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严峻的挫折（2）

　　时间到了九月份的上旬。这天又是一个星期日。学校里组织整个六级四个班的同学，要到山上那十亩菜地里去往回收刨萝卜。临走的时候，林泽升老师对刘孝文说道：
　　“你的腰不好，别上山了干活了。就在学校里，去到伙房帮助伙房的师傅们择择菜吧……”
　　上山刨萝卜的同学们走了以后，刘孝文就去到了伙房里，说明了情况以后，伙房里一位青年的小师傅说道：
　　“哦，你就是去年秋天，被铁矿石砸伤腰椎的那个刘孝文啊！”
　　这位年青的师傅很同情刘孝文的遭遇，他又接着向刘孝文说道道：
　　“你到里屋的热炕上去休息，在热炕上烙一烙腰吧，不用你择菜，我们自己择来得及……”
　　刘孝文听了不肯，他拿过一些青菜就要择去菜上的死尖枯叶。那位年青的小师傅一把夺了下刘孝文手里的蔬菜说道：
　　“你为学校出了不少力，腰不好，还是因为大炼钢铁受伤引起的。就到里屋炕上去歇着吧……！”
　　刘孝文没有办法，只好到里屋炕上去休息了。他一到里屋，看到炕上放着一本新出版的‘前哨’刊物，便迫不及待地坐在炕沿上翻看起来。
　　这是山东人民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一本散文、小说期刊。刘孝文看了一篇题为《月夜》的小说，觉得很有意思，又看一遍……这个时候，那位年青的伙房师傅，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刘孝文在看小说，便问他说道：
　　“你喜欢写小说吗？”
　　“写小说……？”刘孝文有些懵懂地说道：“我喜欢看小说，可从来没有写过小说……”
　　“那有什么……”年青的伙房师傅又接着说道：“你们中级师范的学生，只要稍作练习，每个人都能写出小说来！……”
　　“有那么容易……？”刘孝文不相信地说道：“听说只有作家才能写小说呢……？”
　　“什么作家？我就敢写小说。”年青的伙房师傅说道：“我曾写过好几篇小说，都因为我的文化水平太低，没有被编辑录用罢了……”
　　“写小说……”刘孝文在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考，想像着……
　　“你也写吧。写好发飙了，还会有稿费哩……！”
　　“我……那我试试吧……”
　　刘孝文的心被这位年青的伙房师傅说活了。虽然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小说，但是他想：这位年青的伙房师傅都敢写小说，我为什么不敢写呢？不就是把一件事情很好的编一编吗？编得有意思，有意思不就是小说了……
　　那位伙房的小师傅走出去以后。刘孝文就坐在伙房的炕沿上，开始动脑筋想了起来。写一件什么事情呢？……忽然，他脑海里来了灵感。想起今年春节在家的时侯，听他父亲说刘六叔为公共食堂做豆腐，大公无私的事情。对了。虽然集体的大食堂已经倒闭散伙了。可刘六叔大公无私的做事精神还在，这种优秀品质会永远激励着人们，也是值得人们赞扬的。对，我就写刘六叔给集体做豆腐这件事情！
　　中午，上山刨萝卜的同学都回来了。他们把刨回来的一担一担的萝卜，送进学校的菜窑子里储藏，然后开始吃中午饭。刘孝文今天虽然没能上山去参加刨萝卜，没有和同学们一起去参加劳动。但是，在他的心里却孕育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而感到愉快。这个奇异的想法，暂时他只能自己保密着，不便公开让别人知道……一来是怕别人知道了，会笑话他异想天开；二来是怕别人说他故意偷懒，逃避学校的义务劳动。
　　刘孝文回到班里去吃午饭的时候，同学们仍然和往常一样，与他问长问短，说说笑笑。可是，在他的心里，时刻都没有忘记怎样构思把刘六叔做豆腐的这件事情，写成小说拿去发表……
　　星期天过去了，星期一照常上课。刘孝文对课堂学习是十分认真的。在他的心目当中，他还是以将来的前途和职业为重。要写小说，那只不过是一种奇想，一种有文化之人的大胆追求。
　　下课了。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蹦蹦跳跳地说说笑笑。而刘孝文却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偷偷地拿出纸笔列题纲，打草稿。有同学从外面进来了，他急忙把稿纸藏进课桌的匣子里。有时候没藏的及被同学们看见了，问他写的什么，他就笑笑说道：
　　“想给家里写一封信……”
　　于是就没有人再询问了。就这样，刘孝文偷偷地打草稿，偷偷地抄写，一个星期的时间，一篇题为《黎明》的短篇小说写好了。
　　小说写出来以后，刘孝文如获至宝。这是他花着心血写出来的第一篇东西，他觉得珍贵又珍贵。他怕同学们说他‘闭门造车、不自量力。’他便趁着吃完饭，没有上晚自习的空闲时间，偷偷地把稿子拿给伙房的小师傅看。伙房的小师傅看完之后，对他说道：
　　“行，写得挺有意思的！赶快把它寄出去吧，说不定就能被录用哩？……”
　　刘孝文得到伙房小师傅的夸赞以后，满心里兴奋不己。他把稿子拿了回来，又藏进课桌的匣子里，想等找时机把它寄出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天上午，六级二班的同学刚上完课间操，都在教室的门口自由活动的时候，上厕所回来的曲立虎，惊慌慌的压低声音向同们说道：
　　“哎！看见没有？咱们学校里又来了工作组啦！”
　　“工作组……？刘宇亮听了惊诧地说道：“咱们刚能吃饱了饭，又来工作组干什么呀？……”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刘玉环，却一扬眉毛说道：“这一准又是来搞大运动的……”
　　“又要来运动……？”
　　刘孝文听到这个名词，心中格噔一下。他马上想起在岛城中学的时候，反胡风、反右派运动的情景，想到有十位老师无辜被打成右派分子的悲伤场面，他愤然的在心中说道：“年年搞运动，多少财产受损失，多少好人受打击？去年搞大跃进，今年群众饿肚子，民不聊生，怎么又要搞运动呀？……”
　　“果然，在这天吃中午饭的时候，工作组进驻文城中级师范学校的消息公开出来了。因为文城中级师范学校是全专区最有影响力的一所带有干部性质的中专学校，所以工作组进驻这里，标明着上级把这所学校当成了重点单位。
　　消息刚一公开，所有师生都大为紧张起来。六级二班的同学们，一边吃午饭，一边神情慌乱地争相议论说道：
　　“哎，哎，我听说了。这次工作组进驻咱们学校，是要清查什么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什么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就是……就是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
　　“有人出来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
　　正在这个时候，林泽升老师来了。林老师的脸上布着一层浓重的阴影，向正在吃饭的同学们宣布说道：
　　“今天下午不上课了。吃完了午饭以后，学校要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同学们都要去参加会议……”
　　“怎么又要停课……？”刘孝文听说要停课，心中很懊丧，他看着林泽升老师忧心忡忡地说道：“一来运动就要停课，这不是在打乱咱们的教学计划吗？总这样下去……”
　　“不要随便乱说话啦……！”林泽升老师声音虽然很低，却很深沉的说道：“赶快抓紧时间吃饭吧，吃了饭赶紧到操场上去集合开会……”
　　林泽升老师说完，就默默地低着头走开了。
　　这天的大会开得很短、也很急促，下午十二点半钟就开始了。文城中级师范学校大操场的北边，早就修好一个大台子。这时候，在大台子的上面，早己坐着三位工作组的人员。还有学校的副校长王兆仁和党委秘书王奕心两个人，笔直的站在台子的两边。全校师生到齐了以后，王奕心用手摸了一下本来就很顺溜的小分头，走到台子的前面，用尖厉的公鸡嗓子说道：
　　“同学们！按照上级的紧急指示，我们今天召开这个大会。就是要马上行动起来，彻底清查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彭德怀，他在中央军事委员会搞阴谋，耍诡计。竟在大好形势下，向毛主席上万言书，诬蔑总路线有严重错误！这就是右倾机会主义向我们党进攻的铁事实、钢见证！我们要坚决拥毛主席提出的三面伟大红旗！彻底清查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在全国的反动分子！下面请工作组的同志讲话。”
　　三个工作组的人员当中，站起来一个。他两手按着身前的桌子，声音嘶哑地很力竭说道：
　　“同学们！这次清查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反党分子，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指示的！为保证毛主席提出的三面伟大红旗能够高高飘扬、永远飘扬。我们要在全党、全国彻底清査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我们学校也不例外！那么，我们学校有没有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呢？我说有！那些在大炼钢铁高潮当中发牢骚的人；那些说人民公社共产主义大食堂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人……等等，等等，都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我们这次就要清查！从现在开始，每个同学每位老师，都要进行自我反省。谁做错了，早些坦白自首，可以从宽处理。否则要是被检举出来，就要从重从严解决！……”
　　会场上的全体师生听了都鸦雀无声。他们完全被工作组人员的威严话语给震住了。这种人人过关的威慑气氛，把每个人的心全都给提到半空嗓子眼的更桑咽喉，绷得厉害，堵得难受……
　　“全体注意！”王奕心秘书又开始说话了：“今天停课。现在各班就拉回去，分组进行反省讨论……”
　　散会了。林泽升老师把六级二班的同学带回教室里，教室里立刻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怎么又反起彭德怀来了？彭德怀不是解放军大元帅吗？”
　　“听说彭德怀当年救过毛主席的命，是毛主席的救命恩人。他怎么会反对毛主席的三面红旗呢……？”
　　“唉，谁叫彭德怀说实话？他到河北省安国县调研参观万亩卫星放出的丰产田，结果发现是十九亩地打下的稻子移到一亩地里放着，他马上向毛主席反映人民公社弄虚作假，搞浮夸的不良风气……”
　　“不要说这些事情了……”林泽升老师急忙打断同学们的议论。这次他没有走上讲台，只是站在教室的地上，向同学们说道：
　　“刚才大家去开会，都听见了。现在分组讨论吧……”
　　林泽升老师的话中，把‘反省’两个字给省略去了，同学们马上安静下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及时进行发言的……
　　“我先说说……”
　　刘玉环站起身来。她用眼睛的余光，威慑的向左右的同学扫视了一下，态度十分严肃的说道：
　　“彭德怀以前有功劳不假。但是，有功劳也不能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呀?毛主席提出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是有伟大远见的！是指导我们向共产主义前进的指路明灯！彭德怀反对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就是反对共产党，反对共产主义！……”
　　刘玉环越说越显得表情严峻：“刚才我听见有的同学在为彭德怀歌功颂德。我看这些同学就是受彭德怀的指使，是正南正北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这不能不引起我们大家的高度重视和注意……！”
　　刘玉环继续发着言。但是，她的发言好像一根根细针，每句话每个字都深深刺伤着同学们的心脏。多年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的同学，怎么就成为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了呢？林泽升老师默默地在教室前面的地上，来回的踱着步子。任凭刘玉环怎样说，他都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刘玉环发言完了，再没有谁站起来发言了。教室里瞬时变得一片寂静。林泽升老师停住脚步，向同学们看了看说道：“刘玉环同学的发言很好。大家继续往下发言……”
　　但是，同学们发言什么呢？大跃进好不好？他们心里很清楚；人民公社搞共产主义大食堂，行通行不通，他们也全都看见了真像，叫他们怎样来说呢？因为他们都不愿意违心，所有就只好闭口不发言了。
　　林泽升老师看看刘玉环，再看看一言不发的其他那些同学，心中一时也没有了主张。同学们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岂不成了以静坐来反抗批判彭德怀的右倾机会主义吗？一但被工作组的人知道了，那是要罪上加罪的！他左思右想，只得违心的向同学们说道：
　　“这有什么难说的呢？王奕心秘书不是在大会上说过，每个人都要进行反省吗？好吧，我先反省一下自己。……我对毛主席提出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开始认识不足。虽然在学校的领导下，做了一些工作，但没有积极主动的显著表现。我向同学们作检讨！以后，我一定按照毛主席提出的总路线方针，积极地把班级的各项工作搞好！……”
　　同学们看见林泽升老师都作了自我检讨，也都一个个陆续开始发言了。这样，教室里总算开始有了一点生气。
　　但是，刘玉环看出了林老师是在违心的作自我检讨。心中很不满意。她想：上级派工作组住进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工作组肯定要在他们学校里，揪出几个典型来，以示清查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的胜利。可是，谁是典型呢？她开始用自己钻营的脑筋抠心挖思的思考起来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前几天，刘玉环发现，每次下课以后，刘孝文总是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偷偷地在写着什么东西。他写什么呢？那么保密，那么怕人？……不会是在写反对人民公社的材料吧？现在，刘玉环越想越感到疑惑。她暗暗拿定主意，向学校报告这一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