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清少年{一}

　　今天合家欢乐，因为哥哥带回了漂亮的新娘。这是我们周家的大喜事，也是家族和全村的大喜事。
　　我的哥哥是周家的长子长孙，人长得帅气，心地又善良。哥哥他无论到哪里，都处处为别人着想，认识他的人没有不夸奖他的，所以在人群里，哥哥总是被高看一眼。
　　在家里，哥哥也很有哥哥的样儿，他护妹妹、疼妹妹，孝敬老人，家里有什么活他都抢着干，有好吃的却让妹妹和奶奶吃•••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因给我治病经济很拮据，我的营养来源，就是哥哥他捕的鱼虾和鸟儿。那时候妈妈非常忙，除了喂猪养狗给我们全家做饭缝洗外，为了添补家用又开着服装店，还要照顾多病的奶奶和我，整天累得妈妈腰酸背痛。邻居们常说妈妈是‘脚打后脑勺儿忙，每天都得拽着猫尾巴上炕。’所以哥哥每次去河边捕鱼虾回来，都亲自用带回的河水上锅蒸熟看着我吃下。不加任何调料的鱼虾，腥腥怪怪的味道好难吃。可是哥哥总是振振有词地说我先天缺少营养，就得用这原始做法才最好。唉！长兄如父啊，我只好遵命。那时我真有点讨厌哥哥，满脑子的不情愿，心想：“你才比我大几岁？还原始呢？哼！”可是到了冬天，我就高兴了。特别是下雪的时候，哥哥就拿上它自制的鸟笼子冒着风雪出去给我滚鸟吃。
　　哥哥的鸟笼很特别，上面没盖子，只用两个圆木棒横在上面的滑轮上，木棒上密密的缠满颗粒饱满的谷穗。鸟儿下雪天找不到食儿吃，就冒险偷盗谷穗吃，它只要一落上，还没等吃上一口儿，那圆木棒一滚动，鸟儿就掉进它贪吃的陷阱里。为了多逮些鸟儿，哥哥总要半天半天的等候，每次提着战利品回来时，手和脸都冻得红红的，可我从来没听哥哥说过一声冷。哥哥也总是用他独特的做法，把鸟弄死后不择毛，用纸一层层包好，埋在灶膛下的草木灰坑里，上面加上苞米秆（玉米秸秆）再点上火。等到鸟儿在灶膛下散发出香味时，鸟儿就烧熟了。这时候，馋嘴的我闻到香味，就跑到哥哥身边，和哥哥一起蹲在灶膛边，看着哥哥把鸟儿一只只的从灶膛下耷拉出来。烧好后的鸟儿是非常热的，哥哥他怕烫着我，就一块儿肉一块儿肉掰给我吃，先是大腿肉再是胸脯肉•••那个香啊！没法形容。可是哥哥他自己一点儿也不舍得吃。不懂事的我每次甜嘴巴舌的吃完后，都歪着头，望着哥哥贪婪地说：“哥，我还想吃。”这时候，哥哥就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拎着他的鸟笼跑出去••••••
　　今天这个特别吉庆的日子，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对嫂子也就格外亲切。
　　看着哥嫂甜蜜的样子，我不无羡慕地对奶奶说：“奶奶，你看嫂子多好看，细高的个儿那么苗条，圆圆的脸，又白又嫩，好像能捏出水来”。
　　奶奶听我这么说，就又乐呵呵地唠叨着：“这是你爷爷积的德呀，他救了恁么多人，嗨！这死鬼没福，看不到啦。”
　　“奶奶！”我责怪地看着奶奶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又开始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我的爷爷在解放战争中，为了掩护部队过江，被狗日的小日本的炮弹给炸死了。解放了，县里给爷爷建墓立碑，碑文上写着永垂不朽四个大字。爷爷的牺牲给我们周家带来了荣誉，家里有个大事小情，村委会都会来捧场。加上我父母德高望重，左右乡亲也都乐意来帮忙凑热闹。这不哥哥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大家伙就都来了。
　　我从小就是个病包子，不爱热闹，特喜欢清静。每逢人多的时候，我就躲起来，转进书堆里。而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倒想多在众人面前呆一会，亲眼看着我们全家和全村老少因为哥哥的婚事忙碌着，别提有多高兴。我也很想为哥哥的婚事干点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干啥，因为我身体不好，父母总怕累着我，什么事儿都不让我做。这不我刚开口对妈妈说要找点活干，妈妈就说：“你呀，就只管看书学习就行了，回你的房间去吧，这儿的活你又不会干，也不能干。”我听妈妈这么说，只好遗憾地回房间看书。
　　我家祖上有进士、举人、秀才、御医、郎中；开过药铺、办过私塾。现在二叔是远近闻名的中医，姑姑和哥哥都是人民教师，我家藏有我十年八载也读不完的书，这在我们东北边陲的小山村，也算是独一无二中医世家、书香门第吧。受家庭的熏陶，我从小儿就喜欢读书，尤其是文学类的古典诗词，可用酷爱来形容，喜欢那抑扬顿挫的长短句，喜欢那或优美或凄凉的韵律，慢慢的我也学写诗填词。可是在书店里买不到有关填词的工具书。没办法，为了填词填好词，我搬出我家所有有关的诗词方面的书，一本一本的查阅对照，我周清立志要编出一部《诗词格律》来。
　　蔚蓝的天空飘着缕缕白云，飘渺而淡淡的，好像少女舞动的纱衣。成双成对的鸟儿叽叽喳喳唱着动听的歌，院子里的花，今天也开得格外鲜艳，这一切美丽的景色都使我家的气氛更加喜庆。可是这喜庆，却让多病的我有一丝酸楚，因为医生说我的病很难根治，更不能结婚。我每次想到医生的话，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被打到冰窖一样的凄凉。我也是如花似玉的女儿身啊！唉，那就让我在我的理想王国里，寻找我的“爱情”吧！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我放下宋词，又来看张养浩的退隐曲：“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看着看着我睡着了。
　　只听云深处、咚咚锵的锣鼓响，又闻渐近些、嘀哒哒的唢呐鸣；见只见、麒麟背上潘郎坐，蟒袍宽带披红花•••吕洞宾挥写大红喜，蓝采和竹板响呱呱；何仙姑荷花变花轿，张果老抚须笑哈哈；曹国舅护笏行官步，汉钟离蒲扇弄岚霞；铁拐李葫芦盛玉液，韩湘子琼笛化婚纱。羞答答、我云步把花轿下，海天隐隐见新家。左门头、飞檐落金凤，右门首、青龙伴玉马；九曲画廊十八亭，亭亭绿水生仙葩；风卷香帘十里珠，朱墙碧瓦富豪家。喜滋滋、前呼后拥，乐莹莹、左右伴嫁。铜镜圆圆映粉黛，象牙梳净卸簪花；双烛辉照鸳鸯帐，绫遮玉体肌肤滑，半推半就酥胸露••••••
　　哗啦一声，我被惊醒，原来是一场羞煞人的春梦。
　　我弯腰捡起书本，突然小腹一阵疼痛，疼痛的我，有些惊慌的地想：“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我千万不要给亲人添乱啊！”哦，好奇怪，随着肚子的疼痛，两个大腿根涨涨的难受，这时我又感到有一股黏黏的液体在下身涌出。我诧异片刻，忽然明白这是我青春期的初潮。于是，十五岁的我慌忙去找卫生纸。随后又羞涩而又兴奋的跑去见妈妈，并且悄声对妈妈说：“妈，我好了。”
　　妈妈见状奇怪的看着我问：“什么好了？”
　　我原以为妈妈是过来人会明白我的。可是哥哥的婚事把妈妈忙懵了，她不但没领会我的意思反到大声地问，这疑问让我很难为情，便羞得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在一旁的二叔笑看我说：“小清，你过来，让二叔给你把把脉。”
　　习惯让二叔号脉的我乖乖的坐到二叔身边。二叔先是右手再是左手，一边号脉一边观察我的脸色，几分钟后他把手拿开，又按按我的指甲，看看我的舌苔，笑着对妈妈说：“大嫂，恭喜你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妈妈吃了一惊。
　　“啊，啊哦，儿子结婚是一喜，女儿病好了又是一喜，不是双喜吗？”
　　妈妈这时才如恶梦初醒般高兴地说：“怪不得这丫头没头没脑的说恁一句，我当是啥事儿，呵呵，这下可好了！”
　　奶奶乐不得的看着我唠叨着：“哦唉，都是你爷爷积的德呀，这下好了，都好了。哎哎！这死鬼什么都没看到•••”
　　叔叔看着我又对妈妈说：“她脉象平稳，血流顺畅，肝、脾、肾和心脏都无大碍，只要再巩固一下，基本不会再犯；你们看那白里透红的脸，她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姑娘喽。”说完又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包递给妈妈说：“我药铺里这就剩这些犀牛角了，这次都带来了，还给她研磨熬水喝吧。”
　　我感激地对二叔说：“二叔，这么珍贵的药都被我吃了，剩这些您留着给别的病人用吧。我知道这要很珍贵，不好买到的。您不是说我好了吗？那就不用再吃了呀！”
　　二叔凝视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小清啊！珍贵的东西是不能轻易给人，可是无论多么珍贵的东西，只有用在该用的地方才有价值，否则一文不值。”
　　“恩，我懂了，二叔。”我答应着。
　　“你呀，也就是落在咱们周家，换一家你的小命儿早没了。”二叔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却看着妈妈欲言又止。
　　“是的，二叔，我知道，我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人。”我一面点头一面说着。五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那天我的皮肤又出现血点，开始是一个个小点儿，再后就是大块大块的紫癜，随后是牙龈出血，接下来鼻子流血不止，爸爸和医生都吓坏了，赶忙送进急诊监护室：止血，输血•••
　　奄奄一息的我，在朦胧中听到一个大夫没好气地对爸爸说：“你呀，就是在扔钱。这种病根本就治不好。你家开银行啊？！”
　　爸爸不耐烦而又坚定地回敬大夫说：“我花钱，你治病。哪怕她只剩一口气，我也要给她治。你管我开不开银行！？”
　　这时又一个大夫心平气和地说：“再障这种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除非换骨髓，但是咱们现在的医疗水平和设施都达不到。不过这孩子是活跃性的再障，还有存活的希望，就是概率太低，看她的运气吧！”
　　爸爸又说：“别说还有希望，就是没有希望了，我也决不放弃治疗！直到她咽气为止。”
　　那时，朦胧中的我，眼泪刷地一下滚落在枕边，那是我对父爱的感激和对生的渴望。现在听叔叔说我的病好了，我对父母的感激更胜一筹。叔叔说的对，如果我不是生长在我们周家，如果不是妈妈爸爸和所有亲人对我的呵护，我的小命早就见阎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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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在呆呆地想着往事，二叔又对我说：“小清啊，以后别总在屋里呆着，要多到户外运动运动，这对你身体有好处。”
　　妈妈接着说：“这儿有乡亲帮忙，你也不会干啥，去看书吧。
　　羸弱的我答应着走开。想到刚才风景如画的春梦，脸上一阵阵的发热。心想：“哎！都怪张养浩的隐退诗和李清照的《渔家傲》闹的，什么千帆舞、归帝所，什么山共云晦明，云共山高下啊，害得我真去了仙山。”想到李清照的《渔家傲》，猛然又想起这首词的格律还没整理出来，便忙动手去写。
　　我伏在案上，认真地写道：渔家傲是宋代词牌名，又名绿蓑令，出自唐代教坊曲名。仄韵，双调，六十二字：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
　　整理完这首词牌格律，我忘掉了进入青春期的第一个梦。
　　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犹如我家火辣辣的日子一样。这火辣辣的阳光也照耀着我少女的心怀，让我对未来充满无限的遐想。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