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刁仲凝误撞香油瓶 景寒亭错享断魂梦
作品名称:大宝华碑 作者:莱芜六月雪 发布时间:2018-09-01 01:25:11 字数:5137
诗曰:
良辰美景奈何天,
自古立业多艰难。
松柏羞对义气长,
便携仲凝到人间。
山河醉,
借得龙王铺银毡,
笑西风,
手足不觉冬月寒。
一道锦书去泰山,
雪染红尘猎豹还。
仰头看,
终朝誉坤乾。
烽火岁月,且罢刀兵,鲁中安宁已久,乃又有太乙真人觐见元始天尊,言道:“四海升平,皆滋生腐败之源,天下英雄,彰显于乱世,所顾不能兼得者,征战也,今赢玄得天地之心座领天下,其门下后生不知危难者甚多,焉能长久?太上宜多赐磨难,历练之,方成大器也!”元始掐指一算,微微笑道:“盛衰悲喜,皆有定数,盛则悲、衰则喜,或君子、或小人、或市井百姓、或千古风流,自有命中注定,我观青州府血气正盛,势极生悲,此一劫,昌邑、寒亭、寿光、昌乐、青州、平原之祸,当尽除之时,可怜又是当年英雄,今都做了政治的牺牲品,悲乎哉,玄家所受的每一次磨难,都是以血肉筑成,难道,这对一群青春懵懂的孩子们来说,不是太残酷了?”元始此言一出,太乙顿时无言以对。
青州城外,云门山上,有一位貌美年轻的女侠走过,玉带金挂,看惯了人世繁华,紧握宝剑,遍览那江湖气派,乃是寒亭郡主景怡轩(字寒亭),年不过十六七岁,却早已坐宫多年,想来若是男儿身,不是当世英豪,也是少年英雄,从那荷塘边上走过,见仙鹤立于水上,金鱼游嬉,好一番山河秀丽,这郡主正顽皮,拔剑起舞,踏着水面上的莲叶一直跑到了湖心,说也奇了,立在湖面上的仙鹤并未受惊而走,却与她翩翩起舞。
忽然,景怡轩耳边一丝动静,挽几个剑花,猛然间往回刺来,原来亭子后面万花簇后,藏着一个少年,细看去,是刁笛(字仲凝)回乡省亲来了,这二人也算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多有相思,只因当日景家世袭了公爵这二人便又门不当、户不对了,可如今刁笛也封了海西王,门庭显赫,也非昔日草莽,才得能再续这段缘分,看他不忙不慌,腾空一步跃起,立在了亭梢,景怡轩挥剑再来,刁笛步步退让,却不逊她半招,看着二人舞剑,又好一段美轮美奂。
许久,看是也都累了,刁笛顺手拿去了亭阶上的剑鞘,只待景怡轩回身来时,将剑合回了鞘中,二人才罢了手,往亭子上腾空而去,只是对面轻轻一笑,虽然无言,又似情意绵绵,并肩坐在亭上,看旭日从山间升起,其中情趣,真不知如何分说,只听景怡轩喃喃叹道:“向日里,你只说你哥哥待你好,可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刁笛孩子似的一笑,耸了耸肩答道:“他只让我读书习武,也怪闷的!”怡轩道:“你是闷了才来的,那会子我去了,看你又找谁去!”刁笛一惊,急忙问道:“你要走?去哪儿?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那景怡轩自然也离不开他,只试探道:“可如今我们都大了,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还要守着你一辈子不成?”刁笛凝眉不悦,又不知并非怡轩真心,毕竟年幼无知,眼里竟然蓄满了泪水,低声叹道:“既是都去了,我便去送你一程,就是了!”景怡轩听得了刁笛之言,失望了许多,再不知如何作答,心说道:“你只说守着你一辈子又如何?何必要送我一程!”
那一日二人不欢而散,毕竟大了,总不像小时候儿戏,心里都当了真,临晚,又降了一场大雨,二人都淋着雨下了山去,各归殊途,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刁笛心里空空的,又着了凉,不知是身子单薄还是心里犯了愁,当夜就病下了,不管用什么汤药去喂,就是咳嗽,总是六神无主的发着呆,一句话也不想说,他近侍丫头灵焉请了太医来看,太医院的侍郎孙宝祥(字安嗣)试了脉,直摇头叹道:“此乃心病,汤药何苦?”
景怡轩回了寒亭驿,更是闷闷不乐,她稍长一些,对于爱恋情趣,应是比刁笛更明白些的,左思右想,就越是赌气,心说道:“这呆子什么时候能长大了,讨我一声安慰?”这时候有丫头婢子们忙来给她换了衣裳,才听丫头昭茗说道:“今儿这一面见得难,好好的天,让你们弄来一场大雨,还把自己淋着了!”景怡轩努着嘴,一言不发,忽有小厮进来报道:“启郡主,君侯差人来说,请郡主明晨就回去!”景怡轩一怔,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什么。
黎明时分,刁笛一下从梦中惊醒了,哭着喊着要寒亭,灵焉急忙起来,去堂下书架上取了一件金制的亭子来,塞到了他怀里,按下被子答道:“小爷、小爷,寒亭还在这,你搂着,安心的睡就是了!”这会儿刁笛拿了寒亭,才安稳了些,片刻便紧紧地搂住那件亭子含泪睡下了。
此时的景怡轩正也在回忆起刁笛与她舞剑的那些情景,不觉左右收拾好了行装,昭茗近前拜道:“郡主,一切收拾停当,该启程了!”景怡轩回过神来,抚摸着手里的宝剑,忽又递给了昭茗,吩咐道:“你把这宝剑挂到后山的亭子上去!”昭茗惊道:“郡主,这可是佩剑!”怡轩含泪答道:“你只管送去,他知道的!”
清晨车马出城,景怡轩走走停停,不时挑开窗帘往后看看,直到再看不见城郭,也未见刁笛来,于是含泪闭上了眼睛,而刁笛醒来时,又是正午,听灵焉叹道:“爷平日里是最好的,听妈妈说你自小是不得病的,这一病竟然睡了两日,可是把我们吓坏了,太医院的人才走了!”刁笛听了这话,猛地坐起身来,咳了几声急道:“我病了两日?寒亭姐姐难保也是好的,都怪那场恶雨,你们快给我换了衣裳,我就去看看她!”灵焉叹了口气,低声答道:“你只想着她,她可哪里想着你了,这几日不见你,也不问问有个好歹不是,自己倒清闲,悄悄地就回寒亭去了!”
刁笛听罢一怔,喃喃叹道:“她走了?”灵焉哼了一声,叹道:“你只管伤心,人家几时又想起你了!”这话未完,刁笛急忙拿过衣服自己穿上了,系了披风便往外跑,灵焉喊不听,他已经跑出后院去了,一直到了寒亭驿,四下寻不见一人,这才又憋着眼泪一直跑到了后山上,看见亭梢挂着的那口宝剑,方才含泪一笑,急忙上去摘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间,遥望寒亭城的方向,静静地站了许久。
景怡轩回到寒亭侯府,去见寒亭侯景韵(字世新)之时,才得知青州与寒亭联姻之事,于是心里虽然想着刁笛,又不知如何应对父命,含泪笑了笑,傻傻叹道:“子言真心待我,女儿是知道的,只是那个呆子,他到底是不明白我的心不成?”众人一惊,景韵问道:“呆子?”景怡轩回身一顿,摇头笑了笑,落下泪来,心说道:“我当真嫁了人,那呆子又当如何?”当日,景韵修书呈奏赢城,玄锡维(字穹高)看罢一惊,凝眉一顿,即提笔写道:“准奏!”
消息传到寿光,本来就咳嗽的厉害的刁笛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榻前,夜深人静,昏暗的灯光映在帷帐上,刁笛面色憔悴,傻傻的盯着窗外的星光看了会儿,忽有丫头婢子进来传话,言道:“旭小爷来了!”转眼看去,是一个锦衫御靴的公子,仪表堂堂、气度非凡,王晓旭(字仲浩)进了门来,刁笛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晓旭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刁笛的额头,含泪问道:“笛少?”刁笛想说,使尽了浑身力气,又说不出来,眼角流下泪来,晓旭忙给他擦去了,只轻轻道:“寒亭侯上疏请旨与青州府联姻,圣上已御批核准了,你就放下她,罢了才好!可如今都大了,怎么就越发的不出息了?”刁笛紧紧闭上了眼睛,闻晓旭叹道:“你若是还念着她,这一刻忘了就是了,又若是为了赌气,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刁笛这一夜开始连连咳出鲜血,晓旭急忙令太医院的人守在榻前随时听用,独自前往乾元岛求取仙药,又不想到了乾元仙岛,却被守山力士拦在了山门外,于是跪等了许久,不能得进。
黎明破晓,刁笛折腾了一夜,已觉心沉气短,忽然见一道白光落下,是赢汶河圣母坐在了榻前,轻轻笑道:“我的儿,可好些了?”刁笛轻轻点了点头,微微答道:“好些了,谢老爷眷念!”圣母摇头一叹,随道:“我虽然来了,却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刁笛一怔,圣母又道:“我教你一条长生之道,你可愿学?”刁笛又含泪点了点头,闻圣母道:“这话要从老祖宗羽化之时说起,那时大老爷前去问安,请示最后的道法,老祖宗问曰,依你看,牙齿和舌,那个刚强、那个柔弱,大老爷回答说是牙齿刚强、舌柔弱,然老祖宗缓缓地张开嘴了口,又问,你看我口里还有什么,原来老祖宗口中的牙齿已完全掉光,看似柔弱的舌却依然存在,老祖宗因此才说,这是我教你们的最后一课也!大老爷含泪而受,又问起今后要以谁为师,老祖宗教诲说,当以水为师,大老爷也正是听从了老祖宗的教导,一心向低处流,才有了无为而治的大阐、大道,上善若水、博大精深,水最柔弱,却不懦弱,水在最低处,却以柔和的姿态活着,在高处时,又急急地流向低处,粉身碎骨也不曾畏惧,因而才能与低处的水汇在一起,形成深潭,蛟龙不就潜伏在水潭之中?”刁笛眼里晶莹着泪花,听得入了神,圣母叹道:“你们还小,小孩子赌气伤身,却都是伤害自身,这样的心思怎么会是正道?玄家自古修大自在之道,无为而无不为,淡泊是长久也,天降大任给你,才会给你这些磨难,若是当真一下子击垮了你,又还有什么后话可说?”
话又回来,紫玄宫中,玄锡维正批阅奏章,忽有仙官进来拜道:“陛下,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到了!”锡维一惊,忙起来下阶去迎接,到门口时,文殊已进了来,锡维只忙跪拜道:“老师深夜驾临,不曾远迎,望乞恕罪!”文殊轻轻一叹,走到内堂坐下了,那仙官退去,玄锡维才起了身,躬身问道:“老师......?”话尚未完,文殊问道:“刁仲凝病了?”锡维一怔,答道:“听说仲浩已往东海求药,臣得便即去探看!”文殊凝眉不悦,叹道:“国家体制上有问题,正所谓人情世故,怎得只讲个世故而不论人情?仙药能救得了他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能救得了他,救不了其他人,你如今是皇帝,怎么就不能未雨绸缪?”玄锡维额上冷汗虚出,一时间无言以对。
文殊广法天尊看着玄锡维三十几岁已显憔悴的面容,也不禁心生怜悯,随而叹道:“本座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受苦、受累了,可这些年,天上人间都在盯着你看,三界之内,哪一个对你的功过不是望眼欲穿?自近、炎归凡,以后必还有杨浩冰、白寒琦、齐子润、方子奇、孟心怡等更多的天生帝子下落凡尘,要到咱们玄家来历练修行,可是真到了你手里又怎么样,加官进爵、安富尊荣?简直俗不可耐!功利之心滥发,一味的争权夺利,那一件件、一桩桩、一条条死在你手里的鲜活的生命又当如何?天可怜见,王崇阳、郑子康、杨星魂他们都是情愿为你付出了一辈子的人,就换来了你虚荣的一件功业,就为了让你青史永垂、竹帛永镌!你对得住他们的付出?”锡维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低声饮泣起来。
时过境迁,刁笛被接到赢城休养,嫁到青州不到月余的景怡轩忧郁之极,竟忽生心闷之病,药医无甚好转,李兆军(字子言)心痛不已,又束手无策,急忙修书上奏,搬请刁笛前往,焦毅(字紫翔)生怕刚见好转的刁笛旧疾复发,让玄锡维难做,私自压下书信,未曾及时告知,直到十日后,景怡轩病故的讣文发至,焦毅懊恼已迟,决意再次压下讣文,并上奏请求带刁笛往崂山静养,玄锡维知其谨慎,欣然答应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件事所牵动的另一场政治阴谋能否顺利化解,才是暗含着灭顶之灾的真正危机。
夜深了,焦毅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出了值房,在廊下徘徊许久,又不知此事从何说起,系了披风,独自到了湖边,洪尧(字梓伦)正带着徐志焄(字仲泽)、刘升(字子清)、许泽(字冰清)在亭下说笑,远远地看见了焦毅,都停了下来,洪尧独自走了过来,问道:“又碰钉子了?”焦毅捋须一叹,随苦苦笑道:“我倒情愿是自己碰了钉子,这会儿,却清闲了!”洪尧孩子似的耸了耸肩,随道:“你就是操了太多的心,总是一味的想把事儿都做圆全了,才把满肚子的委屈和无奈往自己心里咽!”听了这番话,焦毅松了口气,无奈的笑着点了点头,眼角已湿润了。
到了戒得居,玄锡维正在躺椅上仰面发呆,焦毅近前给他倒了杯茶,见茶碗旁边有水渍,忙拿汗巾子擦去了,闻锡维喃喃叹道:“寒亭的事儿,你早就知道?”焦毅点了点头,扑通跪在当下,一言不敢再发,锡维见势急道:“你怎么就这么大胆,这样的事儿也能瞒着?”焦毅含泪一怔,低声奏道:“请奏让仲凝去崂山静养的事儿,已经人人皆知,若一时有变,寒亭必借故问罪于寿光,再责青州,景家是昌邑、昌乐的娘家人,真要斤斤计较起来,难免诸侯又要混战其中,鲁中乃山东之心脉,稍有不慎,祸及京师,何以自处?”说着他倒吸了口凉气,才又叹道:“为仲凝的安全起见,不如由仲浩带他明去崂山、暗渡东海暂避,然后令各部往青州吊丧,以观三家动静,顺而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真惹出大祸来,我去认罪!”话完,玄锡维长长地舒了口气,坐起身来,一顿,又轻轻叹道:“朕知道你心里憋屈,朕又何尝不是?自古在政治的漩涡中,多少英雄豪杰做了牺牲品?诸侯是天朝的保障,政治婚姻,联络起了血脉至亲,为的不都是这个国家?”焦毅欲言,锡维摆手阻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记着,这个世界上,没有公平的!”
焦毅连夜离开赢城前往胶东,持书去见孟宪泽(字彦朝)并告知详细,宪泽看罢书信,一怔叹道:“我即刻修书,令心腹人持书去崂山,劫下仲凝哥哥南下,我亲自护送他去东海!”焦毅含泪点了点头,亲自研墨掌灯,宪泽展卷落笔,二人才匆匆出了门去。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