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之道 亥（亥而生子，复从一起。《说文》）（一）

　　哥之道-亥（亥而生子，复从一起。《说文》）（一）
　　
　　谚云：
　　蛇有蛇路
　　龟有龟路
　　有脚会爬
　　无脚会扭
　　
　　
　　甲戌夏。枫香馨，新巢竣，众鹊鸣。
　　暑假如期而至。秀文收拾行李，带上一堆的标志设计作品和资料，便乘车前往芜湖的美术学院进行首期学业培训。
　　开学第一课，教授要求每位学员阐述选择画种理由及认识。选择美术学业培训的共三十余人，基本都是毕业过专业院校的行政或事业编工作人员，来此是为拿本科或高研班文凭的。故此，他们也都是选择故习画种，算是故道轻车。至于理由认知，就都被俗化成单纯的拿文凭了。不过是迫犯于当下国家视文凭重于能力的硬性规定。像民办教师秀文这种情况的，就他一个。又是文凭最低，于是便排到最后一个发言。听人家一个个都是为提升晋级拿文凭的，就有些气虚，遂搞出满面曝晒青草，撮口蜗牛哝道：在座各位都是求金饭碗或为银饭碗铁饭碗镀金来的，只有我一个是为讨个铁饭碗来的。理由也就没必要再重复了。至于对选择画种的认识，只是觉得实用美术应该蕴含了美术或者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所以就选了。我是当教师的，习惯性尊重教学规定，已经快到下课时间，我也就不多讲废话拖堂，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可他抛出的实用美术最高境界的话，如同一个新生拳手在各派拳师面前自称老大，不但招来全班同学的一致激愤，更激起教授的十分好奇道：哎，蔡老师，既然你推出这么耸人听闻的见解，那你就必须讲出来我们大家分享一下吧。大家说，要不要讲啊？
　　教授这一鼓动，满堂皆应。秀文本想简言解嘲而过，却不想搞出引火上身。遂浑身浸水道：其实只是一点纯粹个人的心得而已，讲出来请教授和各位不要见笑吧。我接触标志设计时间并不长，但通过对经典标志的认真研读分析和实际设计实践中感觉得出，艺术是相通的，就拿文学来说吧，以简洁的文字语言，给人以直接美的享受同时，还能给人以最大想象空间和意味深长的思考，这就达到了最高境界。我想美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以最简洁的绘画语言，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深刻的思考。而这，正是标志设计的基本要求，也是最高的境界了。比如，中国银行的标志，不但构图十分简洁，而且以中国古老的铜钱钱币作为主体图案设计，既充分表达了行业特性，又蕴含了深刻的文化内含；还通过对称平衡的构图，十分鲜明地彰显出其作为银行业的平衡流通的职业道德精神。又比如，鲁迅先生设计的北大校徽，也是通过对北大两个汉字的古老篆体组合，也是十分标准的对称平衡结构图形，正反看都一样，图案不但简洁美观，极富人文和文人特性，而这正符合学校、学子的突出性质，和其处于社会中间地带的鲜明而深刻的社会特性。而西突勒为其纳脆设计的党徽，乍一看好像是佛教的万字图标，而实则恰与万字图标逆反，这正表明其反吉祥、反向善、反人类的立场表达。当然，还有一个经典标志，恕我不便多话，还是请各位自己去认真观看领悟吧。这个标志就是前几年在举办的亚运会会徽。我想，这个会徽各位都应该很熟悉，而且表面的美感和文化蕴含都能看得出来。如果各位想读出它的更多更深内含，请你不妨把它反过来看。只要你认真仔细研读，就会有更多的发现。好吧，我就讲这些吧。耽误各位时间，对不起啊！
　　秀文一番话，不仅让同学们啧啧称赞，也让教授脑洞大开。下了课，教授便拉秀文边走边道：以你的修养和能力，应该读高研班，我建议吧，你也就别读什么大专了，就直接读本吧，你一定能按时结业拿到文凭。
　　秀文感激几句道：我说了我是来讨个铁饭碗敲门砖的，读本科又要多花一年时间，我都这个年纪，早一天转正才是正经喽。
　　教授闻之，喏喏叹惜。
　　
　　丁丑春。天空青，枫香新。
　　正当举国盛大准备香港回归，总务主任秀文一边忙于校务教学，一边热火朝天地准备自学考试的毕业论文和毕业作品。他的毕业论文是《对标志设计的美学价值实践与思考》。他通过对标志设计的学习实践，又从实践学习和学习实践的深化过程，以故事化风格，十分翔实地阐释了标志设计在美术中的高度抽象亦十分具象的超凡境界与美术精髓。毕业作品是一个在改革开放中诞生的新兴城市――深圳的市徽标志。主要利用深圳两字首拼字母“ＳＺ”的变形意象构图，只将“Ｓ”变形成一个反过来的闪电标志，作为市徽图案的主体形象。在极简构图的理念中，蕴含了这个新兴城市的快速、年青、向上、创新、效率的鲜明个性与丰富的时代内含。当教授提问怎么不将深圳两个首拼字母用全时，秀文便面现罗盘道：其实我是两个字母都用全了。教授看看明明就一个“Ｓ”的变形，哪来的“Ｚ”呀。秀文遂面绽葵花道：请您把标志图案反过来看看就有了！教授反过来一看，就“哦”了一声。秀文赶紧解释道：首先，以正反两面来呈现代表深圳的“ＳＺ”两个字母构成，起到了极简的效果；其次，以闪电标志的变形作为该市的主体形象，正符合其快如闪电的生长速度和其追求高速高效的城市特性。另外，还想以正反双面的设计构成，以表达这样一个极具开放、创新特点城市的内在精神；同时，从徽章的实际佩戴应用上，也作双面黑白两色整合构成，以表达其鲜明的昨天、今天与未来的变迁思想。其他我就不便多说了。
　　在教授和同学们的一致惊叹中，民办教师秀文，终于以全优成绩拿到了大专毕业文凭。
　　秀文拿回了文凭，贤伧头一个为其致贺道：怎么样老蔡，我指引的光辉道路，英明正确吧！所以这顿饭，你必须今晚安排了。这顿饭钱我考虑就不要你掏啦，不过你到时候务必记住要多敬我一杯酒啊！这样吧，你去给其他两个人打下招呼，晚上七点准时到南门狗肉店。老衡老魏的电话我负责打，你就甭操心了。你下午要早点去安排一下，保证我到了之前，酒肉和人都全部到位。
　　秀文本来最怕占公家的便宜，就两个人，花个百十块钱了事。可又知道贤伧不光爱吃狗肉，更爱喝一杯。他喝酒还爱人多比酒比拳吵的热闹。可自己偏偏反感此道，弄得贤伧平时只得不断催促他安排些酒事，搞得是两个心内都有些烦。秀文心想，到时把账记到自己头上就是，反正这次请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料定就是跟音砉说，她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这么一想，心里也就平服了许多。
　　
　　是年秋。一日总务主任秀文在食堂正吃早饭，一年轻教师便急慌慌找到他，说贤伧校长要他立即去他家里一趟。
　　今年学校正准备兴建一栋教学楼，总务主任秀文知道校长有什么急务又要交代，便放下碗筷起身，一边走一边啃着馒头就来到贤伧家。见校长贤伧正在和儿子一边滋滋有味地吃着食堂送过来的特供饭菜，一边指指点点教育儿子。秀文站定，问校长有什么事。贤伧这才转脸对秀文道：哦，老蔡你来啦。这样，下午我要开个校务办公会，你给安排一下吧。
　　秀文想，若就这事，也没必要这么急慌慌把人从饭桌上叫过来。俗话讲，雷还不打吃饭人呢。就问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贤伧被问得有些唐突，便眼睨黄虫道：就这件事，难道还不够重要嘛？
　　秀文只得退出来，又觉得有些气堵，便在隔壁那青年教师宿舍坐下来点支烟。才吸两口，就听贤伧教育儿子道：你刚才看到了吧，蔡主任那么大年纪，比你爸爸我岁数大多了，为什么我随喊随到？为什么会听我的？就是因为你爸爸我的官当得比他大，我的权力比他大，所以他就必须听我的！全校就是你爸我最大，所以全校都必须听我的！我说一，都不敢说二。当然当官还有其他很多好处，比如，为什么每天食堂在开饭之前，就把我们一家的饭菜送过来了？而且另外加两个其他人都吃不到的菜呢？就是因为，在这个学校，只有你爸爸是校长，在这个学校最大！所以要想长大有出息，就必须要当官，要当主官。我是怎么当的校长呢，就是因为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懂得认真刻苦地念书学习，学习成绩好了，考上了好的大学，当了公办老师，才有机会当这个校长。要不蔡主任比我年纪大为什么当不了校长呢？就是因为他小时候没有好好学习，没有考上大学，学历没有你爸爸我高。所以，你也要向你爸爸我好好学习，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学习搞好，只有考上好的大学，才能像你爸爸一样有出息！……
　　一番话听得秀文脸糊稀淖、身浇沥青、足陷泥沼。幸好那青年教师中途出去上了大号，自己也便起身紧吸两口烟，摔掉烟屁股，狠的一带门走了。
　　
　　戊寅辛酉。枫香苍，鸠鹊唱。
　　经过一年多的申报评定，民办教师秀文终于拿到了公办教师的资格证。他回家从包里随意般的掏出那个不大的红本本，丢到音砉手中道：唉，就为这么个小东西，折腾了大半生！
　　音砉一边翻看一边道：啊哟，蔡老师劳苦功高，让我来好生生瞧瞧这个功劳薄子！
　　音砉认真看了一下又面呈酥糕道：这个才是不打折扣的喜事，必须庆贺。干脆，你到时买些菜回来，就定在周五晚上在家里搞一桌。你提前把人叫好，乡里加学校四个，村里小秃他两个，对了，千万别忘把你家隔壁的好弟兄好邻居花点子丢得之哦！
　　到了周五晚上，客人陆续到了。音砉用秀文买回的鱼和肉，家里又杀了一只鸡，加上菜园里的各色蔬菜，荤荤素素搞了二六一十二大碗碟，满满堆堆一大八仙桌。又搬出两件二六一十二瓶大曲酒。秀文每常请客上席，便不由想起当初家里头一回请客吃饭缺酒的尴尬，于是这回就狠狠心买了两件。
　　乡教育干事和贤伧坐了上席，学校其他两个坐了左席，村里的小秃支书和主任坐了右席，修罗和秀文坐了待客的下席。村主任是个小年轻，怎么也要跟修罗换个坐道：按说，修罗大爷不但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村里的老领导，这个坐必须要换下。
　　按说今天是按职位坐次的，也不好换。秀文本想坚持一下，但想想自己也坐不久，便也就没发话。修罗见状一咧嘴道：呢，这样也好，我和修文大爷各占一个桌拐，也正好两边斟酒方便。于是，他便坐了右席的上首，占了小秃支书的位子。
　　秀文知道自己酒量，便准备好了套路，首先上来讲了一堆感谢的话作为致酒辞，然后端起一满杯酒，给大家请了一杯。第二巡由乡教育干事提酒，带领大家一齐向秀文祝贺。接下的第三巡便是由秀文分别向桌上每人回敬酒。秀文刚才干了两杯，已是面泼猪血，胃烧火锅，便向大家一拱手道：各位都知道我的酒量，下面我只得请人代劳啦！言罢，遂转头喊道：老宛，请吧！
　　音砉应声从外面进来，一脸乌桐皮道：什么人，一到关键时刻就跑。好吧，谁叫我就这个命呢，那我就来舍命陪君子吧！
　　音砉上桌依然接过原来秩序，就开始一个一个回敬。可贤伧道：哎，宛主任，先别着急敬酒，按规矩，中间插楔子，要喝三杯。要是在平常，我也就不讲了。但今天是蔡主任修成正果位列仙班的大喜日子，更是你们全家和我们大家的一个特大喜事！你也就别三杯了，干脆搞个好事双双，四四如意吧！
　　音砉听罢起身，满面草花道：今天真是要十分感谢各位领导能屈尊赏光我这个穷家，更要感谢在坐各位领导一直以来的关心照顾！我家老蔡自小是个受苦受难的命，后来也一直是个多灾多难的运，他一直苦心奋斗，就想凭自己的个人能力，能挣得一个体面的饭碗。可他从开蒙念书头一天就遭阴人暗算算停了；中学升级考上了财贸学校又叫国家改革革没了；好不容易当兵入伍到部队再碰碰运气吧，又遇上轰轰烈烈WH大革命，还加上阴魂不散的小人跟随，不但没能改变命运，还差点几次丢了性命；后来他又满怀希望退伍回乡后再通过招工提干改变命运，哪知道他蔡修文又落回到阴暗小人的圈圈套套，还是不能破土转运……一直到他进到学校教育的大门之后，才一路得到了各级领导们的关心厚爱！要不就凭他一个小学毕业的人，即使他再有些小聪明小勤奋，怎么可能有资格去教书育人，又怎么可能去当中学老师，更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还能够转成国家的公办教师！虽然等他端上了这个铁饭碗，已经是土快埋到肩膀头的人了，但他对于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草根家庭来说，也算是老天开恩、祖上积德、祖墓冒青烟了！所以今天各位领导能屈尊来到我这个低矮破屋，就是把我们高看一眼，这对我们就是最大的喜事！所以我该个就是喝再多酒，也很难表达这种心情！我上来接替我家老蔡，不光是他酒不中，其实我的酒量也不比他大，要大也就是酒胆比他大一点点；我替他还有一个更主要原因，既然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当然也有我的份，还有几个小伢子的份啥。所以我是来代表家里一大半人来的。我上来的主要目的，当然不能够是自己喝酒，肯定是为敬各位领导的酒来的。既然领导发了话，那我只能尊敬不如从命。就依领导讲的，我就先喝四杯，然后再一个一个的敬。这第一杯是感谢乡领导的关怀、二一杯是感谢校领导和同事们的帮助、三一杯是感谢村里父母官的关照、这四一杯算是感谢邻里乡亲的促进照顾吧。这四杯我也不一个一个端了，干脆并到碗里，一口干了！
　　……
　　
　　己卯春。枫香叶紫，鹊鸠巢乌，龙头冠玄。
　　真是祸有接踵，喜有结伴。秀文去年才转了正，今年就要经济适用房了。
　　因为农中这些年在教学工作中取得十分突出的成绩，再加上衡校长上调区教委任职后的关照，今年终于批准了兴建一幢教学楼和一幢公办老师宿舍楼。宿舍楼的地基划拨在新落成不久的县政府的东侧。虽然此地偏离老城区中心，并无多少城市气息，但毕竟是在当时花费过亿、占了百亩良田、并因此上了中央电视新闻的县衙之侧，也算是一种特别待遇。这是房改后，学校首批经适房，就正好让秀文赶上了。
　　一日，总务主任秀文正在协调建房相关事宜，就得到报告，学校的东侧院墙豁了个小口。他赶去看了，报告了校长贤伧，便按贤伧交代找到了那个泥瓦工，并讲好了当天下午完工和八十元费用。可这人翌日找秀文报账时说，他昨天干到晚上，要求增加一半工钱。秀文说昨天已经讲好半个工八十块钱，哪能随便提高工钱啥。可那人偏不依不饶，两人便面红筋青地争到了校长室里来。贤伧坐在老板椅上吸着烟，听完了二人的陈述后，便呷了一口茶，先支走那泥瓦工，便睥眼秀文道：老蔡你也是，你堂堂正正一个国家教师和校总务主任，还跟他这些干苦力粗活的人计较什么。这些人我们往后要多多利用，所以就不要去得罪他们了。这样吧，他们干这些粗生活也不容易，就给他增加点工钱吧。秀文也不想再跟贤伧争，就咽口吐沫问加多少。贤伧一丝狐笑道：他不是要求再加一半嘛，那就再多给点，付他二百凑个整吧。
　　秀文听罢，一脸标点符号道：他自己才要求加一半工钱，你怎么还要多加给这些呢！
　　贤伧就笑出一脸八卦道：老蔡啊，这点事就不用我点拨你了吧。你不多给他一点，你让他拿什么感你的情呢？再说，这么点东西才不过是蚊子身上抽点血的事，往后两幢楼那么大的工程，若都要这么不开眼，还怎么开展工作呢！
　　秀文听罢，只觉得突然打起了摆子，也没再和他争辩，便悻然回到宿舍，一连抽了两根烟，便决然握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辞职报告。
　　
　　晚上回家，秀文躺到床上，跟音砉叹一口气道：唉，这些年为考文凭、考转正就忙得头昏脑胀，又干个什么总务主任，整天打杂干活不说，还要看他眼色，听他摆布。我真是烦够了。反正现在正也转了，房也拿了，该有的也都基本差不多了，我也实在不想跟他们这些人穷折腾了。
　　音砉瞅眼道：你这是想撂挑子下轭了呗？
　　秀文撮口道：本来早有这个想法，考虑自身还没周全，就一直忍了下来。该个听贤伧一番话，逼得我不得主动请辞了，也免得到时候撑起来等他来摆布，搞得大家都没意思……
　　音砉随口插道：唉，难怪人说龟只会爬，蛇只会扭，一个只走一个路。现在当官的哪个不这样呢？要不这样，那官谁还抢着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