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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重上赌场

作品名称:赌殇      作者:梦里乾坤      发布时间:2018-08-31 10:19:05      字数:15617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制作毛坯的活计只好告停。砖厂的生产进入了淡季,地里的农活却一下子忙了起来,于是砖厂就给一大部分工人放了长假。亦工亦农,这似乎也是一种很正常的情形。当然,烧窑的活计不能停,还有几十万块砖等待出窑,用户们早就订好了货,一直催得很紧。河湾村制砖厂的产品质优价廉,从开工以来一直供不应求,形势显得十分乐观。
  宋宽、钱和文、张三混子等人都在放假的名单之中。
  一放长假,钱和文又恢复了已往那种悠闲自在的生活。
  身闲心不闲,也不知为什么,他又想到了赌场。可惜得很,一时间再也无法找到那种去处。一日日没营生干,难免生出一种心痒难耐的感觉,那种滋味也够折磨人的。
  天已过午,钱和文依旧一个人在村中毫无目的地游来逛去。他信马由缰地往前走着,突然从一个院里传出一阵吵嚷声,听着还挺激烈的,双方一时竟难分上下。
  仔细听来,很像是一群孩子在吵。
  他顿时兴趣倍增,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一看那种场面,差一点儿让他笑破了肚皮。娘的,几个半大孩子围在一起,把一个端草料的大筐倒扣在中央。那还算平坦的筐底上面放着一副破旧不堪的扑克牌,四周摆满了一沓沓薄厚不一的纸张——
  原来,这一群孩子正在赌呐。那中间,就有他的儿子小柱子。
  河湾村的一些半大孩子们,也许是受了大人们的影响,一日日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对赌博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很想身体力行地尝试一番。虽然他们无钱可以充做赌资,却也不肯就此放弃自己的欲望。没钱不要紧,可以变通一下,用其他物品替代。比如大人们吸烟用的纸张就很合适嘛,无非是一些废旧书本而已,大家手里都有,而且有一定的实用价值,赌起来也蛮过瘾嘛。
  大人们耍的是钱,孩子们玩的是纸,赌资虽不尽相同,却丝毫不误输赢,说来很有一种异曲同工之妙。不只如此,孩子们还自觉比他们的长辈玩得更有派头,更加潇洒。大人们手里的钞票,需要认真地一张一张去数,谁也不敢马虎。而他们手中的纸张,则一律采用格尺去量厚薄。采用这种计量方法,数量上难免要有一些出入,双方却都很大度,从不斤斤计较。仅此一点,那些大人们也该望尘莫及,自愧弗如了。
  此刻,正在争执不下的双方是庄家大志和押天门的小柱子。
  其实争执的原因也很简单——大志一时疏忽,未能及时地说清开门儿方式。小柱子得理不饶人,坚决不许大志任意发牌。也许他怀疑到这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鬼门道,可惜他又拿不出证据来说明问题。大志也不服气,双方就吵开了,各持己见,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别的孩子们见钱和文突然出现,不约而同地都看小柱子,暗中替他捏了一把汗。小柱子自个儿却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的反应,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什么。钱和文上前问明了情况之后,禁不住“扑哧”一笑,照小柱子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骂道:“他娘的,你怎么不学好,也玩上这玩意儿了!”
  “放了农忙假,又没活干,一天天闲得难受,不玩让我们干啥去呀?”小柱子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抬起头来向爸爸发问。
  “看书去,写字去。”
  “上学时一天天看书写字,放了假就该让我们玩一玩嘛。”
  “那你们也别玩这个呀!”
  “那玩啥呀?咱这河湾村也没啥好玩的呀!”
  “哎,有了,你们上村办公室看电视节目去,杨书记新买回一台大电视,都赶上个小电影了。”
  “人家让看吗?”小柱子怯怯地问。
  钱和文气哼哼地说:“咋不让看!杨书记说过,买电视目的就是为了活跃村民们的业余文化生活嘛。”
  “那这咱也看不成啊!”大志在一旁插嘴说,“不到晚上,电视机不开,人家怕影响办公。”
  “也是——”一听这话,钱和文又没说的了。
  “爸,你啥时也买一台大电视,捧到咱自个儿家里,往那儿一摆,啥时看都行,我就不玩这玩意儿了。”这一回,小柱子有话说了。
  “儿子,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踏踏实实地等着吧!”
  “那今儿个先让我玩一会儿行不?”
  “不行!”
  “你咋玩呢?”
  “我早就忌赌了,你还敢揭我这个短哪!”
  “你都玩了多少年了,我就玩这么一回还不行吗?我们又不玩钱!”
  “行了,你就玩吧!我也正好看看局戏,过过干瘾。”钱和文一时心软,也就点头答应下来,反过来又教训儿子说,“玩你就玩个明白,一点儿规矩都不懂,踢你一点儿都不冤枉。我告诉你们,赌场是最讲规矩的地方,没了规矩那还了得,那不都得动手去抢了吗?”
  小柱子颇感兴趣地盯住爸爸,问:“啥规矩呀?爸,你给我们说说。”
  “他没说清楚咋开门儿,你又不许他任意发牌,那就讲和嘛,重来一把不就得了。”
  “对呀!”
  “可不是嘛。”
  孩子们也乱纷纷地吆喝起来,都表示同意讲和,问题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掉了。
  
  也难怪小柱子不怕爸爸,因为钱和文已往也很少管教过他。在这一点上,他和宋宽的看法大不相同,甚至恰好相反。他一直以为,仅就河湾村这个生存环境而言,孩子们长大以后,难保他不会进入赌场。对一个男人来说,也许赌场永远都是最具诱惑力的去处之一。不要说弄好了可以大把大把地赢钱,光是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大刺激,就足以令人为之拍手称快了。可退一步说,赌场又是什么所在?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如果你不精通赌术,就那么一无所知地走进去,也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那岂不就太惨了吗?
  再也难得上一回赌场,赶上这个场面,看一看热闹也好。他索性在小柱子背后坐了下去,不只显得兴趣极浓,还不时地要为儿子支上一招儿两招儿的。已往,他在赌场上押钱时都喜欢下大注,这区区的一点纸张他就更不放在心上了,于是支使着小柱子一沓一沓地撂了上去。结果却挺惨,三把牌不过,他就让儿子把自个儿手里的纸张输了个一干二净。这一下,惹得几个孩子拍手打掌地大笑起来。只有小柱子自个儿不高兴,小嘴撅起老高,都快挂得住油瓶了。
  钱和文哪里耐得住性子,开口数落起儿子来了:“娘的,输就输了,担不住输赢算什么男子汉,要耍就耍掏灰耙去吧!”
  “谁担不住输赢了,可总得输个值个儿啊!还说自个儿是啥大手儿呐,也不知道看看点儿好点儿赖,就那么闭着眼睛瞎押一气!”小柱子也不服气,当即开口反驳,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就你这个熊孩子,压根儿不配做我的儿子!”
  “不做就不做!就好像谁稀罕做似的!”
  爷俩吵起嘴来,谁也不肯让谁。赶在这节骨眼儿上,李冬梅来了。
  乍一见到眼前这个场面,女人气不打一处来,脸也白了,气也喘不匀了,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也太不可思议了。待到她终于弄明白眼前这一切之后,二话不说,分开几个孩子,上前只一脚,就把个草料筐给踢飞了。这一下可好,扑克牌、吸烟纸,如同雪片般地满天飞舞,然后又凌凌乱乱地落了一地。
  几个孩子一惊之余,又一窝蜂似的抢夺起来。一个个你扯我拽,跟头把势的,那场面才叫个热闹。只有小柱子不抢不夺,爬起来撒开两条小腿夺路而逃,眨眼之间就一溜烟似的没了踪影。他特别怕妈妈,真被逮住,赶在妈妈气头上,这一顿暴揍是必不可少的。可以凭空夺得一些纸张,这个机会固然不错,但与逃脱一场皮肉之苦相比,那又算不得什么了。
  
  这一个戏剧性极强的场面,看得钱和文在一旁拍手大笑起来:“这一下活该你们倒霉,抓赌的说来就来了,简直就是神兵天降啊!”
  “你这当老子的也真够一说,咋就不知道管管你的儿子,你就让他这么可秧长吧!根不正、苗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你打算让儿子也跟你一样去赌吗?”女人撵不上儿子,没处撒气,一转身数落开自个儿的男人了。
  “我也没说让他赌啊!”
  “那你这算个啥呀?”
  “我——”
  “你不管,我管!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自个儿的儿子了!”女人转身而去,边走边喊叫着,“小柱子,别看你穿了兔子鞋,我早晚抓得住你,不打断你的两条腿才怪了哪!”
  走出不远,女人像是一下子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回头叫道:“喂,你还不赶紧回去呀!”
  “怎么,想拿我跟儿子一勺烩呀还是咋的?”
  “瞧瞧你们爷俩,都把我给气糊涂了,告诉你吧!外甥来了,正在家里等着你哪!”
  “你就为这个来找我呀?”
  “可不!”
  “啥事儿啊?”钱和文显得很不高兴。
  李冬梅的火气更大一些:“我不清楚,你自个儿麻溜回去,当面一问,不就明白了吗?
  
  一进家门,外甥就迎了上来。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个子也老大不小的,未曾开口,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了起来:“舅,你可回来了,赶紧想个办法救救你的外甥吧!”
  钱和文几乎吓了一跳:“你——你哭个啥呀!男子汉嘛,流血不流泪,天塌了有地接着哪!”
  “这日子算是没法儿过了!”
  “到底是咋回事儿,你赶紧说呀!”
  “我——我把钱掉了。”
  “你说个啥!把钱掉了?”钱和文为之一怔。
  外甥嘟嘟哝哝地说:“舅,这不是你们赌场上的行话吗?你咋还听不明白了呢?”
  “这么说,你是上了赌场,还把钱输了,对不?”
  “可不,人家都玩,我一时活了心,只是跟着试试手气,谁知道这一试就掉到深坑里去了。”
  “你到底输了多少啊?”
  “一万多元哪!”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
  “自个儿就五千多元,余下的都是拉的饥荒。这不,人家逼着还债,没别的办法可想,我就找你来了。”
  钱和文已变得格外紧张,“你妈知道这事儿吗?”
  “先不知道,后来债主登门,一个个恨不得挤破脑袋似的,说啥也瞒不住她老人家了。”外甥把双手一摊,怯怯地避开舅舅的目光。
  “你妈怎么样啊?”
  “她还能怎么样啊!都快急死了,眼睛也哭红了,一头倒下去,都好几天起不来炕了。”
  “你呀!你呀!叫我说你个啥好哪!你也就是我的外甥,换上我的亲生儿子,这工夫我非得一个大嘴巴把你扇到门外去不可!你咋能耍钱呢?那钱是你耍得了的吗?要我看,你准是让人家给糊弄了吧?”
  
  一句话戳到痛处,外甥捶胸顿足地哭叫起来:“舅,你没说错,我就是让人家给糊弄了,等我把钱掉光了,这才醒过腔来,可也啥都不赶趟了!”
  “那有啥招儿!赌场就是这样,受糊弄是儿女,不受糊弄是冤家,亏是人吃的,吃一堑长一智,你就算是交了学费吧!”钱和文心中隐隐作痛,两只眼睛都差一点儿冒出火来。
  “吃亏得吃在明处,就这么仨一群俩一伙的暗中下手整我,我才不干哪!”
  “你不干又有啥办法儿啊?咱又没当场按住人家手脖子,这咱去找后账,人家能认可吗?”
  “我——我也不去找啥后账!”
  “那还能咋办呢?”
  “舅,你耍了这么多年的钱,经得多,见得广,也没少结交朋友,我想求你给我找个高手儿,教我几招儿;等我学明白了,再找他们干去,非把他们一个个都干趴下不可!”
  “胡扯!临到上花轿时再扎耳朵眼儿,那赶趟吗?再又说了,你这么一折腾,非走漏风声不可,就算你学到了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儿派上用场啊!话又说回来了,舅都忌了赌,可上哪儿去给你找那高手儿啊!”
  “这个我早就打听明白了,你们河湾村有个叫张三混子的,他就是咱们这一左一右数得着的高手儿。”
  
  一听外甥提到的竟是那个倒霉蛋张三混子,钱和文哭不得也笑不得,竟半晌无话好说。外甥依旧不死心,还在旁边一门儿追问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后来钱和文不得不开了口:“我的好外甥,不是当舅的不帮你,你那条道儿根本就行不通,要不这么办吧!不就是五千元钱的饥荒吗?舅多了也拿不出,给你掂掇三千元,你自个儿回去再张罗两千元,先把窟窿堵上,往后一门儿心思好好过日子,不就结了嘛。”
  “我不用你的钱,你不帮我拉倒!”
  一听这话,外甥反倒急了,也不多说什么,一赌气推门就走。钱和文和李冬梅两个拉都没拉住,眼睁睁地看着外甥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出村而去。任凭他们夫妇两个喊破了喉咙,外甥听见只当没听见一般,越走越远,一会儿的工夫已是踪影全无。
  
  夫妇俩相跟着返回屋里,男人闷闷地坐到炕头上去,再也无心开口。女人在屋地上一连打了几个转身,没好气地说:“你呀!你呀!这炮筒子的脾气到啥时也改不了,就不能好好地跟他说一说道理吗?这一下可好,外甥就这么甩手一走,回到家里当咱姐咋个说法儿?就算不给你添枝加叶,学一个囫囵吞枣,也够咱姐着急上火的了!”
  听女人如此一说,钱和文心里如同着了火一般,重重地坐了下去,再也无心开口。
  钱和文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当初,因为母亲长年卧病在床,身边无人照料,姐姐不得不一再推迟婚期,迟至二十八岁时,才随便找了个人家,委屈自己草草地完婚了。
  婚后,姐姐一直未能生育,后来姐夫就在自己的家族中过继了一房儿子。姐姐待这个过房儿子如同己出一般,钱和文这个当娘舅的自然也就拿他当亲外甥看待,一直百般呵护,宠爱有加,让局外人一点也看不出异样来。
  可惜姐夫一直体弱多病,干不了吃硬活计,土地侍候不上去,自然也就收成不多。为了治病,还要为他开销一大笔费用。日久天长,也就把个小日子弄得紧紧巴巴。三年前,姐夫又添了病,医治无效,终于撒手而去。抛下了姐姐和外甥一对孤儿寡母,生计也就显得更加艰辛了。
  女人不依不饶,还在接着数落自个儿的男人:“还有一说呐,外甥登咱家门口的时候不多,端咱家饭碗的时候那就更少,赶在今儿个这种节骨眼儿上,你帮不上人家的忙,居然连口饭也没让外甥吃上,这又怎么说得过去哪!”
  “哼,你以为这顿饭咱们省得下吗?啥也别说了,赶快动手操办吧!一会儿不但外甥来杀回马枪,也一定少不下咱姐,你信不信呢?”钱和文一脸苦笑,终于开了口。
  “一准来吗?”
  “没错!这种事儿他们不找我还能找谁?再说,他们也没别人可找啊!”
  李冬梅不无担心地问:“万一不来呐,咱们不是白预备了吗?”
  “那怕个啥!就当是咱们自个儿改善伙食了。”钱和文“嘿嘿”一笑,却笑出了几分苦涩。
  “馋猫!”
  “你放心预备吧!也好好地露上一手儿。”
  “这你尽管放心,错待谁也不能错待咱姐呀!不过,也别光让我自个儿预备,你也得提前预备一下才行。”
  “你让我预备个啥呀?”
  “预备个啥!这还用我说吗?咱姐真要来了,你还像对待外甥那样往外打发她呀?”
  “那我哪敢!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现成的办法——你多预备点儿下酒菜,我这就找宋大哥去,让他也一块喝两杯,我们哥俩有些日子没在一块喝了。”
  “这就是你的办法啊!自个儿家里的事情,找个外人掺和进来,好吗?”李冬梅连连摇头,表示制止。
  钱和文转身就走,边走边说:“宋大哥怎么可以算是外人呢?你咋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哪!对付耍钱的事情,不找耍钱人还找谁去!羊毛出在羊身上嘛。”
  “怎么?你还要上赌场啊?”
  “这一回,想不上赌场只怕都不行了!”
  
  晚风柔柔地吹着,炊烟舒缓地弥漫开去,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河湾村。这时节,应该是一天里最为嘈杂的时候了。一阵阵的鸡叫、狗咬,中间夹杂着主人们吆三喝四的声音。也有妈妈们在呼唤着那些贪玩的半大孩子,一声声地喊个没完没了,听上去显得十分亲切。奔走了一整天的太阳仿佛也疲倦了,快步溜向西山。那情形,倒很像是一只鸟儿在匆匆忙忙地寻找着自己的归宿一般。时已至此,一日的劳碌行将结束,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祥和而又温馨的气氛,看上去令人惬意得很。
  晚饭前,外甥果然去而复返。他用自行车带着自己的妈妈,赶到了舅舅家中。钱和文、宋宽、李冬梅三人一起迎出门去,热情地向那母子俩表示问候。
  姐姐刚刚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坎坷的生活经历已经使她过早地衰老下来。乱蓬蓬的头发,大都变白,与生俱来的乌金似的光泽早已被无情的岁月消磨殆尽。那一脸纵横交错的皱纹,似乎足以记录生活的艰辛,看上去给人一种沧桑感。钱和文上前拉住姐姐的手,回过头去看了看不争气的外甥,心里生发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慨,一时却也无话好说。
  李冬梅对这位大姑姐十分体谅,也很敬重。她亲亲热热地把大姑姐一直扶到屋里,让到炕头坐下,这才开口说:“大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吃饭,有啥事情,等吃完饭再说行不?”
  姐姐和弟弟一样,也是一个天生的急性子,开门见山地说:“冬梅,不把事情说好,再好的饭菜我也吃不出个滋味来,那倒埋没了你的手艺,对不?”
  “也对。”
  “和文,你看呢?”姐姐又把目光转向弟弟。
  “也好,那咱们就先说说。”好在钱和文早已心中有数,于是不慌不忙地开了口,“大姐,外甥张罗拜师学艺,我压根儿就不赞成。他不是那块料,凭他也耍不了钱。你看那些耍钱人,有凶的、有狠的、有奸的、有刁的、有花的、有滑的,一个个跟狼似的,难对付着哪!你心眼太实,分不开个里外拐,心里没个小九九,进了赌场能有你的好吗?那跟拿钱打水漂漂也不差啥,只怕连个响动自个儿都听不着!”
  “我也不想让你外甥学啥手艺,这种事情咱们不能一错再错呀!我只是想让你给他出个主意,也好平一平这个坑。这一下子,弄得也太惨了,把预备说媳妇的钱都给输光了不说,还拉下了一屁股的饥荒,这日子还咋往下过呀!”说到这里,姐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早已声泪俱下了。
  钱和文慌了,赶忙劝慰姐姐说:“大姐,你别急呀,我和宋大哥已经想出办法来了!”
  “到底有啥办法呀?”
  “咱们可以放局呀!跌倒爬起,哪儿丢哪儿找,大大方方地抽上两场红,不就完事儿了嘛。”
  “咱们放得上局吗?”
  “放得上,放得上,一切都有我呐,外甥也别闲着,回去在你们一左一右也先找一找看;多有几面手儿才好,能干得开,局也能放得长远些。”
  “可别放出啥麻烦事儿来呀!”
  “能有啥麻烦事儿啊?你家挺消停的,一点儿都不腥,瞅冷子放上那么一场两场的;也惊动不了谁,更犯不了赌,不指这个还能指啥,咱们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听钱和文如此一说,那母子俩也就再无异议。其实,就事论事,仅为平坑而言,这也许是一个最为稳妥的办法,而且现成得很。话一说开,大家也都显得轻松了,一起高高兴兴地吃喝起来,场面一下子变得极为活跃。
  
  这中间,小柱子吃得最欢,那种高兴的程度,并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个大人。显而易见,半道上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妈妈才不再追究他的所作所为了,因而逃过了一场必不可少的责罚。
  如果妈妈一忙起来,把他的那码事儿给彻底地忘到一边去,那就更好了。
  可惜,小柱子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送走了客人之后,妈妈关起门来,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小柱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表哥上咱家干啥来了?”
  “我知道,他是找我爸想办法来了。”小柱子怯怯地低下头去,把声音压得低而又低。
  “为啥呀?”
  “他把钱输光了。”
  “耍钱好不好啊?”
  “不好。”
  “你长大了耍不耍钱呢?”
  “不耍。”
  “你还玩不玩扑克牌了?”
  “不玩。”
  “往后你再敢玩,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柱子虽然挨了一通训,仍在暗中为自己庆幸不已。要在往常,他这一顿皮肉之苦是逃脱不掉的。妈妈打人下手才狠呐,他可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
  
  这一日,为了赶个好一点儿的草场,成子一大早就把羊群赶了出来。
  干垮齐江之后,宋宽终于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愿,出资为成子买下了这一群羊。可惜,手里的钱还是不太充足,很让他犯了一些难。后来,亏得钱和文解囊相助,一下子甩出了三千元,帮了他的大忙,总算是圆满地把事情办了下来。
  若干年来,这也许是宋宽办成的第一桩正经事儿了。不只为了成子有个出路,更是为了保全这个家庭。家庭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不可或缺。
  正在放牧之中,成子偶一抬头,发现有一辆摩托车正朝他这个方向驶了过来。那摩托车上,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看上去沉重得很。甸子上本没有什么正经道路可走,又七弯八拐的,所以摩托车行驶起来显得很是吃力。离着老远,就已经听到马达在一路吼叫着,而且越来越响,仿佛早已不堪重负一般。
  摩托车终于开到了近前,原来不是别人,驾驶摩托车的是他的钱三叔,坐在后座上的是他的爸爸。两个人刚刚跳下摩托车,钱和文就开口骂道:“娘的,这哪里是人走的路,沟沟坎坎、曲曲弯弯,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嘛。”
  成子摇晃着手里的鞭子迎了上去:“钱三叔,你和我爸这是干啥去呀?”
  “这不是看你来了嘛。”钱和文哈哈一笑,随口答道。
  “就为看我,犯这么大的难,何必哪!”
  宋宽在一旁打量着自个的儿子,心里禁不住一阵隐隐作痛。看上去,成子已明显地晒黑了,也显得瘦了一些。小小年纪,自个儿待在这无依无靠的大草甸子上,也太不容易了。他走上前去,亲切地摸了摸成子的头说:“我和你钱三叔过河办一件事情,顺路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还好,一天天也没啥大事儿,我也过习惯了。”
  “习惯了就好,别的都是小事儿,你自个儿可得多注意安全哪!”
  “没事儿,爸,我自个儿加着小心哪!”
  钱和文东瞅瞅,西望望,显得蛮有兴致,末了不无赞叹地说:“成子,我看这个地方挺好嘛!一个人没收没管的,自由自在,要多舒坦有多舒坦,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儿去呀!”
  “钱三叔,要不你也买一群羊来这里放牧得了,咱爷俩也好搭个伴儿。”成子笑吟吟地转向钱和文说。
  “我哪有这个福分,你就别替我张罗了,好好放羊,过上三年两载的,这一群羊出了手,也是一笔好钱哪!足够你娶一房媳妇的了,一旦有了媳妇,也就可以自个儿顶门过日子了,你爸也就省心了。我说大侄子,你得知道你爸的良苦用心,这一回买羊,他可是发了狠了,这些内情,你都知道吗?”
  “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也不枉你爸那么疼爱你了。”
  “钱三叔,你们这是干啥去呀?”
  “小孩子家,打听那么多干啥,管好你自个儿的事情比啥都强!”
  “爸,你知道吗?”成子朝宋宽开心一笑,说,“我还搭了个伴儿呐。”
  “谁呀?”宋宽很感兴趣地问。
  “是从河西过来的,腿脚不好,是个拐子,我叫他拐子大伯。年纪比你还大,自个儿也放了一群羊。”
  “那太好了,在这种地方,有个伴儿总比没个伴儿强,你俩处得咋样啊?”
  “处得挺好的,我俩无话不说,都赶上一对老朋友了。”
  “照这么说,爸倒是可以放心了。”
  
  宋宽打量着儿子,内心深处翻腾不已,一时间竟想起了许许多多。成子妈刚刚去世的那几年里,他们的日子虽然过得挺苦,但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甘苦与共,日子过得蛮有情趣。自打那母女俩进了家门,他觉得那一份父子之情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某种微妙的变迁,儿子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这种情形,曾经让他有过说不出的烦恼,却又一直苦于无法解脱。儿子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妈妈,现在又离开了爸爸。他小小年纪,一个人来到甸子上放羊,自己这个当爸的真是对不起他呀!不过,好在儿子很有志气,从小看大,想到这一点时,尚可聊以自慰。
  不管怎么说,自己把大半生毁在了“赌”上,他决不能让儿子再重蹈自己的覆辙。
  
  那一日,宋宽在钱和文家喝罢酒,径自回到家中。他把具体情况简单地说给了婆娘,就一个人愁眉苦脸地犯开了寻思。
  婆娘也养成了一个习惯,一听有局可上,她似乎比宋宽本人还要高兴一些,笑嘻嘻地问:“喂,有局可上,你咋还闷闷不乐呢?”
  “你不知道,我正自个儿犯愁哪!”
  “愁啥呀?”
  “和文求到我了,咱不能不帮他啊!可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就是打耗子也得有个油脂捻儿啊!咱口袋里没钱,两手空空,怎么去顶那一面手儿呢?”
  “没钱想办法嘛,在自个家里转磨磨能顶啥用啊?”
  “哎哟,我咋把你给忘了,这不赶上抱着金碗要饭吃了吗?”
  “咋的?你想打我那俩体己钱的主意呀?”婆娘顿时警觉起来。
  宋宽赔着笑脸说:“看你说得多难听,就算是借给我用一用,这总可以了吧!赢了马上就还,另外带一笔红利,好不好啊?”
  “那要是输了呢?”
  “你那张破嘴就不兴说点吉利话呀!输了再说,以后想办法还你就是了。”
  “我才不撒手那笔钱哪!你自个儿说过,到啥时候也不打我那笔钱的主意,今儿个这是咋的了,咋说话不算话了呢?”
  “这一回,我是求借无门,实在没辙了。”
  “没辙也不行,那笔钱让我借出去了,没在自个儿手里。”婆娘连连摇头,想了想又把口气缓和下来,说,“钱呐,我实在帮不上啥忙,不过,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想不想听啊?”
  “你能有啥好主意呀?”宋宽撇了撇嘴,不想再听下去。
  婆娘呲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你呀!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子一个!你拉上老三一起去找老二嘛,我就不相信,他陆山青也拿不出钱来!”
  “你以为我就没想到这一步上!只是老二和我俩的关系不比从前,现在手心朝上冲人家求借,也有点儿张不开嘴呀!”
  “我告诉你,老二是个人精,论心计你和老三加一块,也是老母猪还愿——俩不顶一个。不过,这一回你们找上门去,十有八九能成。”
  “咋说呢?”宋宽颇感疑惑地问。
  婆娘竖起三根手指,连连摇晃着:“你们哥仨一个头磕在地上,我就不信老二一点儿情面不讲!只要他一伸手,你俩不就都有钱了吗?再说,有老三那个炮筒子,还用得着你这当大哥的开口说话吗?”
  “也是。”
  “还有一条,你俩得避开老二媳妇,别让那个娘们儿掺和进来,我看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话说到这一步上,就如同打开了一扇天窗似的,宋宽心里一下亮堂起来。他一身轻松地推门就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忽又回过头来,朝婆娘一笑说:“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不少鬼点子,心眼儿不空嘛。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没道理呀!”
  “你知道就好,主意是我帮你出的,这一场子赢了钱,可得论功行赏,多给我几个。”
  “放心好了,亏不着你就是。”
  
  宋宽和钱和文找到了陆山青,好说歹说,末了总算让陆山青点了头,同意挪出一万元现款供他们使用;同时,陆山青还替他们出了两个主意——第一,应以放局为主,只要局面撑持得住,千万不要自己大舍身子去干,以免出现闪失;第二,可以找一个高手儿带上场去,一旦到了不得不伸手的时候,也可保得万无一失。经过反复思量,钱和文接受了陆山青的建议,这才不辞辛劳,带上宋宽专程跑这一趟。
  再次上路,宋宽和钱和文直接赶往渡口,一会儿的工夫也就赶到了地方。
  说是渡口,不过是两岸人们的一种习惯说法而已。其实这里原来有一座桥,屈指算来,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一直是东西两岸人们赖以通行的惟一通道。再也想不到,前些日子,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桥给冲垮了。
  如今,过河要坐船了。
  那一只小小的木船,就停靠在河边。船已经显得破旧不堪,看样子年头不少,而且很有一段时间不曾使用过了。
  摆渡的有两个人,一老一少,是父子俩。那老的人称刘老头,少的叫做刘老大。这时节,来来往往过河的人并不很多,爷俩常常是一天熬到黑,也揽不下一份活计。这一天就算泡汤了,锁住那一条小船,没精打采地走回家去,照例吃饭睡觉。好在还有一个长长的夜晚,尽可以做明天的好梦。
  一见来了两个赶船的,还有一辆摩托车,刘家父子的眼睛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喂,两位是过河呀!”刘老大抢先发问。
  宋宽和钱和文两人一边支住摩托车,一边连连点头。
  “废话!不过河人家上你这儿来逛风景吗?”刘老头便有些嗔怪儿子了,再问,“你们二位是一个人过河还是两个人一起过河呀?”
  “两个人一起过河。”宋宽回答说。
  “那辆摩托车呢?”
  “也带过去。”
  “摩托车也上船?”
  “对呀!”
  宋宽和钱和文清楚地看到,刘家父子二人同时喜形于色了。也许他们今天还没开张呐,现在有两个人和一辆摩托车一起过河,很可以有一笔不小的收入,也就难怪他们要喜出望外了。
  钱和文问:“说说看,总共得多少船钱呢?”
  “今儿个还得返回来吧?”刘老头反问了一句。
  “对呀!”
  “一出一回,少说也得二十元。”
  “行啊!”钱和文爽快地答应下来。十元二十元的,在一个耍钱人的手里,算得了什么呀!在这个世界上,最拿钱不当钱的人也许就是那些耍钱人了。
  刘老头一听对方不还价,后悔自个把盘子开得太小了一些,却也一句话出口,不好再说别的,赶忙悄悄地给儿子丢了一个眼色。刘老大自然心领神会,在一旁慢悠悠地接上了话头:“让我说,二十元怕是不行!”
  “那咋说呢?”宋宽问。
  “对岸地势太陡了,你们的摩托车上不去岸哪!”
  “那咋办呢?”
  “也有办法,咱们在这儿上船,往上游走个一二里路,那里有一处浅滩,可以让摩托车上岸。只是这么来回一折腾,得多费不少工夫,船钱至少得翻一番才行。”
  “也好,那就四十元吧!”
  讲好了价钱,人和摩托车都上了船,刘家父子俩开始分头行动。至此,才看得出那四十元花得并不冤枉,人家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到手里的。刘老大跳下河去,泅过对岸,把一根长长的绳子背在肩上,倒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纤夫了。刘老头留在这边,用一根绳子拉住船尾,可以起到掌舵的作用。父子俩身在两岸,一前一后把两股劲儿使到一处去,而且还要配合得恰到好处,那一条小船才可以缓缓地向前行进,不至于搁浅。
  小船荡荡悠悠地一路向前行驶着,走在前头的刘老大竟野野地吼了起来:
  三更里,月儿西,
  光棍儿的日子苦凄凄。
  老婆跟了人家去,
  女人不是好东西。
  
  歌声一落,想不到刘老头也在后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唱了起来:
  光棍儿的日子不算难,
  人生最怕没了钱。
  酒醉错斩了郑贤弟,
  烧酒才不是好东西。
  
  稍停,听那刘老大开口再唱:
  水上行船也真难,
  来来回回只为钱。
  何时闯到东海去,
  夺他龙王一金砖。
  
  刘老头又接了一段:
  云里月,水中天,
  人生路,只百年。
  一场欢喜一场梦,
  胜过金殿做高官。
  
  这父子俩唱得很是动听,野调无腔,特别有一股耐人寻味的乡土气息,听了很可以给人一种独到的感觉。一时间,钱和文竟听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地拍着巴掌吆喝起来:“嗨,唱得蛮不错嘛,接着再唱!”
  才怪呐,一说要他们再唱,那爷俩反倒不唱了。走了半晌,也不见吼出一声来。正走之间,小船忽然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看那拉纤的刘老大,把纤绳拴在了一根粗粗大大的柳条根子上,人三蹦两跳地不见踪影了。
  一会儿的工夫,刘老大重新出现了,手上提了一个老大的物件。他顺手一甩,准准地向小船上掷了过来。
  原来是一只野鸭子,早就死了。
  刘老大不无炫耀地朝对岸喊了起来:“昨儿个我就看到有一只中了弹的野鸭子,一头扎到这疙瘩了。哼,也该着是咱爷们的口中食,别人过枪瘾,咱们白吃肉,上哪儿找这种好事儿去!爹,今儿个晚上可是又有下酒菜了!”
  对岸的刘老头自然把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也高腔大嗓地答话道:“小子,让你媳妇多下点儿工夫,整干净了,炖烂糊点儿。你爹人老了,牙口早就不顶用了!”
  “那酒呢?”
  “这还用说,酒归爹买!”
  原来刘老大不是光棍汉,老婆也没跟了人家而去。这爷俩分家另过,没在一口锅里搅马勺。
  
  上岸之后,宋宽和钱和文驾驶着摩托车继续向前赶路。俩人边走边打听着,七弯八拐的,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并不很大的村庄,在几个孩子的指引下,他们三绕两转,来到了一所已是十分破旧的草房前面。这所房屋的主人叫赵小鬼儿,就是他们这次专程来找的人。很不巧,门上挂了一把老大的锁头,足以说明主人不在;再问那几个在门前玩耍的孩子,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个孩子出主意说,可以去找赵小鬼儿的父亲打听一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们两人毫不犹豫地跟上那个孩子去了。
  到了赵家,赵小鬼儿的父亲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们两个。一提到儿子,赵老头二话不说,开口就骂了起来:“娘的,那个败家的耍钱鬼儿,一天到晚尽在外边胡混,也不说好好过日子。这一回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把个媳妇也气走了;这还不说,把一个吃奶的孩子也带去了,一家三口,好端端的一个小日子,说挑灶就挑灶了!”
  “那是咋搞的呀?”钱和文瞪大了两只眼睛问。
  “咋搞的?还不是耍钱耍的嘛。”说到这里,赵老头的火气越发大了起来,“耍钱嘛,也不算啥大不了的事儿,我年轻时也好这一手儿。可耍归耍,过归过,两不耽误,你得先把日子维持住才行,咋着也得让老婆孩子吃上穿上吧!他可倒好,弄得人家娘俩吃没吃的、穿没穿的,连个柴禾棍都找不到。换上哪个女人,能跟他过下去呀!”
  
  听罢,钱和文竟心灰意冷,半晌无话。据说赵小鬼儿是这一带出了名的高手儿,居然混到了如此落魄的地步,莫非以讹传讹徒有其名吗?果真如此,那可就害得他们白白地跑这一趟冤枉路了。
  看那情形,宋宽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急煎煎地问:“赵大叔,听说小鬼儿兄弟手艺不错,咋就耍到这种地步了呢?”
  “他呀!怨他自个儿,也不知道留点儿余地,有啥手艺一股脑地都抖搂出去了。啥都怕露,家家卖烧酒,不露是好手儿,一露啥都玩完,谁眼巴巴地把钱往你手里塞呀!手儿高顶啥,没了对手,得活活地饿死你!”
  宋宽和钱和文听了,四目相对之余,彼此会心地一笑。原来,这不过又是一个张三混子而已。没钱不怕,有手艺就行,还保准听摆弄,这就比啥都强。至此,钱和文才开口说明了来意:“赵大叔,我们哥俩大老远地奔来了,想请小鬼儿兄弟过去玩一场,替我们卖卖手腕子,弄得好看,当然亏待不着他。”
  “难得你们这么看得起他,大老远地找上门来,他好意思不去吗?”赵老头一听,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说,“他现在怕是要饭都找不着大门口了,还上哪儿找得到这种英雄用武之地呀!”
  “那他啥时候能回来呀?”
  “说快也快,我可以给他捎个信去。”
  “那好,我们把地址留下,让他直接去找我们,这不就结了。”
  “也好。”
  
  事情说妥,俩人告辞要走。恰在这时房门一开,走进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来。看那人年纪并不很大,不过三十岁左右,一张脸埋埋汰汰的,显得比实际年龄老相了许多。开口就哀求起来:“大爷,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施舍一点儿吧!我这肚子都快饿扁了。”
  原来是个要饭花子,嘴上说着,手里端着的那一把破木瓢都快递到赵老头的鼻子底下了。
  “去,去,我都快揭不开锅盖了,哪儿还有给你的!别耽误工夫,赶早换个门口;再过几天,咱俩就该搭伴了,我也要饭去,这营生不错嘛。”赵老头一挥手,把个破木瓢给抡到地上去了。
  “走三家不如坐一家,这不还有两位大叔嘛。”要饭花子也许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一点儿脾气没有;猫腰拾起了破木瓢,又向宋宽和钱和文赔起笑脸来了。
  “喂,我说,你烧香可别找错了庙门,人家都是外来的,哪有现成的粮食给你呀!”
  “没粮食怕个啥,有钱也行啊!”
  “喂,你咋弄到了这一步上?”宋宽忍不住问了一句。
  “别提了,都是耍钱耍的,输得没个模样了!”
  宋宽听了心里一动,摸摸口袋,还有几张零碎票子。他一把掏了出来,数了数,一共六元钱,在手上掂了掂,也不多说什么,一把塞到了要饭花子手中。要饭花子大喜过望,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大叔地叫着,就差跪下去叩头作揖了。
  
  走出赵家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两个人的心情似乎都很沉重,半晌谁也不再开口。后来钱和文说:“大哥,你咋不说话,自个儿想啥心事儿呢?”
  “一看赵小鬼儿那个破破烂烂的家,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大好受。”宋宽长长地叹一口气,说,“老三,我也说不明白,也许这就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吧!”
  “那还不都怪他自个儿啊?干咱们这一行的,光会点儿手艺不行,还得脑瓜够转儿。”
  “老三,你还别说,一提又要上局,我还真有点儿犯瘾,嗓子眼儿都要伸出个小巴掌来了,你说怪不怪呢?”
  “怪啥!耍了这么多年的钱,一下子告别了赌场,两手发痒,心里长草,我也正难受着哪!”
  “也好,这回咱哥俩倒是可以过一过局瘾了。”
  “可不!”
  宋宽话头一顿,心事重重地放慢了脚步:“可千万别让杨书记知道这事儿啊!真要问到头上,咱们没法儿交待呀!”
  “没事儿,离着那么老远,他可上哪儿知道去呀!”钱和文拍了拍宋宽的肩头,大大咧咧地一笑。
  
  路口有一家小卖店,宋宽先进去看了一下,又回身招呼钱和文进去。这家小卖店还行,别看店面不大,货倒是挺齐全的。什么熟食、罐头、酒类、饮料一应俱全。掌柜的是一个老头,蛮热情地过来招呼他们两个。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几个半大孩子,也是顾客,正在挑三拣四地买这买那。屋子原本不大,人一多,一下子显得凌凌乱乱、拥挤不堪。
  宋宽掀开门帘,拉着钱和文进了里屋。
  里屋有一铺大炕,用手一摸,烧得还挺热。两个人也不客气,一起盘腿坐了上去。这工夫,掌柜的打发走那几个半大孩子,也跟了进来,嘴上不说什么,脸上却露出一副不大高兴的神情:“两位是哪儿来的?想买点儿啥呀?”
  “你不认识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钱和文把手朝宋宽一指,说,“这位是咱们乡里的公安特派员,我陪他过来查个冤假错案。”
  “是吗?”老头把目光转向宋宽,脸色陡然间为之一变,“我一个小老百姓,上哪儿认识特派员去,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哪!”
  “那没问题,一回生,两回熟嘛,以后打官司告状找到特派员头上,他一准帮忙就是。”钱和文笑吟吟地转向宋宽说,“特派员,你想吃点儿什么,尽管吩咐好了,也好让掌柜的给咱们张罗去。”
  “那就来一瓶鱼罐头,一斤熟食,再拿两瓶啤酒和两瓶饮料过来。”
  
  宋宽狠狠地瞪了钱和文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弄到这一步上,看来也只好顺水推舟,假戏真做了。他本来还想再点上那么一样两样的,既应了特派员的名堂,就得拿出点儿派头才对。他看到钱和文一个劲儿地朝他递眼色,也不知缘故何在,这才迟迟疑疑地住了口。
  老头刚一离开,宋宽就迫不及待地问:“老三,你方才是啥意思呀?”
  “大哥,刮风下雨我不知道,口袋里有几个大子儿自个儿还是心中有数的,你要是点冒了,一会儿我付不起钱,你这个特派员可就丢透人了。”
  “老三,也真有你的!说个啥不好,偏偏抬举我当上了什么公安特派员,你这不是硬抬秃老婆上轿吗?再说,这都啥年月了,哪儿还有个公安特派员一说呐。”
  “也算是过把官瘾嘛,这种现成的好事儿,只怕你打着灯笼都没场找去!你没看那掌柜的忙得屁颠屁颠的,这个特派员你不当行吗?当也就当了,他懂个啥呀!”
  “可也是的,人这玩意儿才怪呐,活到多大年纪也是一把贱骨头。”
  老头里出外进地忙了好大一阵,总算一切齐备。小炕桌放上了,碗筷摆齐了,罐头打开了,熟食切好了,临了还搭上了两碟家常的咸菜,把个桌面摆布得像模像样。两个人也不谦让,一起动手吃喝上了。
  正吃着喝着,外屋又进来一个人。隔着玻璃一看,却是方才见到的那个要饭花子。只见老头迎了上去,用力往外推他:“方才不是给过你了吗?你还来干啥呀?出去!赶紧给我出去!”
  要饭花子死活不动地方,戳在那儿像根棍儿似的,一个老头哪里推得动他,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个没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要饭花子露出一口黄牙,乐得合不上嘴,说:“走南闯北,东游西逛,还没见过你这号掌柜的。你开的是店,卖的是货,来的都是客嘛,就不兴我在你这儿搞搞消费呀还是咋的?”
  “你要买啥呀?赶紧掏钱!”一听这话,掌柜的精神头儿又上来了。
  要饭花子也不含糊,掏出一把票子,随手甩在了柜台上面。宋宽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方才他给出去的那几元钱。一转眼的工夫,让要饭花子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给我挑一只肥鸡腿,再来一瓶啤酒。”
  “好说。”
  掌柜的收了款,付了货,当下钱货两清。要饭花子双手并用,一手抓住鸡腿,一手端过啤酒瓶子,连吃带喝地忙活开了。片刻间,啃光了鸡腿,喝干了瓶中酒,连打几个响嗝儿,一拍屁股扬长而去。
  
  这一幕情景,看得宋宽眼都直了。他忘了吃,也忘了喝。直到那个要饭花子出门而去,他才回过神来,恨恨地开口骂道:“他娘的,我那几元钱打水漂漂了,喂了狗,狗还知道晃一晃尾巴呐。这可倒好,活活把个要饭花子惯出毛病来了。”
  “还头一回见着这号要饭花子哪!他简直就成了大爷嘛。”钱和文也是“啧啧”连声,感慨不已,“跟他一比,咱们倒成三孙子了。”
  “谁说不是哪!”
  “耍到这种地步还敢装二大爷,真是尽丢咱们耍钱人的脸面,待会儿咱哥俩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地教训教训他,让他也知道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别介,老三,马粪蛋子还有发烧的时候哪!咱们就不能让人家也乐和一场吗?”
  “大哥,你也真是——”钱和文差一点儿就笑了出来。
  宋宽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说:“就那几个大子儿,不值得一提,权当咱们花钱买票,看了一出好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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