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生活永远多姿多彩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9-13 09:10:38 字数:6333
最近,张三混子家里出了一桩大事儿。
那一日,恰好赶上张家老大的女儿张玲回到了河湾村。张玲是特地回来看望三叔张三混子的,随身带来了好多食品,有瓶酒、有罐头,还顺便从镇里称了几斤猪肉。
三婶马鸽子不在家中,侄女张玲也就亲自下了厨房。张三混子和淘气儿也不闲着,一同动手帮厨。张玲年纪不大,厨艺却很不错,一会儿的工夫,四盘香味扑鼻的菜肴就端了上来。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喝得饶有兴致。张玲盛了饭菜,独自坐到一旁去吃。
菜可口,酒也不错,两个男人自然喝得十分开心。似乎谁也没留量,敞开喉咙喝就是了。喝到后来就醉了一对,刚刚撂下手中的酒碗,两个人就各自侧侧歪歪地倒了下去。这一通睡,跟两头死猪也不差多少了。
工夫不大,张玲就觉察到情况有些异常。三叔张三混子的呼吸变得十分艰难,就如同气管堵塞了一般,而且情形一会儿比一会儿严重起来。到了后来,口鼻又开始流血,连绵不断,一趟线似的,怎么擦拭也不见利落。她一下子就慌了手脚,赶忙弄醒了淘气儿。淘气儿乜斜着两眼看了看,说不要紧,许是喝过了量,伤了胃肠,找大夫瞧一瞧就没事儿了。
张玲打发淘气儿去找瘸大夫,淘气儿却不大情愿,磨蹭了半天才走。不过,他总算没白跑一趟,到底把个瘸大夫给找了过来。
那瘸大夫赤脚医生出身,曾一度被誉为自学成才的典型,治疗一些地方常见病还是挺拿手的。不过,类似张三混子的这种症状,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摸了脉,听了诊,忙活了好大一阵子,末了他还是连连摇头不止。
张玲等不及了,忙问:“大夫,我三叔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这个嘛,一时还无法确诊。”瘸大夫摇头晃脑地说,“咱是井底之蛙,医道不高,又没有仪器进行检查,这可不大好说。”
“你看了一回,好歹总得有个说法吧?”
“让我说,倒很像是肝昏迷和脑出血一类的症状。”
“病情不轻吧?”
“是挺重的,昏迷不醒,流血不止,情况不大妙呀!咱们耽搁不得,还是抓紧张罗往镇里卫生院送吧!”瘸大夫连连做着手势,示意对方赶紧采取行动。
这时消息已传了开去,人也来了不少。有人出面代为筹划,总算求到了一辆三轮车。众人也一起上前帮忙,七手八脚地把个张三混子抬上车去。
在镇卫生院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张三混子的病情还是无法确诊。院方不敢有所耽搁,建议马上转院。作为患者的惟一亲属来说,这个大主意自然还得张玲来拿。小女子考虑再三,也就表示同意了,因为已没有别的办法可供选择。不过,这个女孩子考虑得还算周到一些。在等候县医院救护车的时间里,她去公用电话亭给自己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在说明了三叔这里发生的一切情况之后,她要求自己的爸爸直接赶到县医院去,而且还要带上一笔资金才行。
很奇怪!到了县医院,张三混子的病情还是无法确诊。症状倒是十分清楚,就是无法查明病因何在。各种检查手段,能用上的几乎都用上了,结果还是徒劳一回。
这可难住了那位内科主任。在县医院里,内科主任算是一位权威人士,难得住他的病症实在不多。
这似乎是一种绝无仅有的疑难杂症,一时间足以令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对症下药,永远都是医生们治病救人的基本准则之一。无法确诊,当然也就很难用药。但面对这样一个极其特殊的病例,医生们别无他法,也只能采用一种权宜之计了。于是内科主任亲自出面宣布,对张三混子实施一种保守的治疗方案。说来也很简单,无非是使用一些即或不能治病也不会对患者有所伤害的药物而已,这一点倒难不住那些具有丰富临床经验的医护人员们。
此种治疗方案,当然很难奏效。张三混子的病情一直在急遽加重,弄到后来,那些医生们一个个都已束手无策了。
此时,偏偏张家老大带来的钱也已所剩无几,再次转院已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维持治疗也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看来,只剩了最后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赶紧返回河湾村去,也免得让张三混子客死他乡,做一个孤魂野鬼。
于是决定出院。医院方面自然也无异议。
亏得用上了氧气,张三混子才得以活着回到家中。依旧昏迷不醒,依旧口鼻流血不止。这时节,那一张面孔早已没了血色,白里泛青,跟一个死人也不差多少了。
还是在县医院时,电话就已经给马鸽子打了过去,报告了张三混子病危的消息,要求她急速返回。
氧气依旧在用。人们都还抱有最后一个希望,也许马鸽子能够及时赶回,在男人临终之前见上最后一面。毕竟夫妻一场,那种生死诀别的场面似不可少。不管怎么说,于生者死者都是一种慰藉。
可惜,直到用完了所有的氧气,马鸽子仍是没有一点消息。到了这种地步,人们的最后一个希望也不得不宣告破灭了。
停了氧气,张三混子也就终止了呼吸,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发病至死,他始终处于一种昏迷状态之中,连一个字也未能吐出口来。
马鸽子是在男人三天圆坟之前赶回来的。
圆坟仪式过后,女人长跪在那一抔黄土前面,号啕大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一副伤心已极的架势。她这一哭,引动得在场的人们也重新伤感起来。有人甚至为此叹息了一番,说什么夫妻毕竟是夫妻,终归比别人近了一层。
当天晚上,这女人就和淘气儿明晃晃地睡到了一处。过后,她又有意无意地放出风来,要和淘气儿正大光明地做一回夫妻。待那死鬼张三混子做过百天之后,两个人就要正式举行婚礼仪式。据说,还准备大大方方地操办一回酒席哪!
消息传开之后,人们几乎没有一个不在背地里骂那马鸽子的。这个骚娘们儿,汉子刚死,尸骨未寒,她就大张旗鼓地把野男人招进了家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原本无可非议,但你总得等那死鬼过了周年再说呀!她却再也等不及了,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过说来可笑得很,后来这一对鸟男女的婚事并未办成,当然也就更谈不上什么操办酒席一类的事情了。
原因也很简单,问题还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
张三混子死后,马鸽子与那些旧日的相好们并没有断绝来往。这个风流女人,对男人一直有着极大的兴趣,仅仅一个淘气儿根本无法满足她的欲望。只可惜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那淘气儿早已住进了她的家中,并且堂而皇之地以男主人自居。淘气儿可不是那死鬼张三混子,他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野男人染指自己的女人。
对此,那些野男人们又岂肯甘心!就是那死鬼张三混子健在时,他们都可以大摇大摆地来马鸽子这里出入,你淘气儿又能算个老几呢?你自以为是那女人的正牌汉子,谁又认这笔账呢?所以一个个气壮如牛,照来不误。如此一来,也就难免有好戏看了。夜半时分,常常可以听得到从马鸽子家里传出一阵阵争吵打斗的声音,简直鬼哭狼嚎一般,叫街坊四邻们一夜夜不得安宁。
毕竟淘气儿年轻力壮,下手又狠,打退了那一个又一个的野男人,终于独自占有了女人马鸽子。
这一回,轮到马鸽子不高兴了。她咋看淘气儿咋不顺眼,背地里恨得牙根直痒痒。淘气儿才不惯着她呐,一日日非打即骂,严加管教。他决心以那死鬼张三混子为戒,仅仅把这个女人据为己有还远远不够,无论如何也要彻底征服了她。总之,说什么也不能做那个张三混子第二呀!那种下场岂不是太惨了吗?
到了这种地步,马鸽子才想起那死鬼张三混子的诸多好处来了。据目击者说,她曾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坟前祭奠前夫的亡灵,焚化了成抱的纸钱,又放声大哭了一回,显得极为哀恸。也是据说,女人絮絮叨叨,那一通悼词听来极有情趣。“张三混子呀!你这个坑人的死鬼,我看你来了,还给你带来了大把的票子;活着一日日鬼混,到了阴曹地府,你就别当那个局混子了,也好痛痛快快地赌上一赌,省得让那些鬼们都瞧不起你!”
好嘛,这才叫知夫莫若妻呐,简直就把阴阳混为一谈,人鬼不分了。
马鸽子毕竟是马鸽子。这一生一世,她绝不情愿栽在任何一个男人手上,当然也应该把淘气儿包括在内。那一日,她用尽甜言蜜语,哄得淘气儿上了道,答应替她去办一宗事情。淘气儿刚一走出河湾村,她就开始张罗卖房,两天之后以最低价卖出。第三天一早,这个女人带上钱和一些物品,永远地离开了河湾村,从此不知去向。
待那淘气儿回来之后,一切都为时已晚。一气之下,淘气儿砸烂了那一所房屋的门窗。买主告到了镇公安派出所,淘气儿被关了一天禁闭,做过赔偿,缴纳了罚款,获释后一走了之。
这一出闹剧似乎有了结局,接下来,却很有一些人们为此相继提出了疑问:
张三混子身体一向很好,何以突然病倒,一病致死呢?
他的病情也太离奇古怪了,到了县医院居然还无法确诊,这其中奥妙究竟何在?
马鸽子在那期间一直离家在外,莫非是为了遮人耳目吗?
倘若死鬼张三混子确系中毒身亡,那个投毒者当非淘气儿莫属了吧!……
很可惜,这一切只能是种种的推测和判断而已,没有谁能够拿出任何真凭实据来说明问题。尽管这些推测和判断不无入情入理之处,足以得到河湾村人的首肯,却也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酒后茶余,人们不过是多了一点儿谈资笑料而已。
这是一个疑团。一个留在河湾村人心中的疑团。也许等到人们不再对这桩事件感兴趣时,这个疑团也就随之永远地消失了。
此外,据淘气儿临走时透露,公安派出所安插在河湾村的卧底者并非别人,就是那个死鬼张三混子。消息传开之后,河湾村顿时一片哗然。如此一来,张三混子也就成了众矢之的,人们对他的那一点同情或怜悯也就此消失殆尽。
甚至有人破口大骂,那个混账东西张三混子,咋不早一点儿死了呢?他才算得上河湾村的一大祸害哪!
大地封冻之前,河湾制砖厂终于出完了最后一窑砖。按照惯例,要等明年开春之后,才能重新动土开工。
账已结完,投资方和河湾村一方都拿到了足以令人满意的红利,可谓皆大欢喜。同时,为了很好地庆祝一下,双方还临时达成了一项协议。在封窑仪式之后,由河湾村一方负责组织村业余剧团的人们,奉献一台精彩的文艺节目,为大家助一助兴;董事长刘志也自告奋勇地拿出一笔钱来,筹办一个大型酒会,一来招待本厂的工人,二来答谢村业余剧团的人们。
俗话说,八月暖,九月温,十月里还有小阳春。那一日可谓天公作美,风和日丽,虽是初冬时节,却很可以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封窑仪式很是隆重,过程并不复杂,占用的时间自然也不多。而后,文艺演出就正式开始了。
实际上,那是河湾村业余剧团自组建以来的第一次正式演出。节目可谓丰富多彩,既有当代流行歌曲,又有传统的地方戏曲,此外还有一些相声、小品、快板书等等,形式五花八门,内容不一而足,煞是耐看。
在观众席上就座的人们,以河湾村人为主,其中也很有一些被改造好的赌徒们。当然,也有一些观众是来自邻近村屯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纷纷赶来捧场,一睹为快。
台上,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台下,掌声一阵连着一阵。台上台下,已经融为一体,气氛显得十分热烈。村业余剧团初次登台演出,竟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为人们所始料不及。特别是那些业余演员们,一个个神采飞扬,沉浸在一种难以描述的愉悦之中。
后来,有一些颇为内行的人们,曾对此次演出做过一番足以令人信服的评判。他们说,演出效果如此之好,主要得益于那几个穿插在其中的业余演员们自编自演的节目。
最值得一提的是拉场戏《送夫》,在观众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节目取材于钱和文主动投案自首的真实故事,从上路写起,一咏三叹,把那一路上的情景写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李冬梅只是编剧之一,另外一个主要的编创人员则是素有才女之名的吴玉颖,并由她亲自执笔;两个女人通力合作,共同完成了拉场戏《送夫》的剧本创作。三名主角分别由李冬梅、吴忠子、宋宽饰演;配角是杨兴东和宋山两人,他们一位书记,一位村主任,居然也粉墨登场,共同完成了这一次演出。
其实,节目的内容与事实本身并无多大出入,甚至连钱和文与宋宽在路上的那两段对唱也一字不易,原封不动地搬上了舞台。当然,节目中也很有一些不乏创造性的东西,这完全有赖于吴玉颖的笔下功夫,看上去足以给人一种画龙点睛之感。而最能打动观众的,也正是这一部分。
简而言之,就是吴玉颖为李冬梅这位第一主角精心设计了三段唱腔,极具分量,分别安置在开场和高潮以及终场之处。
剧中,李冬梅第一个上场,满怀深情地唱道:
朝霞初升红满天,
我送丈夫离家园。
家园虽好不得住,
我问丈夫到底为哪般?
然后,宋宽手执马鞭,以鞭代车,偕吴忠子登场,三人且歌且舞,逐步将剧情推向高潮。
至高潮处,李冬梅有一大段唱腔,悲怆已极,听来足以令人生出一种痛彻肺腑之感:
送你送到五里坡,
心中有话无处说。
夫啊!为何你不走正道?
一门儿心思去赌博!
送你送到七里湾,
一去何日能回还?
夫啊!抛妻弃子你悔不悔?
回首再看好家园。
送你送到十里亭,
手拉手儿诉衷情。
夫啊!想你难得天放亮,
让我怎熬那春夏与秋冬!
此后,夫妇间自有一番缠绵悱恻,凄凄切切,最终含悲忍痛分手,男主角大步走向公安派出所——剧作者们在这里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创造力,制作了一个大大的招牌,悬挂在舞台深处,上书“公安派出所”五个大字。此举堪称象征派手法的一种妙用,其实用价值在剧情中不可或缺。
至此,女主角向男主角挥手告别,唱出了最后一段唱腔:
送你送到派出所,
你再回头看一看我。
知错能改不为错,
他日重过好生活。
台上,李冬梅一阵哽咽,泪落如雨,早已泣不成声。台下,也已一片唏嘘,随之掌声四起。在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大幕徐徐落下,一幕人间悲剧就此告终。
有一点说来有趣得很,在几位角色当中,只有吴忠子一人可以称为真正意义上的演员。当初,在确定钱和文的饰演者一事上,也曾有过不小的分歧意见,提出了为数不少的人员可供选择。几经筛选之后,最终确定了吴忠子。赞同这一决议的人们都说,吴忠子虽不曾有过夫妇生活,但他毕竟经历过赌博场面。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入戏自然会快一些。此外,他还有一个人所不及的优点,学啥像啥,惟妙惟肖,那一种精湛的演技似乎与生俱来一般。否则,那一次他又怎能骗得过老谋深算的舅父齐江呢?一言及此,众人“哈哈”一笑,对这一人选不再持有任何异议。大家一致认为,只要吴忠子临场发挥得恰到好处,他完全可以达到形神兼备以假乱真的地步。事实证明,吴忠子果然不负众望,一路走来,把那一幕幕动人之处表演得凄凄惨惨栩栩如生。那场景,台上台下已不分彼此,看上去足以令人为之忘情。
也有人提到,未能欣赏到马鸽子登台献艺,不能不让人深感遗憾。据说,那个女人的唱功在河湾村堪称一流,几乎无人能比。她本人也热衷于此,刻意排练的一幕单出头也已十分拿手。应该说,这一台节目少了她的表演,不能不令人们为之惋惜不已。
演出结束之后,观众们陆续散去,河湾制砖厂的招待酒会就此宣布开始。大家纷纷入席,开怀畅饮,席间自然不乏一些举杯祝酒的场面,显得热闹而又红火。
酒会结束之后,天色已晚,众人却大都不肯即刻离去。这时,预先悬挂在工厂大门上的一排排鞭炮被小青年们同时点燃,刹那间爆竹声轰然作响,连成一片;与此同时,一簇簇焰火腾空而起,把偌大的夜空点缀得花团锦簇一般,看上去美妙至极。
杨兴东偕宋山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不约而同地驻足而立,他们共同欣赏那一幕赏心悦目的景观,似乎也都深深地陶醉在其中了。
“书记老弟,自个儿媳妇回来了吗?”宋山笑吟吟地问。
杨兴东瞟了宋山一眼,板起面孔说:“你咋想起问这个事情呢?”
“告诉你,这码事儿我可是一直记在心里哪!”
“她早就回来了,谢谢你的关心。”
“你是不是费了不少口舌呀?”
“哪里,那应该是我岳父他老人家的功劳吧!”
“好啊!这一回我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宋山越发高兴起来,在杨兴东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感慨万端地说,“你看,眼前的景色多美,这可是咱们河湾村有史以来最为辉煌的一个夜晚呐,美得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咋就不是真的呢?”杨兴东由衷一笑说,“生活是人创造出来的,对于那些热爱生活的人们来说,世界永远都会如此多姿多彩!”
“书记老弟,还是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人呐,出口成章,说得太好了!”宋山说罢,也朗朗一笑。
此刻,恰好有大团的礼花在夜空中脆脆地炸响开来,那情景恰如天女散花一般,灿烂而又辉煌,早已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如痴如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