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忆江南

　　第二天早晨，连如江是被陈娟的敲门声惊醒的，王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起床走到门口，开门看到是胖胖的陈娟，马上没了兴致，随口就嘟囔一句：“怎么又是你？”看来这一周里陈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骚扰了。陈娟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往连如江房间看看，问道：“连大哥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你等他一会儿吧。”王阳移步回到了自己房间，边走还不忘咋呼一声：“如江，美女到访。”
　　连如江刚才就听出了陈娟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这位胖丫头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莫不是来要那个早已经被他消灭掉的陶瓷唐仕女像。他有点踌躇，但又不好装作不在，只好应了一声，故意装作双眼惺忪的走出房间。“陈娟，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他打个哈欠，“我上周回了一趟老家。”
　　一周没见，陈娟好像瘦了一些，胖嘟嘟的脸上竟然没有了双下巴，看来最近一定是减过肥。见连如江出现，她一副欣喜的样子，说道：“我也没事，就是一周没看到你，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呢。”
　　听她说找自己没事，连如江悬着的那颗心方自落下，他嘿嘿笑几声：“陈娟同学，我这次回老家给你带回来礼物了。”他去自己行李箱里乱掏，最后拿出一个大盒子的丁马甲鱼，兴冲冲地说道：“看，这是我们北方有名的天下第一汤，你嫂子特意让我带过来送朋友的，你是第一份。”
　　陈娟犹豫了一下，想说自己最近减肥辛苦，不吃肉食，但又怕连如江说她矫情，似乎这位大哥说话一直不管不顾别人的面子，就说声谢谢接过了金属盒子。连如江故意看看中厅里的挂钟，说道：“快七点了呀？陈娟妹妹，你吃早饭了吗？”
　　陈娟羞涩一笑：“连哥，我最近减肥，早晨跑步运动，回去吃黄瓜，不吃面食。”连如江果然哈哈大笑：“减肥，好，减肥。我说陈娟呀，你没事减肥干嘛？越减越肥，原来富富态态的脸上多有福气。”
　　陈娟看他笑自己，不禁撅起了嘴，回应道：“脸胖就是有福吗？连大哥，看你脸上并不算瘦，怎么最近福气挺好，那么贵重的宋版书都能被你捡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连如江，自己非要找福大命大之人替楚谷度过此劫，为什么自己不试一试呢？自己这次来南京算得上好运连连了，求人不若求己，说不定楚谷的出路真的在自己身上呢。
　　他又陪着陈娟说了一会儿闲话，直到看到王阳收拾停当去食堂，才又问陈娟：“陈妹妹，你找我真的没什么事情？要没事我可也要去食堂了。”
　　陈娟一副欲道还休的样子，看一眼连如江偏又低下了头，说道：“连大哥，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会看相，你看看我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这句话让连如江楞了一下，这个胖丫头能有什么变化？他不由仔细端详起这位妹妹，齿白唇红之间，眼波流动，竟似有着点点羞意，连如江马上明白了端详，他会心一笑：“娟娟妹妹，你现在谈恋爱呢，是吧？”
　　陈娟没想到他一语道破，脸上红晕更浓，她轻声说一句：“是我的一个读研究生的老乡，老找我，我还没有答应他，不过觉得他人还可以。”
　　连如江的心情变得很好，甚至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从内心深处他不喜欢这个胖胖的丫头，尤其今天早晨就跑到他的宿舍来容易被有心人讳病，现在听她说自己有了男朋友，那真的是大快人心。他说道：“陈娟妹妹，依照我的看法，你今年红鸾星动，肯定有好姻缘。”他这句话倒是所言非虚，前几次他就看出来，今年陈娟运气相当不错，几乎可以用三星聚顶来形容，官运、财运和姻缘都是大旺，他也暗自决定等合适的机会也要送给陈娟一些钱，毕竟田黄印章是因为她，自己才发现的。虽然他不会告诉陈娟这个事情的全部，但总要给人家一定的补偿才是为人之道。
　　陈娟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就想倒倒苦水：“可我们宿舍的同学都说他又黑又丑，而且太死板。而且我觉得他有时候挺小气的。”
　　“人无完人。妹妹，你想人家既然都是研究生了，这智商肯定不低，另外做学术的人都有点认真，这可不是缺点。听我的，好好和他处处，你就会发现他也有很多优点的。”连如江听到走廊里传来走路的声音，觉得肚子也挺饿。于是说道：“陈娟妹妹呀，你现在减肥，大哥可没减肥。我快饿死了。今天我们就交流到这里，祝妹妹心想事成，爱情美满。”他边说着过年的话边推开门，陈娟本来还想再问问，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也就只好作罢，悻悻地和他一起下楼而去。
　　中午的时候，楚谷给他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周日回去，上海虹桥机场下午四点的飞机，问他有没有时间去上海送她一趟。连如江这个周日是不可能回家的，想想也没有别的安排，就满口答应去送楚谷，但他开始的犹豫却让对方有点失望。楚谷这个人一直是很独立的女孩子，只是潜意识中希望连如江能积极主动一点，但连如江偏偏是那种随遇而安，或者说不求上进的男人，当时他们的分手也与此有关。
　　放下电话，连如江忽然想起在读书时候两人出去游玩，江北的扬州、滁州以及江南的无锡、常州、苏州都留下过足迹。唯独上海这座城市，除了去杭州的时候火车经过外，几乎未驻足过。他和楚谷开始的恋爱就有一种隔阂，一个江南城市被诗画浸透的女孩子，另一个则是塞北出身农户的乡下娃。虽然相识相遇相恋很传奇，本来以为彼此的感情能将这份隔阂融化，但是互不低头的性格最后让二人擦肩而过。说起来奇怪，当时他俩谈恋爱的时候都是互不相让，尤其连如江大男子主义颇重，但后来他遇到王凌雪以后却是百般呵护，自从第一天见到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到现在结婚很久了，他仍然对妻子关爱有加。即使身在外地，如果入睡前不和妻子说几句话似乎都不能入睡，但当时和楚谷的初恋却没有这种休戚相关的感觉。
　　杨梅最近看着连如江颇不顺眼，她已经感觉到这家伙肯定是把田黄印章和宋版书已经一股脑处理了，暗中责怪这个家伙对于古玩文物的态度太过于轻慢，要知道杨家对于名贵古玩都属于貔貅属性只进不出。她能看得出来连如江对于古玩绝对外行，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着这般逆天的好手气。她想起那天偶遇连如江和陈娟为着那个陶瓷女像争论归属，见他连哄加骗的手段，觉察到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纯洁，假如连如江要不知道里边别有洞天估计不会如此表现吧。要是说他从开始就明察秋毫，那也肯定不对，因为在宿舍的那一幕他丝毫没有作伪的可能，至于后来出现的那个年轻人就更让杨梅感兴趣了。
　　这周据廖主任解释，连如江出差去了北京，杨梅则十二万分的不相信，在班会上就含沙射影强调了组织纪律性，作为党的年轻干部，要遵守党的纪律，而不能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干部。班会上其他人都正襟危坐，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看着那个空位子都一语不发。杨梅甚至都想如果连如江回来，她要检查一下他的火车票，看他到底是去哪儿了。
　　周一上课时连如江很守规矩，认真听讲，认真做课堂笔记，甚至找了郭班长补习上周的一些学习内容。看着课间休息时他和几个男同学凑在楼道里吸烟，杨梅怒冲冲走过去：“这个楼是无烟楼，几位领导请注意一下好不好。”大家嘻嘻一笑，纷纷熄灭烟头，连如江甚至当面把烟丢进垃圾桶。有一个同学很惋惜的说到：“连主任，可惜了，你这种特供烟可遇不可求呀。”连如江把手里剩下的半包烟递给这位同学：“给你了，回宿舍抽，不准破坏纪律惹杨书记生气。”杨梅哼了一声走开，连如江觉得二人原来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北京。
　　黄院长这几天夜里继续做着噩梦，有时甚至似乎能听见一种莫名动物的嘶吼声，他去到医院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血压有点高其他并无大碍，但看他精神萎靡，他的保健医生认为是工作压力有点大的原因，建议他最好放松放松，老伴看他晚上经常辗转反侧睡不着，也有点担心。于是给在北大考古研究所上班的外孙女打电话，徐子婵马上赶过来看他，说也奇怪，看到徐子婵时，黄院长马上就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原本有一根绳子勒紧自己脖子，但外孙女的出现让那根绳子松弛不少。不知为何，从外孙女身上他竟然看到了连如江的眼神，也想起那天连如江给他说的一番话，开始的将信将疑，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真的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决定要去金山寺一趟，去探究一下。
　　“子婵，最近有时间吗？我想去江南一行，陪外公一起？”黄院长微笑着问道。
　　徐子婵脸上一片喜色：“真的吗？姥爷，太好了。”她见外公点头忍不住跳起来，“这是江南最好的季节了，我每年春天都在北方读书，越读那些古诗词就越想去看看。啥时候去？我马上回去请假。”
　　“给单位请假？还是给男朋友请假。子婵，要是有了男朋友，我们一起江南行也不错嘛。”黄院长开着玩笑。
　　“男朋友？”徐子婵面露尴尬之色，这几天又发生一件趣事，她坐地铁时正翻看上次玉掌柜拿的那本《推背图》，有一个男生上前搭讪，说自己是北航历史系的研究生，一直对《推背图》颇有研究，而且深谙占星术，说是今天会遇到一个穿蓝衣服的女生，开始一段很浪漫的经历。这种登徒子徐子婵曾见过一些，也就不以为意，只是支支吾吾应承着，当他们出了地铁在复兴门转环线的时候，地铁站人流涌动，也不知怎么？是谁凭空一脚，这个可怜的研究生竟被人挤到了地铁轨道上。顿时一片惊乱，报警声、尖叫声响成一片，等人把他拉上站台不到一分钟，列车就呼啸而至，这娃被吓晕了，躺在站台上直到徐子婵离开都未醒，不知道他的占星术怎么测得，蓝衣女孩倒是出现了，只不过是个女煞星。想到这些，她轻叹一口气。“外公，也许江南春天里能让我遇到一个男朋友吧。”
　　黄院长笑了起来：“周四咱们走吧。你和连如江联系一下，我们第一站先到南京。”
　　徐子婵眼睛一眨，她有点奇怪地问道：“连如江？怎么这件事情和他也有关系吗？为什么要找他联系？”
　　黄院长于是原原本本把那天连如江拜访时说的一席话告诉了外孙女，当她听到连如江说外公有性命之忧时，忍不住面露怒色，哼了一声，暗自想到：“这个大神棍，见面我让他也给我相相面，看我什么时候能有男朋友？”后来听到黄院长讲常被一个梦所缠绕时，便奇怪的问道：“外公，你说的这个观音洞不是在金山寺中吧？只听说镇江西津渡有一个观音洞，而金山寺中倒是有四大名洞和四宝出名。”
　　黄院长听外孙女如此说，不由大喜过望：“子婵，没想到你居然也挺渊博的。”
　　徐子婵笑笑，回应道：“外公，你以为我这个北大的研究生白读的吗？江南名胜我都能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真不是吹牛，徐子婵除了专业之外，涉猎极为丰富，无论是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还是见诸于文字的史料，她都有钻研，最近北大考古研究所年度重点考古工作的地点选在临清县康庄新发掘的一座北宋古墓，就是她立陈的结果。
　　“不知为何，我总梦见《金山胜迹图》，而不是金山寺四宝之一的《金山图》，这就很奇怪。另外金山寺门口云排山有着风水祖师郭璞之墓，我春节在镇江时别人曾经劝我去看看，只是当时扬州大明寺主持非邀我夜宿瓜州，也就错过了。”黄院长有点懊恼当时的经历。
　　“其实外公你有所不知，你肯定已经拜谒过郭璞的墓了。”徐子婵解释，“凡是到过金山寺的人，一定会走门前佛教广场，在佛教广场入口的水池中，有一块高约十米、阔约六米的大石岩。如果你认为这是块普通的大石头，那就错了，其实它是一座山，而且是镇江最小的山。这座镇江最小的山，小到微乎其微，但它的名气又非常大，传说中的郭璞墓也在这座山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