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静下楼送走了冷长城，整个楼层肃静了不少。　　
　　大厅有几个客户在签单，小声的嘀咕着什么。无非是价格呀，免赔呀，理赔呀。难免的，谁花了钱还不得弄清楚，保险时是孙子，理赔时是爷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不然，客户不仅是衣食父母，而且成了上帝，成了爷爷，不跟你玩了。让客户成为选择公司的理由是遵循的准则。　　
　　文静这才倒了一口长气，放松了脸部肌肉，甩着手坐进沙发。他也想迷糊一下，但他不敢，唯恐来了客户，让人家笑话。　　
　　其实作为支公司经理，是客户的接触点，无时无刻不小心，客户精着呢。哪一点不处理好，处理细节上没有下功夫，就会招来客户的投诉。　　
　　王姐过来一下。王玲正在大厅里接待一个客户，正在帮助出单。都十一点多了，客户很急，要到幼儿园接孩子，她安顿客户，先回去，出完单，到时给送过去。　　
　　文经理有事，王玲小跑着到了门口。下午，有个客户现金支票你给我存下，昨天用我的卡划的。三万多元呢，我的透支卡额度到期了。唉，每天倒来倒去的，真麻烦。　　
　　王玲说，行，下午我从家里出来直接去办。业务员都有几张银行的信用卡，这很正常，就像自己的身份证一样，随时都用得着。　　
　　王玲拿走了支票，文静看着她的背影。王玲要退休了，真舍不得。人品好，既能写，又会算，出活快，做事不掺假，讲原则，嘴又严，靠得住。每年公司办公室用不少消耗品，管理的井井有条，从无浪费现象，也没有无故超支，就连会计也不如她。　　
　　人老的真快呀，我来公司时，还是小娃娃，连对象都没有。那时王姐刚从老家东北调过来，文静想。　　
　　隔壁的王玲，整理着办公室的物品。看来，退休了，就不会这样操心费力了，拼老命了。想到这，快点退休吧，远离这战火硝烟吧。不由得兴奋起来。心里有种期待了。　　
　　楼道的吵闹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原来是公司的一个业务员老朱的妻子。老朱得了肝癌，是晚期了。前两天王玲去看过的。　　
　　昨天还组织员工进行了捐款，正准备下午给送去。　　
　　老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兵转业进的保险公司，那个年代，保险公司就一家，工资福利特别好，很多省级领导干部的亲属、厅处级领导干部的子女，都进了保险公司，后来保险公司多了，行业不景气了，都陆续调离了，改了行了。　　
　　老朱的姐姐是银行的处长，这样才安排进来的。由于是普通士兵，又没有文化，想转业转不了，只好听天由命，任由市场考验，金钱宰割了。他年轻时，靠着银行的姐姐的关系，跑了不少业务，可是这些年，银行也不吃香了，姐姐也退居二线了，业务没有增反而萎缩的开不开支了，每月只有七八百生活费维持，妻子也有病，孩子是痴呆，真够惨的。也许心情不好，长期饮酒的缘故吧，得肝癌，前两天住进了医院，已经肝昏迷了。　　
　　老朱得妻子原来在毛纺厂工作，早已下岗了，只在家门口，摆个烧饼摊，维持着生活。癌症可是个大病，要花大费用的，住院一天就要千八百元，家里哪有那么多积蓄呀。　　
　　老朱的妻子披头散发地跑到了文经理办公室，头发全白了。文经理，救救老朱吧，救救我们家吧。借点钱，医疗费吧，实在拿不出来了。话一出口，一脚站不住，就倒在了沙发上。　　
　　文经理说，别急，我们想想办法。现在，支公司没有财权。我问问市公司吧。文经理打电话，给冷总。冷总不知道电话说了什么。　　
　　文经理一脸愁苦地说，现在杜绝职工借款。老朱不有公费医疗吗。后一想，有公费医疗是以后的事，需要先垫钱看病。　　
　　文静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用手拍了下头。王姐，把昨天捐款那一万多元，先拿来，让老朱先应个急。　　
　　王玲拿过一个大信封，里面是一沓子钱。拿来一张纸，写上数字，让老朱妻子签了字。王玲说，妹子，你数数。　　
　　老朱妻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嘴里不停地谢谢谢谢，嘴角都是喷出来的白沫子，眼泪也扑啦啦地下来了。　　
　　文静、王玲连忙扶住老朱妻子。文静说，我再帮你张罗张罗。我再跟市公司说说。总不能让老职工不治而亡吧，那会让人寒心的。　　
　　老朱妻子走后，他又给冷总打了个电话。老朱一家太可怜了，能不能工会倡导全市搞一次捐助。电话那边似乎同意了他的倡议。　　
　　王玲听到了，看到文经理脸上有了笑容，心里很宁静。文静望着窗外，摇了摇头，嘴里说道。跟我一起工作的老员工最后凄惨的死去，我是对不起大家的。现在都很敏感，一旦有对员工苛刻的事发生，被上传到网络，那才叫砸锅呢。网络的监督，网络的人肉搜索，令人胆战心惊的。　　
　　文经理又说道，以后除了我们给大家上了社保外，还要给员工上点商业性保险，省的到时东求西借的。搞保险的，却不能让自己保险。　　
　　王玲说，应该鼓励员工上大病医疗保险，小病还能应付过去，大病就得倾家荡产。现在社保里的医保，能报的也就七八十。很多项目都不报。前些日子，我有个客户的父亲，褪摔断了，花了一万多元，最后医保才给报了五千多元。很多项目是不给报的。前两天找我保险了，保了意外险，还让我推荐买哪些寿险好。我也不清楚，就给他推荐了一个业务员，过去做过寿险，他懂。　　
　　总让人保险，自己却不保险。不是件可悲的事吗。　　
　　文经理拿起桌子的一支烟，在鼻子闻闻，没有点着。最近他正在戒烟，他今年不知道怎么得了过敏性鼻炎，也不知道啥过敏，总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不得不戒烟。　　
　　今后再有奖励，就奖励给保险。钱是有数的，保险可以防范万一，保障多多。他把烟点着，抽一口，把烟吐出来。他是心里闷呢。　　
　　蚂蚁虽小，五脏俱全，芝麻点的官，也要有很多事担着。　　
　　王玲把今天的报纸送了过来。文经理，你看看二版，文静翻了翻，定住了。标题是“因贪污保费被判四年的西城支公司出纳释放了”。　　
　　那是前几年，因为市场竞争，公司在全市放开一个政策，搞虚假保单，也就是假保单，给客户的保单费用和公司入账的费用不一样，责任是一样的，将留下的保费再投入市场，属于账外账，可是西城支公司经理和出纳联合侵吞了保费，最有失大雅的是，几个女人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出纳更是神的出奇，就是做个头发，也乘坐飞机去北京去做，真是一个“疯狂的石头”。　　
　　后来事发，检察院进驻，涉事的人很多，都扯清楚了，出纳被判了刑。结果是分赃不均，还是罪与非罪起了争端，出纳的家属扯起惩治罪犯还我女儿的标语，在省公司楼前闹了好长时间，不知采取啥招数，最后偃旗息鼓了。原来的经理免了职，当时，文静也是亲历者，只是他没有具体参与。他常悻悻的说，别人吃骨头，我连汤也没有喝着。　　
　　文静自嘲地说，这倒好，良心过的去，睡得安稳。他与出纳的丈夫是同学，对原来那位经理就有了很多怨恨，做人太不地道。他跟王玲讲起了前几天的事。　　
　　前几天参加市公司里一个活动，晚上喝酒时，他见那位经理在饭桌上吐血了。毫无心里准备的文静，不由自主念叨，喝凉水，花脏钱，早晚是病。旁边的人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不对劲了。　　
　　紧接着文静不等别人开口，又一脸要紧地问老经理去没去医院查体，吐血这事，可不比头疼脑热打喷嚏，得当回事，工作再忙，也得抽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现在人很脆弱，万一……话到这儿，文静像是意识到了万一后面的话，此时在桌面上不大合适，于是就把万一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在脸色上，没有挑明的万一后面的意思已经露了出来。　　
　　疑似绝症患者的沉重感觉。那一刻文静心里也窝了一下，他本能地把不安的目光泼到了老经理脸上。老经理操起双手，皱了一下眉头，目光异样地瞅着文静，但他却是什么也没说。脸上黑一阵，红一阵，虽说是不动声色的一眼，但敏锐的文静，还是从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后面看到了老经理心里的不满。　　
　　旁边那几个人，也许不在乎人家揭老底曝隐私，也许搞这样的事情，是行业的潜规则，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牺牲了一个同事替他顶着，就是不敢恭维的，是应该说几句贬损话了，变成一把无形的刀刃，划一划那颗不正的心，看有没有血性。　　
　　王玲也不由得心里一震。她办公室的铁皮柜子里，就有那年的阴阳单的账外账，一大包子呢，那不能放到财务室。那也是很大的，是一个致命的杀手的利器。流失到外面，会让当事人在人生的路上，不仅丢掉利益，还会丢掉前途。　　
　　她不想，参与到别人的阴谋算计里。现在的人，太愿意关心别人的乱七八糟的事，往往越容易让人放在心上，越容易用来制造矛盾和灾难。退休接交时，还真的是个事，怎么交出去，交给谁呢？这一点，文静是不知道的，也不能让他知道。　　
　　人就不能小气，得容人踩，容人登，容人停靠。王玲从没有对抗过，她始终认为，商场说白了就是利益的代名词，在这个用利益平衡一切的舞台上没有幸运儿，这个舞台只有强者与弱者，主角与配角。　　
　　手机响了。女儿娇娇说，一切可顺利。王玲说，好呀。你忙你的，别瞎操心。老公打来电话，问她，没有什么事吧，问她在单位干嘛。王玲嘟着嘴，想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在开会。　　
　　王姐，你是个好人。文静看着王玲说。　　
　　王玲觉得今天文静的话有点怪怪的。只是应道，过奖了，我只是实实在在的做事吧了。　　
　　在与文经理共事的半年里，一个嘻嘻哈哈的人，成熟得很快，他善解员工的能力，遇事三思的稳健，以及淡定从容的心态，令她都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