了两眉之间生掐死拧,并说:“叫你痛!叫你痛!长痛不如短痛!”胡生痛得“哇哇”大叫:“破烂化子,存心不善,如此凶狠,要弄死我呀?”
化子丢了手,见那印堂出了个黑紫如枣大的球儿,说胡生:“还痛不痛?”胡生“吆吆”了一会儿慢慢有了笑容,说:“轻了,轻了,好受多了。唉,不痛了,真不痛了!化子的手真神,天下第一!”化子说:“你别第一了,睡吧,睡吧,睡觉是营养大脑神经、增强记忆、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根本方法,老祖宗留下的法宝。”胡生说:“再好的法宝对我无用,更成夜晚地失眠,就想知道这病的原因如何造成的?还望赐教一二!”化子想,这人想学医吧?笑了说:
“夫人之失眠,种种不一,有心血不足而失眠者,心血不足,则虚火上炎,耗伤阴液,怔忡健忘,失眠不寐,口舌生疮,当以柏子养心丸疗之,甚效;有心肾不交之失眠,心为火藏,肾为水宅,只有水火相济,宅神可宁,方可安然入眠,如若水火互悖,壬癸冰冻,丙丁腾飞,下有腰肢风湿,阳痿早泄,便溏尿频,上有舌赤生疮,咽炎鼻衄,口臭齿焦,烦躁失眠,当以交泰丸加附片少许,柏枣莲心主治甚效;有肝气郁结、悒悒不乐而失眠者,唉声叹气,不与人言,焦虑不安,当以逍遥散重加薄荷、柏枣仁、郁金、合欢花而取效;还有瘀血而失眠,每多外伤所至,顽麻不仁,胸臆闷痛,当以失笑散、血府逐瘀汤、大黄蟅虫丸复方重加柏枣仁、合欢皮主治甚效;更有痰湿内、,风火肆虐之失眠者,癫狂骂詈,打人毁物,裸体奔跑,不避亲疏彻夜不眠,当以濛石滚痰丸,大承气汤加胆星、天竺黄、柏枣仁,适量巴豆霜,每每取效;若单单心阴不足,可用张仲景的一味鸡子黄,去清,搅碎,每晚临睡服下,有效者不在少数……大抵失眠诸如此类,别不多叙,如有不妥,敬请见谅。”
胡生说:“你就笔之于纸吧!”化子打个呵欠说一声“困死了”,倒在床上呼噜开了。胡生看着死睡的化子,就见没毛的嘴,张得像个老鼠洞,一股米酒味喷涌而岀,浓气呛人。随着呼噜之声,鼻翼扇动,好像呼吸困难,化子睡觉好痛苦。他鼻头为什么那样儿地红?听医生曾说,“鼻头红,有螨虫”。把螨虫挤岀来,也许就不那么难看了。胡生仁心顿起,两个大拇指对准红鼻头狠命一挤,就出了曲曲弯弯白线头样的东西。痛得化子“啊呀”一声光着膀子坐起来,生气说道:“鼻子影响你写作了?视如仇寇,当面笑哈哈,背后掏家伙!与你何仇何冤,下此毒手?”胡生拍拍化子柴瘦的身子说:“我好心好意救你鼻子一命,不领情也就算了,如何还无限上纲诬陷我?”化子说:“你不诬陷我鼻子有螨虫我能诬陷你吗?”
他就把那白色之物给化子看,化子“呵呵”笑道:“白脖老鸹,不懂装懂,乱嘎嘎,可笑!”他问化子:“那是何物?”化子说:“鼻头分泌物,挤谁谁有,不信试试!”胡生心道,病态!看我有没有?伸着鼻子给化子挤。化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猛然挤来,骤然射出白物似粉渣一般。胡生痛得“娘啊”一声大叫,怒道:“要把我鼻子整掉成个哈迷蚩,趁得你化子好看是不是?”化子说:“冤冤相报!你看你这白东西比我还多的,难道是螨虫吗?”胡生看也不像虫子,就骂了一会子“龟孙子医生说话骗人了”。化子心想,文人其实并不文,给老土差不多一样的。
两人打老通,二百多斤重压在床上,床像有点儿受不了啦。这张床很有意思的,两根大茶杯的圆松木七尺来长,两头的横档也是同样的木实不足五尺宽,四只床腿不足一米高,腿与腿之间又用横竹棍拦腰加固,怕睡觉翻身给翻坏了,床上安了七根横撑,意思床不离“七”,这个字当然指女人了。上面铺着竹笆,竹笆上铺着稻草,稻草上铺着破补丁对成的褥子,一条疙瘩琉球的破被子,为度寒夜之用。被窝里充满脚臭味,化子将个头儿露到外面,贼雪打在脸,冷冰冰的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胡生翻来调去,辗转不眠,弄得床铺“吱吱哇哇”叫个不停。化子呼噜一会儿就不呼噜了,说道:“胡生,你要把床弄个半身不遂?它残废了,咱俩也别想好!胡思乱想不顶用,消停消停吧!”化子说完又像猪那样呼噜开了。
胡生眼儿刚涩,忽听娘的里间有一阵子咳嗽声音。想:娘是怎么了,怕不是感冒了吧?就赶紧看看娘发烧不。胡生秉烛看娘,摸摸头说:“您不烧呀娘,怎么咳嗽了呢?”就拍去被面的薄雪,掖掖被,又摸摸娘的手,柔软温和。娘说:“没事的,就觉喉咙里有些痰咳了两声。没事没事,睡去吧。学学化子,啥也不想,睡得快。”
听到老公鸡啼过三遍,再有两遍就五更天了。“睡,快睡!”他命令自己道,“睡得有力气了明日天晴了堆个大雪人!写篇日记投报。”就在正欲合眼的当儿,忽听得“嘣嘣嘣嘣……”的打门声,闻此心里毛了几分,明知不是风儿闹的,贼又不可能的——这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能来偷啥呀?难道是鬼?下床耳朵贴门缝儿一听,还是那么儿的声音,似乎有人的喊声。胡生心就更毛了,立刻想到了胡仙。娘总好用胡仙给人们查事儿,一查一个准。也许是贼吧?就是来把仙家偷跑好查事弄钱的!这贼下的把头挺大。他赶紧跑到屋,拍着化子喊:“快起快起,有贼了,有贼了!”化子揉着眼迷迷糊糊地说:“啥贼呀?偷屎盗尿的贼?”
胡生“呼”掀开被子,跑到厨房持着锋利的菜刀。化子一惊,跳下床拽出一把铁锹,冲了出去……未知能否捉着贼人,往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