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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仙人指路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30 10:35:23      字数:4091

  五月中旬,青柳县举行预考。分到紫衣中学的预考名额九十名(文科三十,理科六十),录取率约为百分之四十。预考那几天很不顺畅,先是考完语文散场后,理科复习班一位兄弟稀里糊涂从教学楼的三楼摔了下来,居然没被摔死摔残,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醒来却笑嘻嘻的,说被西南师范大学录取了。另外就是考数学时,一名村妇跑到学校里来骂人,说有学生偷了她的鸡,偷着煮起吃了。那妇人于是开始骂人,上至祖宗下至子孙,旁及姐妹,围绕的核心词就是“生殖器”,各种生殖器,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用的全是比喻夸张拟人的手法,我们一边做题一边哈哈大笑。后来,政教处派了几个老师,把她强拖了出去。拖出去又跑进来,跑进来又被拖出去,可怜那堂数学考试,被这个妇人冲得七零八落。
  预考完后,却疯传有人作弊,老师也参与了,而且参与的老师德高望重。我神经很大,一直没有注意到作弊的蛛丝马迹。况且,仅次于高考的预考,哪个有胆子作弊?有人又举例说,某某同学亲眼所见,某位老师向某位同学输送答案,绝非虚传。在回柏家沟的路上,柏泰山明确地告诉我,偷送答案的是叶子密老师和郭爱珍老师。叶老师给的黄笑梅,郭老师给的是向小东。
  柏泰山亲见,叶老师在监考数学时,一度走向黄笑梅,不动声色地把写有答案的白纸混在了一堆草纸里。柏泰山就坐在黄笑梅的侧面,那几天他睡眠不好,失眠症又犯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感觉却出奇地敏锐。
  一声叹息,又有两人被挤下预考这条桥了。我和泰山有信心有能力上,一个小小的预考都过不了关,奈高考何?预考都上不了线,只好扯一根屌毛吊死算了。结果不出所料,我的预考成绩排在全校文科(应届班和复习班)第十名,欧阳波第八名。泰山二十五名,差一点就挤下桥了。好危险啊,惊得他几天不敢大声说话。熊生秀三十一名,被残酷地扔出了通往高考的大门。用时髦的话来说,熊生秀离高考只有一公里,她没有解决这一公里问题的能力,她只得含泪再见。汪平静四十名,她没有任何压力,笑嘻嘻地离开了紫中。向小东、黄笑梅手牵手来到学校,他俩能预考上线,再一次证明没有传言,没有谣言,只有事实。这让我对叶郭两位老师的看法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两位老师一位教语文,一位教数学,都是重量级的人物,而且看起来都是很道德很规矩的样子,为啥会做出这种事呢?同时,也让我们非常害怕,害怕正式高考的考场也会出现这种怪事。桂贤良老师及时打消了我们的顾虑,让我们把心安安稳稳放在肚子里,高考那是国考啊,举国关注啊,哪个敢作弊?不想活了?
  考前一个月,我奶奶去世了。奶奶死前不停对着蚊帐说话,说蚊帐上面有许多小人在爬,有骑着马的,有举着枪的,有举人老爷,也有挑夫。她说这些都是我们的祖先,他们来接我了,我要走了。我走了会保佑你们的。她一会儿喊父亲的名字,一会儿又喊我的名字,很快就她搞不清谁是谁了,她摸着父亲的手说:“狗啊,你要给老子把学校考起,考起了给奶奶烧一刀纸一个猪头。要不要得?”父亲对她说:“娘也,我是开元。狗在学校读书,预考上了,就差一颗米了。我把您的话转告狗,一定一定的,您老人家放心走!”
  奶奶死后很多天,我才得到消息。父母瞒住我,怕影响我学习。听到消息我跑回家时,奶奶已经入了土。我跪在奶奶的坟头,哭了很久。柏家沟的人说,我的哭声像狼,一听就是有大出息的人。
  杏花雨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今年的杏花雨,与往年不一样,雨点很大,而且总有风陪着。让人心里没有抓拿,特别烦躁。
  我那时的口袋里,总准备着一个小本子,那上面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格言。有桂贤良老师的,有一些伟人的,也有我自己制造的,更多的是格言的杂揉。制造格言,成了我那时唯一的爱好。比如:
  对世界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奋斗!
  一个能思想的人,才是一个能量无边的人。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
  空想一百年,不值一分钱。
  男子汉要在清水里煮三次,盐水里泡三次。
  就在我们磨刀霍霍时,黄效梅和向小东的关系走向火热。学校专门抽派骨干教师给他俩开小灶。吃了小灶的小东并没有“发胖”,他依然是一个“瘦子”。不过,向小东唱歌的嗓音很好,很甜美,在夜自习时,他旁若无人地唱《在希望的田野上》,唱《光阴的故事》,唱《我的中国心》,唱《甜蜜蜜》,给苦恼而沉重的夜晚带来了一丝明艳的气息。
  考前的空气干燥得要命,仿佛只需要划一根火柴,就会熊熊燃烧。考前的气氛也紧张得要命,仿佛一声哨鸣,就会引逗出埋伏在草丛中的万千骑兵。做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训不完的话,一切一切的指向一个焦点,高考。有学生神思彷惚,到寝室睡觉时却走进了厕所,一直到臭气熏天的茅厕都不自知,待把外衣脱了时,才知道来错了地方;有的同学睡不好觉,只得爬起来在操场里跑圈圈,一圈二圈,一致到精疲力竭才一头倒在操场上。与此相反的是,向小东和他那城镇的几个小兄弟,没有被高考吓倒,他们穿着三接头皮鞋,提着双喇叭收录机,泰然自若,神气扬扬。好在,我和和柏泰山没有变形,我们基本上保持了正常的态势。我们就像两匹马,为了传说的那块绿色草地,不管不顾,相互配合,嘶听着冲向终点
  晚上,我们加夜班。向小东、黄效梅有饼干、麦乳精、奶粉、鱼肝油。欧蔑匠听说之后,马上自制了麦乳精,让儿子波波带到了学校。欧氏麦乳精就是将麦粒炒熟磨成粉,再混之以白糖。波波熬夜的时候,就用开水冲泡后服之。波波慷慨的分给我一小半碗,我再分了一部分给泰山,冲泡欧氏麦乳精的味儿,我一生都忘不了,香香的,糊糊的,像咖啡,又像炒面。欧蔑匠一家尽管在农村算得上富户,但与城里的干部家庭相比,那只能算是渣渣了。走南闯北的欧蔑匠也不知麦乳精和鱼肝油算啥子东东,他认为,麦乳精不过就是麦子打成的粉粉,外加一把白糠。鱼肝油就是把鱼儿晒干后辗成的粉末。
  黄效梅有几次想把一听饼干分给我,但无法出手,我对她那么客气,那么礼貌,越客气越礼貌越让她出不了手。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考前几天放假,波波说想找端公“仙人指路”。
  我说:“你也信?”
  波波说:“不得不信!狗娃子,我最近恼逑火得很,总是梦到吃泥巴,我日,吃泥巴听说运气不好呢。”
  我说:“你梦到吃泥巴?你牛日的信不信,你真的在吃泥巴,我都看到过。”
  波波笑:“屁话逑话,你看到过?你娃儿怕是做梦吧。”
  我说:“不信你问泰山,我和泰山亲眼所见。”
  高考前放了三天假,利用其中的一天,我和泰山、波波一起去找本地出产的端公张大仙指指路。张大仙住在十里坡,离紫衣镇三十里地。我们爬坡上坎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住所,发现找他看病的人站着长长的一溜。等了大半晌,才轮到我们。我第一个进去。
  张大仙问:“要问啥子?”
  我们答:“问前程!”
  张大仙端来一碗清水,他用手在碗上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语速很快,我无法听清她说什么。然后,他喝了一口水,扑地向我的脸喷去。
  张大仙对我说:“玉皇爷说,你上辈子是举人老爷,做了许多好事,今世你还应该是举人老爷。学生娃,你要把心里的那个魔敲掉,不然的话舍,中不了举!”问我做法事不,我答,不了,然后给了他二元钱,离开。接着就是柏泰山和欧阳波。柏泰山出来时,脸上的表情木木的。他说,命不好,要做法事,我没有那么多钱,不做,管他的呢!隔了很久,波波才出来,波波的脸上仿佛进了极乐世界,波波手里拿了一颗鸡蛋,鸡蛋用白线缠了几匝。他说,大仙让我拿回去用柴火烧!烧好后剥开鸡蛋壳,有一个白白胖胖的人坐在那里面,不要吃,埋掉。这样才会改变命运。
  波波拿着鸡蛋跑回紫衣镇,借了紫衣镇一家居民的灶,把鸡蛋丢进熊熊燃烧地柴灶里,不一会儿烧好了,剥开蛋壳,果然发现白白净净一个罗汉型的人形。波波非常害怕,把罗汉埋在一颗松树的下面。
  伍副校长召开最后一次高考誓师大会,他一更硬朗的作风,声音充满了柔情蜜意:“同学们啊,高考这几天很重要,不要喝冷水哟,不要吃生的硬的哟。走路要看到路走,别摔跟头。”
  婆婆妈妈之后,风格又变了回来,又转到平时的“金刚怒目”上来:“考场上,做得来的题,准精狠,一定要百分百拿分;做不来的题,要尽量往里面靠,争取公式分。记得三句话,冲一冲,紧一紧,稳一稳。冲一冲,就是先是发起冲锋,横扫一切考题;紧一紧嘛,就是要在难题上走钢丝,冒险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稳一稳就是要细心细心再细心,多检查,多设防,穿钉鞋拄拐杖,一步一个脚印。”
  训完话后,紫中最传统、最引入注目、最励志的节目开始了。伍校长咚地跳下台子,手一挥,大吼一声:“为了高考,前进!”他率先走在最前面,开始了声势浩大的游行。跟在他后面的是教导主任吴权。桂贤良老师驼着背,迈着小碎步,一颠一颠。口号最响,拳着举得最高的,就是那个复习八年的“朱八届”了,此人的声音像公牛昂昂的叫声,还带着一股凄凉的味道。
  伍校长挥着手高呼:“一三五,擂战鼓;七八九,跟我走!”后面海浪一样响起巨大的回声:“一三五,擂战鼓;七八九,跟我走!”
  事后,大家议论纷纷,说今年的游行不吉利啊,伍校长一头白发,就像谁举着一面投降的白旗。队伍最前面,应该找年轻漂亮的,才能代表新生力量,代表希望。不知是听到了同学们的议论,还是校领导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从第二年开始,这个节目如期所愿地作了改动,领头的不再是校长或是老师,而是颜值很高的男女学生。
  开完会,誓完师,游完行,休整一天。紫衣中学的高考学生包两艘气划子,从码头浩浩荡荡向县城出发。毕业班一走,感觉整个学校,整个紫衣镇都空空荡荡,仿佛战争年代留下的一座无人认领的空城。
  高考的头天晚上,在县医院住院的曾校长看我们来了。曾校长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是大一号的,现在是小一号的。瘦成一条豇豆,走路斜偏着身子,脸上的咬肌也不见了。他儿子扶着他,就像扶着年深月久的一棵枯树。他轻轻地推开我们的房间,像梦一样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学校的几位领导。
  他说:“我病了,不能和大家一起参加这次战役,作为指挥员,遗憾啊!”
  他说:“要为紫中的荣誉而战,为自己的前途而战,战场上不管发生啥事,都要咬住,顶住,挺住!”
  他来到我住的房间,特意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说:“小伙子,别记恨我,那两个耳光,不该打,向你道歉。不过,我是为你好啊!要好好考,你家里要出一个大学生啊,一定要出啊!”
  这句话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浪头,哗地打来,飘浮在海面上的仇恨的冰山即刻消融。一层水雾漫上来,蒙住我的眼,我不再恨曾校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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