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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吃泥巴的人

作品名称:人形肉梯      作者:熊海舟      发布时间:2018-08-28 09:14:31      字数:3434

我吃惊:“吃泥巴?”
  泰山说:“是啊,就在戏楼后面那块菜地里,跪下来就往嘴里筑泥巴。”
  我明显受到了惊吓:“你啷个晓得的?”
  泰山说:“亲眼所见!我也很奇怪啊,波波稳重、厚实,啷个会吃士呢?难道他本人是黄蟮变的,喜欢吃土、习惯吃土?或者说吃土可以减轻学习压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事。”
  我告诉泰山,吃土不是小事。我奶奶曾经告诉我,只要一个人开始吃泥巴,那他就离死不远了。我奶奶的堂弟,死前一周被发现睡在祖坟上,他的嘴里全是稀泥。我还听我母亲说,她的一个亲戚的亲戚,也是半夜起来找不见人,却发现跪在竹里拣泥巴吃,半年后他就莫名其妙得一病死了。
  听我这么一说,泰山也觉得事情严重。他问要不要告诉桂老师,我说先等等,先看看。
  我和波波是同桌,如果这事是真的,我应该及时阻止它。我和波波原本不是同桌,离开黄笑梅后,我选择和泰山同桌。以前是老师按高矮编位置,后来就按成绩。成绩差,你就是一米四也只能坐倒数第一排。在高考面前,分数才是王道。高一下学期,班上就开始按成绩编排位置,前十名的,选坐二三排。开始我选择第二排,和泰山配了对。坐了两三天,我和泰山双双逃离。逃离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排的姑娘们惹不起。这些姑娘们都是来自镇里或者县城里的几个家境较好的女生,她们喜欢吃零食。自习课时,其中一个女生喊:开饭了。然后把一包食品包装袋撕掉,拿出几条黄乎乎的东西排列在课桌上,很壮观,很引诱人。另外几个女生尖叫着,啊,牛肉干啊!然后扑过去就抓。牛肉干这东西在当时非常稀罕,我和泰山只闻其名不见其实。牛太稀罕了,那是拉田犁地的主啊,乡下哪个听说过杀牛的?我们如果有牛肉吃,那都是病死的牛贡献出来的。牛病死了,一般才被大家分而食之。食前都要喊一声“牛啊,劳委你了啊!”才含着眼泪吃。第一排姑娘咀嚼牛肉干的声音很响亮,同声音一起飘出来的,还有淡淡的香味。先是眼睛 ,再是耳朵,后是鼻子,我身体的三个重要部件在“色”“香”“味”猛烈进功下,全部失守,最后在嘴里总爆发了:口水汹涌澎湃,如同大河里的水一浪一浪的涌来,为了不让清口水横溢,我只得不停地吞咽,咕咚咕咚吞口水的声音震天动地。
  我看了一下泰山,他脸上呈现出尴尬之色。他也在吞口水。咕咚的一声。
  第二天,他说:“我们撤吧!”
  泰山和第五排一个小个子男生换了位置。我和第三排一个女生交换了位置。这样,我就第三排的欧阳波成了同桌了。
  黄笑梅最后一排,和向小东同桌。两个人基本已经到了那种“学同桌,寝同榻,耳鬓磨”的地步,当然,是否同寝,还有等待确认,所以,只能说“基本上”。事已至此,由他们去吧。
  欧阳波同学人长得帅,人缘也不错。他是秘密活动的召集者,也是班上负面新闻的报送者。比如,哪个女同学的小衣(乳罩)丢了,哪个男同学昨晚打了一架飞机,哪个老师上课忘了关前门,哪个老师的颈子有吻痕。他的思维很奇特,作文写得比我还好,很另类,也很大胆,让叶子密老师防不胜防。比如,有一次他居然写到女人的胸,说那是小孩子的口粮,男人的梦想,让全班男生叹服。这种年龄对胸的感觉总是很朦胧,而他却一步到位。他还喜欢追问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在历史课上,他几次与历史老师赵慎明发生尖锐的对立。慎明老师说,农民起义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波波马上站起来,坚定反驳,农民起义对人类文明有极大的破坏作用;慎明老师说,历史是由人民写成的。小小阴阴地笑了,不,历史是由胜利者写成的,而且历史分A面和B面,我们所看到的历史,永远都是A面。从那以后,慎明老师只要一踏进我们班,只要一看到波波那张坏坏的脸,他那流畅的步伐一下子就变得非法艰涩,说话再也放不开,声音细细的,像老人滴出来的尿。
  不知为啥,波波总喜欢和赵慎明唱对头戏,凡是赵的课,波波总是想尽办法捉弄他,但更奇怪的是,慎明老师总会退步,最多摇摇头叹叹气。
  有一天,我和波波到紫衣河边洗衣服,他告诉我,赵慎明侮辱过他。
  我问:“他啷个侮辱您?”
  波波说:“他抚摸过我的身体!”
  我笑了:“这算啥子侮辱啊,他是男的,你是男的,都长着一样的东西,不算的哟。”
  他恨了我一眼,说:“你不懂的。”
  波波是紫衣上一届的高中毕业生,上一届文科班的班主任是赵慎明,他们之间当然有故事。学生与老师之间有故事正常,没有故事才不正常。但我懒得打听他的故事,加之那时不懂事,觉得男男之间的抚摸基本属于玩笑性质,与性没有半点关系。洗完衣服,端起盆子就走,波波在后面急切地追赶。赶上后近乎央求地对我说:“这事不要告诉候任何人,好吗?”
  我不觉得这事有多重要,但我还是向他作了保证,要是说出去,五雷轰顶,五马分尸。
  亲眼见证波波吃土的时间到来了。那晚我睡得正浓,泰山一脚把我踹醒。他用手指着一个背影,说:“快看,快看,他出去了。”
  我完全醒来。那背影是波波的。高高的,帅帅的,走路一耸一耸的。泰山拉着我,随着波波走出了戏楼。那晚天很黑,我和泰山几次差点被路上的东西绊倒,可波波却行动自若,就像有人在牵引他。我怕了,不敢再跟过去。
  泰山说:“别怕,有我。”
  我再一次被一块石头绊倒,声音很大,波波却没有回头,他仿佛是为了要去办一件急事,没有丝毫多余地动作,径直来到戏楼后面紧靠围墙的那块菜地。那是学校几个师傅平整的一块地,以前种着一些诸如白菜萝卜之类的家常蔬菜。现在学校领导不准种了,让人把白菜萝卜强行拔去,留下了一块光秃秃的土地。
  波波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辞,念完,就抓起泥土往嘴里筑。我惊叫了一声,声音很大,整个校园里都可以听到我的回声。泰山掐了我一下,我停止了惊叫。
  我要冲过去阻止,泰山说:“你别管,他自己会停止的。”果然,筑了几下,他停了下来,喳喳地咀嚼,再筑了几下,猛烈地咳了一下,然后爬起来,轻飘飘地从我们身边走过,仿佛我们不存在似的。
  我问泰山:“啷个办呢?告诉桂老师?”
  泰山说:“桂老师也没有法,这是梦游症!”
  我说:“不是的,梦游症不吃土的!”
  泰山说:“我观察过,他跨进戏楼后,就会醒悟过来,马上把嘴里的土往外掏,掏完后就去水笼头上冲洗,然后躺倒在铺上睡觉。一睡着,他就啥子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我问欧阳波,波波,晚上做梦没得?回答说没得。再问,晚上出去没得?回答说没得。再逼问,他说真没得!菜地里去没去?他很惊讶,骂我疯了,黑天黑地到菜地里做啥子。我又问他半夜时吃过啥子东西没有?他很奇怪地看着我,哪个半夜吃东西?鸡娃子人哟,说啥话哟,睡觉就睡觉嘛,哪个吃东西?你睡觉能吃东西吗?奇怪耶!”
  我们把这事告诉了桂贤良老师。桂贤良一听拍着大腿说,出怪事了,出大事了。桂贤良老师隐隐约约地听说过紫衣中学曾经出过类似事件,他心里一紧,马上向曾庆国校长汇报,曾校长把叶子密等几位老教师找到校长办公室,关门绝户,秘密商量了半天。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在商量啥事,这事早已在紫中发生过,最后的情景如果用电影元素表达,它是这样子的:
  1975年的秋天,在紫中的老戏楼下面。
  一位青年坐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他的嘴里含着猎枪的枪管
  用脚猛一踩机关
  呯的一声
  他脑袋被轰开。
  血和脑髓流了一地。
  这个人也是欧家坪的,也姓欧阳。他自杀时是紫中初中部的毕业生。他自杀的原因是紫中没有推荐他读高中。紫中给出的理由是,他的家庭成份太高,是富农。按那时的规矩,一般说来,地主和富农的子女是没有机会上高中及以上的学校的。死前就出现了征兆,他总在午夜一二点出去游荡,有人看到他跪在月光下面的沙地里,认认真真地啃食着泥块。
  桂贤良老师找到波波,希望他回家静养一段时间再来上课。波波笑了,我为啥要回家?我病好了,我心不慌了。桂老师只好单独到欧家坪家访,波波的父亲、著名的欧阳篾匠接待了他。桂老师东拉西扯了一番,然后问家里有没有猎枪。欧阳篾匠笑了,欧家坪家家都有猎枪。桂老师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请把你家的猎枪藏好”就走了。在欧家坪的村口,桂老师询问了几个村民关于那位自杀同学的情况,他们说,这一家人在儿子死后的第三年就举家外出,自今未归。
  不久,曾校长秘密请来了一位端公。本地对巫师的称呼为端公,端公最大的本领可以直通阳阴两界,与阴界的魔啊鬼啊举行各种级别的对话。当学生们都入睡的时候,端公穿着花花绿绿类似床单那样的长袍,头上缠着青色的头帕,手里敲着一面小铜锣。曾校长举着红彤彤的蜡烛跟着后面,曾校长交给端公的任务主要驱鬼。曾校长对端公说,你去告诉那鬼呀魔子呀,让他们马上离开,孩子们要考试了,考试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如果能和平离开,学校一定多烧几刀纸。如果还赖着不走,那就定斩不饶了。
  端公口中念念有辞,声音悠长,那声音不似人能发出来的,有一种奇怪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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