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丁香花 作者:恒心永在 发布时间:2018-09-08 07:33:03 字数:5364
下午,王玲给文经理存好现金支票,还上透支的银行卡。
又坐公交车去客户单位,将上午出的保单送过去。客户不在,交给别人不放心,她就在走廊里等了好半天,热得一身汗,腿都抖了,肯定肿了。
回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西斜的太阳光线很毒,热的王玲出了一身汗。
从客户单位出来,热风吹在脸上,要晕了。
她回到了公司,几个客户正在吵,是因为赔款的事,酒驾逃逸,是不赔的,可是这些人以为保险公司什么都赔,明知道自己逃逸既不道德又违法,可此时却满嘴道理。不可思议。
她去了文经理办公室,文经理低头再沉思,不仅敲敲门。
文静很客气,快进来,还敲什么门,真客气。全没有了平时的严肃劲。
王玲把银行卡交给文静。文经理,将现金支票的钱,存到您的银行卡了,您查查。
文静说,不用查,你办事,我放心,多少年了,谁不知道谁。然后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王玲看出点端倪,文经理,有事吗?有人敲门,见是负责理赔的小伙子,是市公司派驻的,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真牛逼,还要打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文静看了看小伙子,怕啥,在单位还敢嚣张。去,找李经理。
李经理,去到大厅看看,怎么回事。不知道在哪里,只听李美玲哦了一声。
文静用手中的笔触了下鼻子,对着王玲说,有个事,跟你说下,你的退休批了。说完,看着窗外,深怕吓着王玲似的,不敢看王玲的眼睛,像是他辞退了王玲。有种负罪感。
王玲说,好事呀,终于熬到头了。说完,嘴一撇,想哭。她咳嗽了一声,咬了下嘴唇,仰了下头,抑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
文静回应,就是好事,压力太大,要是我能退休,说出天来,我也不干了。我又说,我让人跟你接交。
王玲反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站在四楼的办公室,伏在窗台上,嗅着窗外流动的气息,不住抽动着鼻子,似乎让苦涩的香味渗入肺腑。
然后,她身子笔直立在那,两只圆润的手托住白皙的脸蛋,痴痴地望着窗外的夕阳,她的俊俏加上这种骄憨的姿态,是极其动人的。不过,仔细从她的脸上可以确切地看出来,心情不是太好,一个结明显地凝聚在双眉之间。
王玲退休了。她说心明镜似的,怎么就退休了呢。她在公司是管理办公室的,总是忙里忙外的,忙了半辈子的人,没有事干是坐不住的。
文经理又走过来说,想返聘,干点杂活。可是王玲很干脆,不干了,歇一阵干点别的。
王玲,你工作实在,是个好管家,用着放心,我希望能返聘。经理诚恳地说。
王玲说,我不是犹豫不决,也没有什么想法,我又不想要这个机会,还有那么多人闲着呢。我真是不想干了,很累,找人接交吧。她说着,用手指抹着桌子,给人一种现在就想走的神态,一会儿也待不下去了。
文静说,我看你心神不定的样子,充满遗憾似的,很为你惋惜。
王玲未及说什么,文静说,随你好了,想好了再找我。返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王玲站了片刻,开始办公桌上的物品。她知道经理很真诚,确实想留她。现在打单的就有一个返聘的,一个月给开两千多,跟王玲的工资差不多,也行了。
王玲自嘲地说,我早就想卷铺盖滚蛋了。很坚定,还有一丝的怨气。
王玲又一想,自己真是贱,说起来很可悲,有着三十多年工龄的干部,一个月才挣两千的工资,说起来自己都脸红。这就是这个保险公司的薪酬体制吗。
心里想,这还有啥留恋的,也没有必要巴结。赖在这不走,碍事。
市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人告诉她,退休金比这高不少。想到这,心里也安了。
她很快办理完接交手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她想,怎么也干干净净地再走呀。她是个干净利索的人。
她拿着大拖布在模糊的地砖上,擦出明净的一块块来,桌子也擦得亮亮的。王玲总是这样干净,办公室不干净,就好像没有办法呆似的。公司里几个抽烟的,从来不敢到她的办公室来抽烟,王玲闻不得烟味,她老公原来抽烟,后来就戒了。
她把桌子里的东西,和库里自己的物品,收拾了,打了包,仅公司职业装就有十几套,蓝蓝的,暗的刺眼,既显得庄重之姿,又泛着冷气。
我可穿了好多年了。她将职业装一件件折叠起来,装到一个纸箱子里。嘴里嘟囔着,这回可以穿穿自己买的衣服了。可是最好的时光过去了呀。一股悲凉之情泛滥心中。
她没有坐曾经坐的椅子,她拍拍椅子背,这个坐了五六年的椅子,有些地方的漆皮脱落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明天不知道谁来坐呢。
她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压的箱子吱嘎吱嘎响。
她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女儿有车,等女儿来车拉吧。
看门的人听见响动走了过来,看门的人是上任经理的亲戚,姓于,叫于二水,人不二,也不水,很活套的一个人。他家在乡下,有几亩地,老伴和儿子照看着。现在务农不挣钱。就出来打工,自己在值班室做饭。虽然一个月才七八百元,可是每天上门的保险业务也挂到他头上,逢年过节公司再给点福利,生活还是很充裕的。三天两头喝点小酒。过得也不亦乐乎。
于二水说,王姐还不回去呀。用我帮你收拾吗?一脸关切。说实在话,他俩也就差一两岁,老于比王玲大,却一口一个王姐叫着。
王玲明镜似的,老于是人精,嘴甜总是少挨嘴巴,农村人走到今天也不简单。
老于说,看你退休多好呀,还有退休金,不像我们农村人,吃不好喝不好,有上顿没有下顿,身体好坏也没有人给管,有早晨没有晚上的。啥时候是个头呀。好在儿子娶了媳妇,老伴给看孙子。我就跑闹个生活费。已经不容易了。王玲心里有时很鄙视他,老于就是懒,楼上楼下也有看门的,看人家,到处收集报纸、纸箱、酒瓶子,一个月卖不少钱呢。可是老于从不干这事,他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王玲也说过几次。
一声叹息。老于说,你在的时候,没有少照顾我。
是呀,办公室有时请客,剩下的大鱼大肉都给老于带回来,那是最好的下酒菜了。
办公室库房有些家物什,老于三头两次去借,拿到值班室去用,时间长了也就不见了踪影。
老于长吁了一口气,现在的小娃娃哪理解农村人的难处呀。你走了,老人就剩下我一个了。不仅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那股酸楚,好像他是退休那个人了。
王玲看了看老于,心里感叹,人知道感恩就好。想把职业装给他两件,又想,那都是女式的,他也穿不了,他老伴也穿不了,就随手从另个箱子里拿来几盒烟给了他。
老于哆嗦着手,接过,谢谢王姐了。走出了门外。最起码在老于这人走茶没凉。看公司那几个小孩,哪个来不是我帮助张罗些事,找对象,租房子,印资料,邮寄物品……每天王姐长王姐短的在屁股后跑。
现在可好,刚退休,还没有走呢,就撒腿没有影子了。真是一群白眼狼。王玲恨恨地。实际上,她交接时,公司没有几个人,大家忙的顾不上,头大后脑勺。
楼道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玲以为是女儿来了。
走进来一个黑黑胖胖的高个子身影,是李美玲。
上午见了,还很矜持的,晚上了却笑吟吟的,难得,人们角色变了,态度就变了。她再也管不着王玲了。老王,收拾完了,我们真舍不得你走呀。
王玲知道,没有她老公,她还不至于弄的今天这步田地,猫哭老鼠假慈悲。可是,人不打笑脸人。唉,李经理呀,人到了退休时间,就退吧,给年轻人让个地方,退了,一天也不想坐了,省得讨人嫌。
又说,李经理,这都下班了,怎么又回来了。王玲站在地上,望着李经理高高的发髻很刺眼。
老冷去县里了,儿子在学校,家里也没有人,吃了口,出来转转。看着公司办公室窗口灯亮着,就上来了。
时间过的好快呀,王玲这才感到,窗外已经黑了,街上的路灯闪烁,对面楼宇的霓虹灯广告发散着诱人的光。
李美玲,环视着办公室,看着门后的柜子。老王,那一包东西还在吗。王玲说,李经理,啥东西。
上次你去库房里,整理时,拿回来的那包东西。就是那一捆会计凭证。
王玲眨了眨眼睛,我想起来了,就是过去的那些账吧。李经理瞪了眼睛,丹凤眼的眉毛耸立起来,生气的样子。什么帐,那是过去记载的,公司一些上不了帐的开支。
王玲打开铁皮柜,指着一堆发黄的凭证,在这。我可不敢动。我正不知道交给谁呢。下午接交时,我就把它放下了,找时间交给你,让别人知道,怕惹来麻烦。
李美玲听着这话,感觉很舒服。这都是为了业务呀,变通出来的费用帐,给客户的,给关系单位领导的,领着出去玩的,到外地喝的,总有个底子吧。都是“行贿”的依据,烧了不行,扔了也不行,真是扎手,暴露了害人,保险公司真不是人干的。是有人不说吗,做保险的,挣的是白菜的钱,担着做白粉的风险。一点也不假。
王玲直点头。是呀,每一笔业务,都要给客户手续费,或者回扣,拿不到大面上,肯定有猫腻,有不少公司都因为这些出事了。有的判了五六年。有的支公司因为差点关了门,出了事,有些单位不敢跟你打交道了。
王玲想,现在就是这个世道,跑保险也好,做生意也罢,不送礼,不送钱,能办成吗。
做保险,返还佣金也好,手续费也好,成了铁定的潜规则了。当然了,再给客户的时候,也有揣进自己兜里的时候,那可就是良心帐了。
经理与会计联手,要走歪道,没有做不成的事。李美玲跟上任经理就不正常,有一次,王玲给经理送文件。她看见经理拍了李美玲屁股一把,只听见李美玲故作娇态的一声,像是一只发情的猫的叫声。
王玲思忖着,原来李经理是怕我把这些帐给拿走,要挟你,告你,真是小人之心呀,当然谨慎点没有毛病,总不能为了公司点事,把自己搭进去吧。
王玲想,我现在退休了,才不管你的事呢。她把柜子钥匙给了李经理。这回不用担心受怕了吧。
王玲心里也没有底,今天报纸登的西城支公司的那个案子,仅是冰山一角。出纳从监狱出来不会善罢甘休的,实际上这些事始终没有消停过。
李经理心里是清楚的,她接过钥匙,擦了把额头的汗。老王,我也没有事,用我开车送你吗?!那个热情,让王玲身子直其鸡皮疙瘩。王玲连忙摇头,女儿一会来接,谢谢啦。
李经理扭身走了出去,一阵风一样,高跟鞋击打着楼道地砖的响声渐渐远去。
王玲伏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只是专心致志地瞅着外面。街心花园的花草颤悠悠地摇曳着,街道上的车流正川流不息跑着,街道两旁的行人不急不忙的走着,还有零零星星的小狗跟在主人的后面,东瞅瞅西看看,悠闲地摇着尾巴。
楼前有几个小孩,正在摆鞭炮,有喜事呀。轿车也停满了。这里人办喜事也有晚上的。
王玲着急了,直跺脚。家里也有个小狗呢,女儿娇娇给起了名字叫小宝,每天晚上要遛遛的。她又拿起手机,给女儿打了电话,电话被对方压了。
娇娇,这孩子,王玲嘀咕。女儿在走廊里喊,妈我到了。
娇娇跟王玲一样,也就一米六几吧,白白胖胖的,像个洋娃娃。在银行工作,是柜员,每天要等客户办完业务,等款车来了,才能下班。而且下班后不是学习,就是培训,没有个正点。
娇娇看见地上堆着几个纸箱子,好惊讶。妈,怎么这么多东西呀。车怕拉不下呢。
俩人连忙收拾,于二水也跑过来帮忙。把几个箱子放到楼梯口,一起放下,下了楼。装上车,本来空间就小的宝来车,被塞的满满的。
王玲,跟老于打了个招呼,连忙挤入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坐下。
这时对面的一个酒店前,鞭炮噼里啪啦,碎屑都崩到车上来了,车的玻璃都震了一声,硫磺味在空中弥漫着,呛鼻的味道。
是欢送我吗,是祝贺我退休吗。可笑,那个饭店也不知道,今天我退休呀。太敏感了吧。不是结婚,就是孩子圆锁,晚上夜坐,都是要放鞭炮的。
王玲逃也似的离开工作的单位,坐在车里,浑身不自在,两条腿都有点发软了。反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便成了她的无法言表地似的。说也说不清楚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回头望着楼上挂的公司的招牌,又望了望四楼的办公室,黑黑的窗玻璃映照着簇簇的灯影。
路上堵车,车犹如在爬行,这已是见惯了城市景观。今年夏天烧烤摊子真多,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点起来的烟火,在城市上空缭绕,要是卫星拍照的话,一定以为是城市成了战火硝烟的战场。
堵车,王玲有种煎熬的感觉。她懒得望窗外,咪着眼睛沉思,人这辈子真快呀,一眨眼都退休了,不由得有种悲哀说不出来,但就是在心里头翻江倒海。有种想宣泄,真想大哭一场。
可是,连哭的力气都差点没有了。
回到了小区。她跟女儿把东西卸下车。
正在院里遛狗的邻居,席大姐问,干嘛呢,拉那么多东西。王玲苦笑说,从旧家搬回点东西。她觉得退休是一个忌讳的事,说明是老了。席大姐比王玲大,是衷一个设计院搞技术的,还没有退休,高级技术人员可以干到六十岁。两人是每天溜小狗认识的,她有两只小狗,每天也出来溜,她俩都是约好的,小狗也需要有个玩伴。
王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小区。她家是个一楼。是去年买的,当时就考虑岁数越来越大,住一楼进出方便。
娇娇说,妈,你进屋吧,这些东西,我弄吧。她萎靡不振地下了车,跌跌撞撞地走上台阶,开了门,小宝叫着,挠着门。
她说,小宝,乖,别把门闹坏了。小宝似乎停懂了,没有了动静。是俯卧在门旁吧。
王玲与娇娇将几个纸箱子放到了书房。拍了拍身上尘土,到洗手间换衣服,洗手。跟娇娇说,给你爸打个电话。看回来吃饭吧。
她脱了高跟鞋,换上拖鞋,连灯也没有开,躺倒在沙发上,精疲力尽地阖上眼睛。
老公原来跟王玲在一个公司工作了,后来跳槽到另一家股份制保险公司工作,每天早晨、中午都在单位吃,晚上应酬也很多,回来的也很少。
娇娇给爸爸打电话不接。又在酒摊子上呢。
王玲夺过手机,拨了过去,电话通了。她心里像着了火,对着手机喊道。张扬,我刚退休,就不把我当人了吗。没等对方应答,又对着手机喊道,回来吃饭吗?!
王玲把娇娇的手机狠狠地摔在沙发上,对着娇娇喊,你爸不回来吃饭了。你要饿,就自己热剩饭吧。说完,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把门狠狠地关上了。再没有出来。
小狗吓得也不叫了,躲得远远的,夹着尾巴蔫蔫地,怕主人的无名火烧着了自己。
本来一楼就很压抑,而家里的气氛也很阴郁。娇娇是个看出颜色的女孩,连忙给小宝拴上绳套,领着出去遛。
小狗通人性,也需要一个好环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