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二）刘寄奴约敌履约 桓石虔夜袭筑阳

　　刘裕露出了莫名的笑容道：“怎么干？你们不是一直在做了吗？七年前行唐公苻洛开始在并州拥兵自重，六年前北海公苻重在洛阳谋反，四年前苻洛在幽州造反，两年前东海公苻阳谋反。这些事好像都与吴王脱不了干系。”
　　慕容德恍然一惊，下意识看向了慕容垂。慕容德不知道慕容垂背着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虽然慕容德一直想复兴燕国，但是他想的更多的是直接返回燕国故土起兵反抗。慕容垂没有告诉自己，这是在保护自己，保护族人。想到这，他的眼睛湿润了。
　　刘裕见慕容垂没有搭话的意思，就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了一下道：“苻坚真的举国南侵的话，刚开始的时候在正面战场大晋确实会落在下风。不知吴王听了以下这段话后，是否会重新审视我们的实力。‘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
　　慕容垂惊愕地看向刘裕，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这句话他太熟悉了。
　　刘裕犹自道：“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左，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一之功？”
　　慕容垂被彻底震惊了。他之前向苻坚进言的内容居然被刘裕复述了出来。北府的情报系统究竟对苻秦的朝堂渗透到了何等的程度？
　　之前绝大部分朝臣都阻拦苻坚南下，慕容垂和姚苌是为数不多支持苻坚南下的人。这个支持很大程度上是蛊惑。
　　“谢北府确实有能耐！既然你们能够获得这些信息，那你们确实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在苻坚背后插一刀。”慕容垂感叹道，旋即眉毛一挑又道“不过我怎么能相信这不是你们设下的圈套呢？如果届时我设伏，谢北府这么有自信杀出重围吗？”
　　刘裕有些嫌弃慕容垂的墨迹，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战神？战神难道不应该杀伐果断吗？他说起话来不免加重了语气：“吴王这就说笑了！毫不客气地说，这是复兴燕国的最佳时机，也是最后的机会。吴王岂会因我家大帅一人而坐失天下?退一步来说，就算我们擒住了吴王，我们就一定能打赢苻坚？亦或是苻坚有了吴王就一定能够灭亡大晋？”
　　“小子无礼！”慕容德听刘裕出言不逊就要动手。
　　“哈哈哈！”慕容垂大笑，阻止了慕容德，又问刘裕：“说说，怎么个方略？”
　　“既然吴王与苻融一起主攻淮南一线，我们希望届时吴王能够配合我们击败苻融的前锋甚至阵斩苻融。”刘裕阴笑道。
　　“你们要我阵前投敌？”慕容垂冷冷道。如果谢玄真的是这么安排，那可就一点诚意都没有了。在淮南前线投敌，慕容垂根本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河北复国了。
　　“既然是合作，我们怎么会没有诚意呢？只需要吴王协助安排我们的人手靠近苻融即可。届时桓车骑会从荆州方向全面反攻，苻睿不会是桓车骑的对手。吴王可以以支援苻睿和不想与苻融争功为由请缨去荆州，如果苻坚想要全面取得南下的胜利，他就一定会同意的。这就是吴王脱离淮南战场的时机。具体的方略需要吴王与我家大帅详谈。”刘裕笑道。
　　慕容垂端起了茶杯，边喝水边思考。刘裕提出的安排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如果真的运作得当，不但能够消耗掉苻秦的氐族精锐，说不定也能够把苻坚留在淮南战场。他阴沉的脸色逐渐泛起了兴奋的光泽，一旦苻坚南侵失败，自己在河北的十年布局就会起作用，那么复兴燕国也不会是句空话。
　　“谢北府想什么时候到弋阳郡相会？”慕容垂积极道。
　　听到慕容垂这么问，刘裕知道慕容垂已经决定和谢玄会面了，不禁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连哄带骗完成了玄帅交待的任务。他本想着在慕容府潜伏一段时间，伺机接近慕容垂，没想到潜伏的第一天就被发现了。不知道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自己有惊无险、忽忽悠悠就完成了任务。不幸的是，自己还需要不断提升，现在的水准太低了，居然被慕容垂一眼就看破了。
　　“我家大帅计划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与吴王一见，不知吴王意下如何？”刘裕道。
　　“那就定在五月的最后一天。”慕容垂大手一挥道，又似笑非笑看着刘裕道：“到时候我们去福来鱼肆联系你们吗？还是通过之前那个厨子联系你们？”
　　刘裕紧张了起来，眼角抽了好几下，他知道这是慕容垂在警告他。看来福来鱼肆这个情报联络点是不能再使用了，姜大鹏他们需要赶紧撤走。
　　“请吴王给予一信物，到时我会主动联系你们。”刘裕装作轻松道。
　　慕容垂闻言笑了笑，不再拆穿刘裕，顺手从腰间接下来一块玉佩扔给了刘裕，道：“到时候拿着这块玉佩来府上找我吧。”
　　“吴王一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在下先告辞了。”刘裕决定早点离开这，好通知姜大鹏他们尽快撤离。
　　看刘裕走远了，慕容德道：“五哥，需不需要我去福来鱼肆把他们抓回来？”
　　“哈哈！抓！当然要抓！不过要午后再去抓，现在留给他们一段时间撤离。这也算是给谢玄的一点面子。如果到了午后他们还不知好歹地留在那里，那就不要怪我们了。”慕容垂背着双手笑着出了门。他今天心情不错。
　　刘裕匆匆回到了福来鱼肆，急忙找到了姜大鹏。
　　“什么？！这么快就联系上了慕容垂？还完成了任务？不愧是玄帅派来的人，刘二兄弟果然能力过人！”姜大鹏难以置信地看着刘裕。之前于五还向他投诉刘裕行动鲁莽，他想着刘裕能安全潜伏下来几天就不错了，从没想过刘裕能这么快完成任务。
　　于五有些怀疑地看着刘裕，他猜测刘二是因为行动鲁莽被抓住了才见到的慕容垂。
　　刘裕被姜大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此时刘裕知道于五的想法，一定会说，兄弟懂我！
　　“姜大哥过誉了。慕容垂已经猜到了福来鱼肆是我们的联络点，为了以防万一，以后福来鱼肆不能再使用了，我们要抓紧撤离这里。楚七兄弟以后也不能去慕容府了。”刘裕急道。
　　福来鱼肆这个情报网点是姜大鹏花了近一年时间才布置成功的，如今突然要放弃这里，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舍。姜大鹏沉默了一下，呼了一口长气道：“那就关闭这个联络点。抓紧时间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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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桓冲接旨以后便随内侍去了建康。朝议决定由桓冲起兵十万主动出击，打乱苻秦南侵的计划，为江水下游地区赢得更多的备战时间。
　　太元八年五月初一，上明，演武场。今天是荆州军誓师出征的日子。
　　桓字帅旗迎风招展，一身戎装的桓冲正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做战前动员。他心里是有很大压力的，这次他的任务不仅是负责打乱苻秦在江水中游的部署，也要负责打乱苻秦在上游的部署。
　　“儿郎们！自去年九月休息至今，不知道你们可还能骑得了马？拉得开弓？”桓冲扫视了一下台下道。
　　“能！能！能！”台下的一员小将率先吼道，还把胸甲拍得砰砰作响。
　　桓冲一看，心中一乐，原来是桓石虔的儿子桓振。这位侄孙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主儿，有乃父之风。
　　桓振话音刚落，演武场就跟着想起了山崩海啸的吼声，一时之间“能”字之声竟然压过了呼呼的风声。
　　高台上的桓冲，看着军容严整、士气旺盛的部下，信心不由再次提升了一些。
　　“自永嘉以来，胡族肆虐中原，天子播越，幸有元皇帝建兴江左，衣冠正朔得保。今伪秦苻坚逞一时之强，不日将兴兵百万，意欲灭我大晋，毁我家园，烧我衣冠。儿郎们，怎么办？”桓冲噌一下拔出了佩剑。
　　这次不用桓振带头，众将士齐齐吼道：“杀！杀！杀！”
　　桓冲虚按了几下手才让将士们安静下来。他抽出了四块令牌，便发出了进军命令。
　　“杨亮！命你自巴郡沿伍城方向进军，伺机毁坏伪秦存储在涪城的船只。”
　　“末将领命！”
　　“桓石虔、郭铨、郭宝！命你等自临沮沿筑阳、武当一线进军，肃清襄阳西面之敌，务必阻拦魏兴郡方向的敌军。”
　　“末将领命！”
　　“桓石民、桓嗣！命你等自夏口沿随县、蔡阳一线进军，肃清襄阳东面之敌，并伺机骚扰襄阳以北地区。”
　　“末将领命！”
　　“刘波、朱绰！你等随我本阵自竟陵沿石城、鄀县正面进攻襄阳。”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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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军事行动中承担作战任务较重的是桓石虔军和桓石民军。魏兴郡北接上洛郡、西临汉中郡。它是秦军前出荆襄地区的基地，秦军能够从此处沿沔水快速增援襄阳。蔡阳在襄阳东北、淯水东南。桓石民在此主要为了防备南阳的秦军绕过淯水支援襄阳。
　　桓石虔率军扫荡了襄阳郡西部的新城郡后，在筑水泮与郭宝分头行军。郭宝领兵五千自房陵继续向西扫荡，桓石虔领兵两万沿筑水直扑筑阳。筑阳（湖北谷城）在武当山东南麓，筑水以北、沔水以西，是水陆中转的要冲。
　　桓石虔在筑阳西南处三十里的古山扎下营寨。刚刚扎好营寨，桓石虔就在中军大帐召开了军事会议。看着众将虽然虽然衣甲有些凌乱但精神尚且饱满，桓石虔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军事地图道：“虽然我们一路上抓了大量的秦军斥候，但现在离筑阳只有三十里，筑阳守将肯定已经知道我们来了。前方道路不适合大军快速通过，现在已经失去了突袭的时机。诸将可有破敌良策？”
　　“父帅，请拨我三千兵马，我今夜前去袭城，定能杀秦军一个措手不及！”桓振跃跃欲试道。
　　“筑阳南、北、东三面环水，西门城墙又坚厚，一时之间难下。小将军骁勇异常，只是将士们连日急行军已经疲惫不堪，今夜恐怕不适宜袭城，还需防范秦军袭营。”鹰扬将军郭铨连忙道。
　　桓石虔无奈地看了一眼桓振。自己这个儿子作战勇猛是勇猛，只是干什么都想凭借个人武勇有时候很让人挠头。
　　“那等敌军聚集起来了就更不好打了。”桓振反驳了一句。
　　“大帅，属下愿意带人混进城中，伺机制造骚乱，里应外合拿下筑阳。”偏将曹舸道。
　　曹舸发言后会场安静了下来。现在秦军肯定加强了筑阳的城防，现在混进去被发现的几率很大。
　　桓石虔又看了一下曹舸，点了点头后又微微摇了摇头。曹舸以为桓石虔对他没信心，便再次表态请命。
　　“陈将军，你是宁州人，体貌特征与荆襄人士有区别，辨识度大，不适合混进城。”郭铨明白了桓石虔的意思便解释道。
　　“明日我们分兵三路，将筑阳方圆十里的人都赶往筑阳城。郭将军负责北门，桓振、曹将军负责南门，本帅负责西门。每门挑选二十名江北地区的军士跟随百姓混进城。后日佛晓，但见西门城头火起为号，同时发起攻击。”桓石虔分派已定，众将便领命而去。
　　南河、北河流经筑阳的南北二门并注入沔水和沔水一起构成了筑阳的天然护城河。因此，筑阳的城防力量主要集中在西门。在将周围的百姓赶进筑阳城后，桓石虔就在西门外五里处扎营，并开始制作攻城的器械。郭铨、桓振等没有出现在南北二门视野内，而是偃旗息鼓隐藏在城外树林。
　　桓石虔在造好了简易的攻城器械后发起了第一波试探性攻击，不出所料，西门的城防力量很强。为了更好地吸引西门守军的注意力，桓石虔开始大张旗鼓在西门外摆出攻城的架势，但并没有发动实质性的攻击，仅仅是采取了各营轮番上阵骚扰的方式。这一骚扰便是到了后半夜。
　　刚开始的时候，秦军的筑阳守将还担心晋军会从南北二门偷袭，后来被桓石虔发起的几次大规模的试探攻击搞得焦头烂额，在经过斥候的侦查后判断南北二门外没有晋军，便抽调了南北二门的部分守军至西门。
　　桓振计算着时间，在快到佛晓的时候他叫醒了充分休息了一夜的五十位军士。这些军士的水性极好、身体素质也很强。桓振带着他们偷偷泅渡南河，隐藏在南门的城门洞里等待攻击信号，准备抢得筑阳城的头功。虽然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每个人的迎战情绪很高昂。
　　“预备！放！”西门的晋军用投石机将三团燃烧着的巨大枯草球投递到了筑阳的西门城头。城门楼也被烧着了。不多时，火光映红了西门的天。
　　筑阳城内好多处地方也燃起了大火。先期混进城的晋军在四处防火后汇聚在一起各自奔向三个城门。一时之间杀声四起。
　　桓振在看到西门方向火起的时候，低喝一声，一甩手就把铁抓手扔到了南门城墙上，拽了拽绳子，咬着一口刀就快速攀爬起来。其他军士也是有样学样。
　　南门城墙上熬了一夜的秦军困顿不堪，被西门方向的大火惊了起来。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桓振已经跃上了城头，眨眼间就砍翻了三人。一时之间，周围的秦军被桓振翻飞的大刀逼得连连后退。等秦军挺着长枪要围过来的时候，另外五十名晋军也都翻上了南门的城头。
　　桓振砍断了南门的吊索以后，领着三十人在南门城头死死挡住秦军，命令剩余的二十人去接应快要冲到城门口的早先混进来的晋军，一次去打开城门。
　　曹舸也带着其余人马来到了南门外，并且开始组织部分军士投放筏子渡河。
　　南门城头的秦军见门外又来了晋军，发起了更猛烈的反击。双方厮杀得更加胶着、惨烈。桓振的刀都砍断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