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旧友

　　“我在南大上课，这么重大的新闻能不知道？”连如江从凌红岩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无奈，曾经有人说这个案子是所有南京警察的耻辱，看来此言非虚。当年南京警方为侦破此案，发动了“人海战术”，进行了广泛细致的排查。可以说，当时南京几乎所有警察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这起案件。有得是被抽调到专案组直接参与，更多则是在所辖片区进行排查工作。
　　车子已经开到了连如江宿舍楼前，小雨已经停了，但警用车牌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在旁边指指点点。“和我一起上去吧。今天晚上所有同学每人一份礼品，我老家的特产东阿阿胶。”连如江说道。
　　“好。”凌红岩戴上警帽，和连如江并排着往楼上走去，边走边给连如江介绍那个案件，“当时被害人住在这个校区南园四舍，宿舍楼人员复杂，流动性也特别大，南大的管理也很混乱。我算是专案组的外围成员吧，负责调查她的一些社会关系，但她是个刚刚到南京的女孩，一无亲戚，二无新认识的朋友，连稍微熟悉点的人也没有，社会关系几乎是零。查来查去最后也没有什么收获。”
　　到了宿舍门口，连如江本想拿钥匙开门，但隐隐约约听到起居室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就轻轻敲了几下门，里边马上静了下来，接着又传来王阳的声音：“谁呀？”
　　“王阳，我是连如江。回来取点东西马上就走。”
　　又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吱呀一声门开了，露出了王阳笑吟吟的脸庞。当他第二眼看到连如江背后身穿警服的凌红岩时，脸色剧变，就像一只被猎枪击中的兔子样哆嗦起来，颤声说道：“连如江，你……回……来……了?”
　　连如江看到他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忙说：“王阳，你怎么了？”
　　凌红岩很职业地盯着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一脸严肃。心里在想：这小子肯定在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不然不会如此心虚。要是在外边他会习惯性地吓唬吓唬这只惊弓之鸟，但和老同学在一起就有点禁忌，只是眼光愈发冷冰冰的。
　　“我没事没事。”王阳说话的声音依旧颤抖，只是两眼忍不住往凌红岩脸上瞟来瞟去，表情也是鞠躬哈腰得恭顺。“请进请进！”
　　连如江二人走进起居室，明显刚才有人在看电视，茶几上摆着茶水和香烟，屋里也是烟雾缭绕的，也许是听到敲门声躲进了王阳的房间。连如江也发觉出了王阳不自然，就笑着安慰：“王阳，我同学陪我回来拿点东西，没事的，你别担心。”王阳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依然很客气的态度，连连回应：“好！好！”
　　连如江拿出八盒东阿阿胶，这种阿胶是魏主任给他弄的，虽然包装不很精美，但据说是有名的九龙贡胶。他喊凌红岩过来帮他拎一部分，凌红岩依旧一脸冰霜，审视着起居室里的布置，一句话也不和王阳说，王阳很尴尬地站着。
　　二人出门后一直到了楼下车前，凌红岩才很气愤地说道：“你那个室友屋里至少藏了俩女人，你们党政干部学习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
　　“也许人家是女同学呢。”连如江嘻嘻笑道，“你就是警察职业病，有本事去抓那个碎尸案凶手。”
　　“什么女同学，正经女人有几个抽烟的？肯定是卖淫嫖娼。”凌红岩有点嫉恶如仇的脾气，在学校时候他就喜欢打抱不平，只是身体孱弱，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现在做了警察，正义感更强了几分。
　　“行了行了。快去酒店吧。同学们一定都快等急了。”连如江看王阳面相，就觉得此人眼如桃花，鼻子肥硕，典型的好淫之人，但身为同学必要的袒护还是应该的。
　　两人在车上又谈论了一会儿“南京碎尸案”，据凌红岩解释其实警方手里也并非没有收获，只是有些机密的东西不方便泄露，大海捞针找到对应的人也不容易。社会上广泛流传从碎尸残忍程度和心理素质（尸体被切割成2000多片，而且码放整齐，四肢和头颅都被煮过）判断：凶手是一个心理明显变态的人，而且很可能有屠宰，烹饪，医学，警察或者军方背景。换句话说，他有过处理尸体或者动物尸体的经验和心理承受力。而且就一般来说，有这种心理承受力的人，除非医学专业的人物。年纪不可能太年轻，至少在30岁以上。普通的人，就算有胆量这样去做，也很难做成这样。
　　快下车的时候，连如江忽然煞有其事得说道：“红岩，要不我给你算上一卦，看看凶手的情况，让你立一个大功？”
　　凌红岩却笑起来：“你丫的，什么时候成为江湖相师了，这个案子我们局长请了南京著名一个道士请魂，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但仪式没有成功，反而让我们局长提前退休了，说他传播封建迷信，再加上当时他立过军令状。”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连如江倒是想试试自己的水平，这在梅花易数里叫做“失物占”，倒并非什么难事。
　　二人进入房间的时候，发现屋里还只有杨梅和沈刚二人，凌红岩不禁问道：“那帮小子们怎么都没到？太他妈不守时了。”
　　见他粗俗，杨梅不由看他一眼，这个警官打扮的男人嘴里经常骂骂咧咧的，也许经常和一线刑警打交道的原因，凌红岩动不动就骂上几句。“早来了，孙猴子和肖立一起来的，久等你不到，一个去了厕所，另外一个说是去买包烟。”沈刚解释道，他刚才和杨梅聊得热火朝天，对凌红岩的贸然闯入翻了个白眼。
　　“懒驴上磨屎尿多。”可能凌红岩刚才和连如江谈刁爱青案子有点憋屈，总想找个人出出气。连如江却找来一盒火柴，给他说道：“红岩，你妈的你不会文明礼貌一点吗？当着我们书记是不是故意给我丢人。”凌红岩指指他的嘴：“你这个家伙老鸹掉到猪身上。我和你认识十几年，就没见你文明过几次，在学校的时候要不是楚谷监督……”说到这个名字，他就好像醒悟了什么一样，伸手去捂自己的嘴。
　　连如江现在免疫力已经很强，他呵呵笑道：“来，我给你算上一卦，看看路上咱们说得刁爱青案子我能不能给你一点帮助？”
　　听说要算卦，杨梅和沈刚也都凑过头来，凌红岩不好弗他的意，正好那女孩子的情况他摸索了很久，生辰八字和家庭住址之类都记得清清楚楚，马上信口报了出来。
　　这次的卦象很诡异，也许连如江用的力道不对，他抛出去九根火柴居然有四根掉到了地上，还有两根说巧不巧的撒在凌红岩刚倒的茶水中，浅白色杯子里一根浮在水面，另一根竟然直沉水底，凌红岩骂道：“如江，你小子这是诚心不让我喝水呀。”
　　连如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想不到居然是这种结局，梅花易数已经熟练于胸，每次出手都平平坦坦，但这次却是骤生风波，按照书上记载，落地不算，那掉在茶杯上的算不算呢？这两种情况可是差别很大，一种屯卦，另一种则是艮卦；屯依山而艮靠水，而且他总觉得落在凌红岩杯子上的两根火柴有点象征意义。
　　杨梅第一个发声：“连如江，这次算不算呀。掉到地上好几根火柴，要不你再来一次？”女生对命运的东西都有点好奇，她很想听听连如江是如何分析的。沈刚也说：“如江，你不好好钻研技术，是不是一当公务员就学会了骗人伎俩了。”这句话明显不中听，屋里除他之外三人都是体制中人，众人一起用鄙视的眼光看着他，但这小子浑然未觉。
　　“当然算，一事不可二算，我就简单给你说几句。红岩，不一定准呀。”连如江有点踌躇。
　　“不行，不准你算什么？我指望它立功受奖呢，算得不准一会儿灌醉你，让你女同学看你笑话。”凌红岩毒舌本色依旧，他原本指得是杨梅，但连如江想得却是楚谷，他回应凌红岩：“你傻呀，我女同学不是你女同学，你忘了当时自己喝醉酒裸奔被学校通报的事情了。”
　　那是凌红岩的一件丑事，夏天的一个中午，凌同学和几个室友外出喝啤酒大醉，回来裸睡不说，睡得迷迷糊糊中膀胱涨得快爆了，光溜溜的就跑向厕所，结果正好遇到检查卫生的学生会队伍，不少女同学都在其中，见此情景尖叫声连连，他也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扎到连如江他们房间躲藏，结果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成了男生宿舍凌红岩失恋裸奔，要不是连如江在学生会面子大，他都能背个处分。现在被连如江旧事重提，仍是面红耳赤，怒骂道：“滚。说正事。”
　　看一眼桌上卦象，连如江脸色严肃：“从这上面看起来，凶手应该是个绝后之像，天绝，而且居住地靠着水。”
　　“什么是天绝？习练辟邪剑谱的太监？”凌红岩问道。
　　“不是不是。死太监那是人绝。天绝依照现在的观点应该是僧尼道人，其实说得再详细一点，道人都不算。简单地说就是和尚。”这句话让大家都有点呆住了，这的确是化小了范围，文革后国内很长时间几乎没有什么僧侣，改革开放后才有一些佛家弟子开始出现，但诺大的南京城里和尚和尼姑在案可查的也就百人左右。
　　“还有呢？”凌红岩听到这个观点觉得还真有点震惊。
　　“她最初直接的死因应该是溺水，遇难地点是一座大的庭院，联系到我刚才说的身份，我觉得应该是一座寺院，靠水的寺院。听说佛家密宗分为两枝：一为胎藏界，一为金刚界，她应该被金刚界人所害。”这句话就没有几个人懂得了。
　　凌红岩见他大打机锋，忍不住怒道：“你丫说中国话好不？她的死怎么和和尚分帮分派扯上关系了？我只知道少林派。”
　　门忽然一响，两个人闪了进来，都是中等左右身材，脸上挂着微笑，招呼道：“如江！”却是肖立和孙厚志。连如江站起来和同学握手，他俩都是南京本地人，毕业后都留在了金陵，肖立是个中学教师，孙厚志则在电力一家企业上班。
　　“猴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凌红岩大咧咧得坐在座位上，给同学打招呼。孙厚志其实并不瘦，但开学后他宿舍里一个四川同学喊他名字时候多点口音，于是人人都喊他孙猴子，本名反而没有几个人记得，他脾气宽厚，听人喊他也不和别人计较，到得后来干脆就直接答应，这点和睚眦必报的孙大圣区别很大。他看凌红岩穿身制服，就骂道：“凌红岩，你有车也不去接我俩，我和肖立被雨都淋湿了。”
　　“你俩打车呀！哥们给你报销。你们电力行业现在收入这么高，两口子买辆车问题不大吧。怎么还不行动？”凌红岩很了解他的家庭情况。
　　“对了，老凌，想办法给我弄个驾驶证吧，我倒真想买车。”孙厚志一本正经问道。
　　“买什么车呀？直接驾筋斗云。”沈刚笑道，唯有肖立是个老实人，在旁边只是笑不作一声。
　　忽然又传来敲门声，众人看时，弭凤池阔步挺胸走了进来。众人急忙迎上前去，就连刚才稳坐钓鱼台的凌红岩也规规矩矩的站起来，满脸赔笑，称呼道：“班长！”
　　弭凤池个子并不高，椭圆形脸庞，面色白皙，带一副金边眼镜，远看上去有一种文人的气质，但说话办事干净利落，大有长者之风。在学校时他就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学生党员，和连如江是学生会干部不一样，他从入校就是班里班长，一直到毕业都为班里事务忙碌，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的极为融洽，在同学们中间更是有口皆碑，大家都说将来班长要从政的话肯定会是一帆风顺。但他毕业后竟然分配到南京市图书馆，和同学猜测的政府机关距离很大，和所学的数控专业也风马牛不相及，大家都是大跌眼镜，看不透班长的深谋远虑。但这几年班长个人发展很快，已经是一名副处级领导，据说主持开发了一套全国的图书馆检索系统，在文化部都挂了名。
　　弭凤池先过来和连如江握手，二人在大学里关系极好，他看了一眼杨梅，征询的眼光看看连如江，连如江急忙介绍，弭凤池主动的，很礼貌地向杨梅伸出手，二人握手的时候，连如江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俩应该是同一类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