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泣神的承诺(1、2、３)

　　　　　１
　　　　　
　　南国的天气，多像小孩的脸，一天三变还不到尽头。近两天来，对甘国说来，也是喜恨忧怨多变的日子。也就是说，他是在既喜又忧，既恨又怨的磨砺中度过的。喜，就是他一个无意而平凡的护人举动，竟被炒作成一夜的所谓先进人物而接二连三地受表彰；忧，就是伊伸遭了不幸，不知她是否挺得住，是否安好；恨的是伊伸的老虎父亲（确切地说是养父）竟然对伊伸下了毒手，实在是反动至极；怨的是学妹农珮兰不愿把伊伸的不幸详尽地告诉他，而使他在痛哭中煎熬。总之，这其间的滋味，他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认真品味起来，兴许就像他第一次品尝咖啡，既苦涩，又有点甜味。这令他有点无奈。这，是否就是人们经常挂在嘴巴上的所谓一个人的人生呢？
　　这一天，是一个星期的周六。甘国好不容易地度过了它的上午。他记得大前天的大会后，范彩文和何鲁丽的父母亲曾邀约他今天赴宴，看来这一盛情的邀约，是不能也不应推脱的了。可是，如何赴宴，乃是一个棘手的事情。按乡间的规矩或习俗，手头阔绰的，免不了带上瓶把酒加斤把肉，手头拮据又是左邻右舍的也起码端上一碗花生米或炒黄豆，很少空手甩脚两袖清风地去，那是丢脸不过的了。他今天怎么去赴宴呢？一个多月来，他没有回家一趟，他阿妈也不要他回去（离开家的前夜，阿妈就说了，你出门远去读书，就要像个读书的样儿。不要老是惦念着家里。舍不得家的人，是没有出息的。以后我和你阿爸有个病痛或什么了，我也不要你哥姐告诉你，等我们的尸骨寒了冷了，再告诉你一声）。近一周来，屯里的马帮没有到城里来了，阿貌哥捎不上钱亦没有寄钱来，他两手空空如也呐！怎么办？他决定吃过中饭后，去向在兄弟班读书的老乡农奎亭借一借，等阿貌哥寄钱来了即归还。
　　班——长——！
　　甘——国——！
　　甘国正行进在径往食堂的林荫道上，背后有人喊叫他，声音很熟。他回头。喊的人已跑到他的身边，各拉着他的手。几乎同声说：不去打饭嘞，走！
　　就走？不吃饭？下午的体育课和班会课不上？
　　已请假！——我俩把情况一说，韦班主任就批了。范彩文看着他那稍微红肿的眼睛，颇为心疼地说。
　　中饭，我姐妹俩请客——请你这位贵客，我姐妹俩绝不会饿着冷着你这位老弟老兄的，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何鲁丽微笑着说：街上吃中饭后，我姐妹俩带你到飞机场上的万亩橡胶林里逛一逛，然后回我家吃晚饭。彩文姐的阿爸阿妈也来，敢情挺热闹的。好吧？走！
　　看得出，范彩文和何鲁丽深喑甘国近天来的苦楚内心，为了安慰他，无论言语或举动，处处都要体现出欢悦的气息来。
　　哦！不过，我还得到高２３班去一下。你俩稍等一等。甘国说。
　　还有什么事吗？
　　向我的老乡农奎亭打个招呼咧：万一我阿貌哥送钱来，就要他收着，还要他问我阿爸阿妈近来可好？回来我再找他……
　　我姐妹知道你要买礼品，这不必要你破费了。我俩已买好，拎到家里，就说是你买的礼品，不就成了么？你去把饭碗放着，就来，我俩在这里等着——去！
　　好！
　　　　　甘国一脸感动，不知说什么好。抬脚飞一样地向寝室跑去。
　　　　　
　　　　　２
　　　　　
　　中饭，他姐弟仨不选择奢侈，只点要三碗以肉丝加鹌鹑蛋为佐菜的正宗桂林米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肉丝和鹌鹑蛋营养不错，可以滋补甘国昨天以来因苦楚而丧失的养分；而据说鹌鹑蛋可以帮助祛火冷心以调剂和恢复甘国的正常心绪。这，当然又是范彩文和何鲁丽的杰作。而大部分又是范彩文的心计。
　　中饭后，离别青龙街，插过新填地，穿过驮苗街，出了北门，来到了城北的飞机场。据载，这个飞机场原是县宪兵队的教场。1933年，为了活跃边陲贸易，当时政府拟开通龙州至广州的航线，才修建这个民用机场的。当时，机场长宽各１华里（500米）。５年后才扩建成长1.７华里（８５０米），宽0.８华里（４００米）。抗日时期遭日本飞机的轰炸破坏。解放以后，机场的西边和周边的山坡，均被开发，种上橡胶树，成为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橡胶林。当下，橡胶树已有碗口粗，两层楼高了，郁郁葱葱，成为城北一道靓丽的风景。她濒临弄岗涌泉，每当周日或节假日，她即成为除了中山公园、小连城的景区之外人们趋往休闲静养或聚友娱乐的极佳所在。
　　仲秋的太阳，朗朗高照，还有一点点份量。甘国姐弟仨来到一个岗丘上，极目眺望四周的景致。兴许是久蛰校园，禁固于教室里所致，３人一登上岗顶，即有豁然开朗的旷达感悟。解放才４年多的龙州城，像早晨日出时呈现的海市蜃楼，掩映在南天的淡淡的青霾之中，很有一缕缕含而不露的羞涩。西南域的小连城，则如北京的八达岭上的以浓厚的晨雾为底衬的长城，飞舞在山野的绿丛中。座落在城东的独山，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孤傲，无赖地独处于丽江之畔。唯有北边那一座座峰峦，真有刺破苍天锷未残的利劲，刺破了团团白云，使之零散破粹而匆匆地向远方逃遁。小岗的西边，就是她姐弟仨当下的所在——他（她）仨沐浴在林海的绿涛中，正是难于描绘“庐山真面目”了。因为他仨“只缘身在庐山中”。
　　不一会儿，三人走下小岗，在橡胶林中的行道间千回百转般地走呀，聊呀。中心旨意是围绕着甘国，令他欢悦，令他忘掉烦恼。这，显然是甘国的文姐和丽妹经过多时的切磋后所筛选的最佳的举措。
　　　　　姐弟仨都聊了些什么？且看下节行文。
　　　　　
　　　　　3
　　　　　
　　哥涛——！
　　三人并排地走着走着，突然何鲁丽喊了一声。声音像蚊翅的抖叫声，轻轻地然而甜甜的。甘国不经意地偏过脸来看了何鲁丽一眼。何鲁丽也侧过脸去迎看着甘国，抿着嘴笑着说：你不应？我喊你呢！
　　分明，何鲁丽是以壮话的喊法（敬称在前，大名在后。汉话则相反：大名在前，敬称在后）称呼甘国的。
　　哦！我只顾走路，没注意听咧！甘国解释着。
　　何鲁丽进逼说：自从我妈提议你当我的哥哥以来，我还没有正经地喊过你呢，难道你不愿意当我的哥哥么？
　　不不！我愿意，我愿意！甘国赶忙申明。
　　这时，范彩文插嘴说：既然你愿意，那就让鲁丽再喊你一声，你必须大声地应答，好吗？
　　好！
　　何鲁丽又轻轻的甜甜的喊：哥——涛——！
　　这回，甘国是大大咧咧地应着：哎——！
　　范彩文趁机对甘国说：现在，轮到你喊鲁丽了，看你是怎么喊她吧！好吗？
　　好！
　　甘国学着何鲁丽的声调，轻轻地甜甜地喊：丽——妹——！
　　何鲁丽也大大咧咧的应着：哎——！亲爱的哥涛！说着，大大咧咧地张开两臂，将甘国热情地抱了一下，末了，还在他的脸上印了一个唇印。
　　这是甘国始料不到的。他显得十分跼促与不安。而他的丽妹却大大咧咧地瞅着他嘻嘻地笑着。站在鲁丽身边的范彩文，似乎也感到突然，只抿着嘴唇微笑了之。在她看来，何鲁丽的举动似乎有点轻佻，好在这是在绿林里，而不是在大街的大庭广众之中，不然，三人的声誉尤其是甘国的声誉就缺损嘞！而事实上，何鲁丽是一个大度乐观爽朗看似轻佻却是有分寸的女孩，这才是她的本真。初入学的一段时间里，甘国的观感中，是有她何鲁丽的轻佻这一成份的。可是，从后来的多次的亲近接触后，他逐步改变了对她的看法，进而把握了她的本真。她眼睛大大的，像山间一凼静水，坦露着心溪里的卵石，与伊伸的明似秋水善摄人影逼取人心的眼睛虽有点不同，但释放磁场夺人眼球的杀伤力几乎是一致的。她勤奋好学，与伊伸的勤劳朴实的品性同如一辙。善解人意，关爱他人，助人为乐等这些优点，两人的身上都有丰富的体现。要说不同的，由于出身环境的不同，幼时遭际的不同，与坎坷、困难的磨砺的程度的不同，伊伸的反叛精神可能比何鲁丽要突出一些，鲜明一些……说实话，若是甘国没有同伊伸交换了心，若是没有发觉班里的许茜（外号叫许仙、许癫）已在追求鲁丽，说不定他会陷入她的情网呢！所以，丽妹的这一抱一吻，甘国稍微跼促即在心底迅速竖起情爱的界碑以后，激动的心绪就平静了下来，认为丽妹的这两个举动，是最初建立哥妹关系所必需的，亦是干妹敬爱干哥的鲜明表现。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文姐！现在，该是你同我哥认亲的时候了吧！何鲁丽冲着范彩文说。
　　好的。范彩文对甘国说：我喊弟涛，你就像刚才应答丽妹一样，大声地应我罗！
　　好的！
　　弟——涛——！
　　哎——！
　　甘国立即喊范彩文：文——姐——！
　　哎——！
　　应毕。三人搂抱在一起，显得无比的亲热。这时，甘国的心无比的激动，这天多来伊伸遭不幸的阴影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是文姐和丽妹的期盼，是她俩苦心经营而乐于收获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