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喝酒

　　青铜器编钟的发现在南京并不算稀奇，一九六四年在南京程桥的东周大墓中，就出土过两组青铜编钟，一组九件，一组七件，纹饰精美，做工精良，据考证为春秋晚期吴国的宫廷乐器，虽历经二千五百多年的沧桑，仍乐律分明，音色清亮。而且编钟一般最少三件一套，这两件编钟本无稀奇，估计曾被人盗过墓，只是没想到黄院长在内层居然发现了铭文，这一下就让它们身价百倍了。南京博物馆工作人员手忙脚乱从普通房间转移到了恒温室，马上享受到了高级贵宾的待遇，只是铭文字并不是很多，黄院长判断就是二三个吧，但仍让大家欣喜若狂，中午简单午餐后就一股脑的跑去分析。黄院长的手机本来在秘书手里，因为徐子婵用它查找连如江号码就顺手拿了过来，正好和这个倒霉蛋对上了话。
　　“哦。”连如江决定和这个女娃还是长话短说，如芒在背的感觉让他很别扭。“我想请黄院长一起吃个饭，晚上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要是有空地方订好了给您们发短信好吗？”他一连串把所有问题都抛了出去。
　　“哎呦，你就不能说慢点吗？”徐子婵责怪道，“只请我外公，不请我吗？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虽然说吧，轻轻打了你几下，但要不是我在旁边，说不定你就被那个女人劫持了呢。”徐子婵深深记得旁边那个女人的样子，看上去温柔娴淑，一点也不像穷凶极恶的女特务，倒是连如江经常一脸坏笑不像个好人。
　　她如此说，竟然有点小女人语态，连如江听了心中反而平静不少，他担心徐子婵声言厉色，觉得那样太不女人，他还是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孩子。急忙投桃报李：“肯定请徐小姐，您们要是有时间我就安排，只是我最近不能离开南京大学，想在附近，您看好吗？”
　　“这我要问问外公，看他有没有时间。这几天他很忙，可能三天之内都不一定有空。”徐子婵正说着话，忽然见黄院长从房间出来，急忙叫道：“外公，外公，电话。”
　　黄院长犹豫一下，他手上粘满铜锈，并不方便接电话，便问道：“谁的？”
　　“连如江。”回答完外公，徐子婵又忙在电话里说：“喂，让我外公和你说，长话短说，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说完将手机凑到外公嘴边。
　　听到子婵说是连如江，黄院长脸上露出笑容。“小连，你好。身体没事了吧？”
　　“黄老，您好。我想晚上和您交流交流，您方便吗？”连如江听说黄院长不方便接电话，第一句就把目的说了出来。
　　“今天晚上？”黄院长略一思索便答应道，“也行，但可能要稍微晚点。来玄武饭店吗？”说完这句话他不禁哑然失笑，想想这个家伙肯定不会来这儿，似乎玄武酒店留给他的不是什么好回忆。
　　果不其然，连如江说道：“黄老，地方我订好给您短信，安全部门不让我远离南京大学，可能要在附近找地方了。我这边还有宿迁市的杨方林主席。”杨方林现在是宿迁市政协副主席。
　　“老杨呀，没问题，你安排吧。你有事直接和子婵联系就行，我下午不太方便接电话。”
　　“好的。”连如江恭恭敬敬挂断了电话。徐子婵见外公说完话，就想再调笑连如江几句，谁知拿过电话传过来的却是忙音，很气愤地瞪瞪眼睛。
　　连如江和杨梅父女俩的午餐进行得相当愉快，以至于有点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概念，二人喝了一瓶白酒仍不尽兴，连如江又打开第二瓶分别倒了一杯，此时他才告诉杨梅晚上和黄老聚餐的消息，慌得杨梅急忙阻止这一老一小的畅饮，"你俩中午酒喝多了晚上怎么办？”杨方林也是如梦方醒，急忙住嘴停饮，他曾经和黄院长在一起吃过饭，知道他老人家饮酒海量，而且来者不拒，自己即使中午不喝酒恐怕晚上也招架不住，连如江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已经有些醺醺之意，连同学仍然端起面前杯子说道：“没事，杨老，今天我请客你喝好吃好，晚上再说晚上呗。”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脸问杨梅：“杨姐，晚上您看安排在哪儿合适？还是在附近吧，也不一定很高档，最好有点特色。黄院长是个很随和的人。”
　　“我找地方吧。找到后给你短信，你转发给黄老。”杨梅把这件事情揽了过来。
　　“好的，谢谢。”连如江夹一口桌子上的青菜感慨道：“有言道：南京人不识宝，一口饭一口草。意思是说，南京人比较喜欢吃野菜，野菜里面，最常吃的，就是菊花涝、枸杞头、马兰头。其实吃吃野菜真的很舒服。”
　　杨方林却想谈些正事，他出言道：“如江，刚才听小梅说《天安门放光芒》这枚邮票你有意转让是吧？”
　　连如江摇头否认，杨方林不由心中一紧，只听他说：“杨老，我是准备送给杨姐的，要不是她慧眼如炬，这些邮票我根本不懂得其价值所在，另外上次杨姐也帮我忙鉴别了一枚田黄印章，这算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吧。不卖，送给杨姐。”也许喝了酒的原因，连如江说话间饱含感情，弄得杨梅在一旁都大为感动，都有点为自己小肚鸡肠感到惭愧了。
　　“那可不行！”杨方林正色说道。“如江，你不太懂这枚邮票的价值，它虽然不如《祖国山河一片红》那枚邮票出名，但业内普遍认为其升值潜力巨大，前几年拍卖行里有过价格作为参照，九七年就已经达到了三十三万。我老杨办事清清楚楚，你给我说个一口价吧。我绝无二话。至于小梅那儿，本来就是她的职责所在，杨门家风不骗不坑不拐，站得直坐得正。”
　　听他说话已经和杨家家风联系在了一起，连如江也知道不好推辞，而且收藏界都有落袋为安的说法，就是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不收钱分明就是不愿意出手卖掉的意思，他略一沉吟，说道：“杨老，我懂得拍卖行佣金的道理，而且也知道品相不同价格也不一样，我这些邮票都是在书皮里保存，未免有损耗，这样我出个价格你看合适吗？”
　　“如江老弟，你尽管说，我绝无异议。”
　　“那您给我十万吧，我们签个转让协议。”
　　
　　“这……p”杨梅和她父亲都呆住了。过了许久杨梅才说：“如江，这样不行，价格太低了。”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连如江双手挥摆，毅然决然的样子。本来这次能发现这些珍贵的邮票就是意外之喜，其中杨梅更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做人没必要小小气气。
　　“如江，你也不要这样，让我老头子有点羞愧难当了。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我能有此收获就很满意了，你这个价格再翻一倍吧。这我就沾了很大便宜。”杨方林感慨万千，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不看重钱财。
　　“杨老，您别客气。听我一言好吗？”连如江双眼凝视杨方林，一字一句说道。“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各归其主。也许这枚邮票真正的主人就是您吧，我只是匆匆过客而已，咱俩就别为这铜臭之气相互推让了。您喜欢、钟爱邮票，我呢，是一点也不懂，本来不该收您钱，只不过看样子不收您钱您心里过意不去，这样吧，杨老，我不知道您有没有样本，咱俩签个协议。”连如江曾听到过不少买卖文物因价格变动反悔的事情，所以打算公事公办。
　　杨老心中对连如江更加尊重，看起来他属于做事严谨的人，他吩咐女儿找个文印社打印一份买卖合同，但价格非要确定在十五万上，二人争了许久，最后连如江说道：“既然如此，我再送您一套邮票吧。杨老您从我剩下的邮票中再任选一套，算我送您的好吗？”杨方林连声感激，看对方实在诚心诚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杨梅出去打印合同的功夫，连如江和杨老又对饮起来，这下子二人相见恨晚，随便扯了许多闲话，杨老讲起了关于《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的故事。
　　梅兰芳先生是近代杰出的京昆旦行演员，“四大名旦”之首，“梅派”艺术创始人，同时也是享有国际盛誉的表演艺术大师，其表演被推为“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之一。梅兰芳先生于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病逝，为了纪念这位世界闻名的艺术大师，邮电部于次年八月八日发行了“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有齿和无齿)，并发行面值三元的小型张一枚。为一位艺术家发行如此规模的邮票，这在我国邮票发行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这套邮票发行量为一百五十万套，小型张仅二万枚。当时小型张价格偏高，要知道平常老百姓在六二年十元前可以维持全家一个月的生计，因此这二万枚邮票并未完全发行下去，加之后来经历了“文革”时期的大量损毁，存世量已逐渐少得可怜。
　　早在八十年代初集邮活动复苏之际，“梅兰芳舞台艺术”小型张就被列为新中国十大珍邮之一。曾有这么一件事情：有一个人在一位北京名人家当了好多年保姆，本来这位名人想让这个保姆一直干下去，但是，这个保姆一直惦念着家乡，执意要回老家，这位名人就准备送些礼物给这个保姆，送的礼物就是若干套“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和小型张。这个保姆想在离开北京之前将“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和小型张卖掉，带钱回家乡改善生活，于是，四处托人找买家，但一万多元的开价实在令人无法承受，因为这一万多元在当时可是笔巨款，所以就一直没有找到买主。最后，这个保姆就将“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和小型张退给了这位名人，这位名人说，这些东西别看现在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但将来在你的家乡买房置地和结婚生子都不是问题。可是，这个保姆认为这些邮票不就是几张纸嘛，没有什么用，还是换成现金最踏实。于是，就拿着这位名人给的一万多元现金回家乡了。
　　时光荏苒，二十年过去了，“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和小型张如今经常亮相于北京各大型邮品拍卖会，已是集邮爱好者争先恐后购买的对象。目前仅有齿和无齿的套票价格就已近一万元，而小型张更是高达近六万元，成为新中国价格最贵的邮票之一。当初这位名人送给这个保姆的若干套“梅兰芳舞台艺术”邮票及小型张，估计市价已高达百万元，这些钱放在农村几乎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呀。老人讲得娓娓动听，连如江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二人就把第二瓶酒喝得干干净净，杨老酒量要大一些，但也是两眼迷瞪，连同学干脆呼呼大睡，苦了后来赶过来的杨梅同学，连拖加拽才让这家伙站起身来，老父亲只是坐在椅子上讪笑，杨梅不禁暗暗叫苦:这俩醉汉怎么办呀？
　　她找了个湿毛巾给连如江擦了一把脸，这一下子让连如江猛地清醒了起来，这种军区特供茅台酒属于醉人不醉心的品质，尽管意识稍微有点模糊，但腿不软，也不头疼，他仿佛一下子想起来自己请客的事情，急急忙忙往吧台跑去。
　　吧台服务员告诉他已经结过账的时候，连如江有点恼怒，他想斥责服务员几声，但是看服务员笑脸相迎实在张不开嘴。这个时候杨梅扶着父亲走到了吧台，杨老拍着连如江肩膀，略带酒意称赞道：“如江，好！今天老大哥算是和你这个老弟熟悉了，以后咱们要多交往。走，第一次大哥请客，下次你再来。”连如江晃晃脑袋，一斤酒下肚，他的反应也不灵敏了。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杨梅只能苦笑。
　　杨梅开始准备先送父亲回宾馆休息，但连如江非要她去取邮票，看着连如江醉醺醺的很犟，杨方林也一再说自己没事，他住的宾馆就在学校门口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正好酒后散散步。她只好跟着连如江走了，半路上她想起黄院长晚餐的事情，看连如江这个样子，估计晚上也不一定清醒过来，就有点后悔今天中午没管住这俩大男人。
　　连如江已经觉察今天自己喝多了，虽然没到断片的地步，但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就要大睡特睡，他怕自己出丑，因此到了门口并没让杨梅跟着进去，只是说让她稍等，就跑到放邮票的电脑包前取出《天安门放光芒》，又抓起梅兰芳舞台艺术的那套邮票递给杨梅，说道：“替我转交杨老。”他印象中杨方林那个故事就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