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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名称:太阳雨魂      作者:九口明      发布时间:2018-08-28 16:10:27      字数:7144

  养猪场遭受劫难,梁月华却看着膘肥体壮的牲猪长久地傻笑。他对刘桂娥说:“刘嫂,你回去睡觉,这里由我们守着。”
  刘桂娥心疼那头伤痕累累的母猪,她没有离开。她对认为母猪并无大碍的梁月华说道:“你要派人去公社将兽医喊来,母猪伤势很重,现在就派人去。”
  “我马上去找人,你先回去睡觉。”
  梁月华心急如焚,也为刘桂娥认真负责暗自高兴。他大声喊叫,像安排出工一样喊着年轻社员的名字:“梁守言,梁其文,梁玉昆,梁家丁……”
  这些人没有走远,却一声不吭。他们知道,梁月华的喊叫向来没有什么好事,都是安排人干活。黑夜里看不到他们,他没有办法,不能像白天那样盯着他们。他继续喊叫,还将双手握成喇叭形状,套在嘴巴上,希望声音更响。他喊了一会就骂了起来:“娘的个×,全都是缩头乌龟。”
  梁兴中和梁兴国兄弟,不害怕骂骂咧咧的梁月华,他们比梁月华高一辈,年纪也比较大。他们给梁月华帮腔,体现对生产队养猪事业的关心。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梁月华竟然要这两根老骨头去公社请兽医,现在就去。他们断然拒绝了,除了身体感到吃力,队里还有许多年轻人。看着拉风箱一样哮喘的梁兴中,梁月华感到后悔,他像不小心说出反动口号似的,不停地检讨。在一阵道歉后,他不得不对梁兴国说:“七叔,你辛苦一趟,和我去公社请兽医,我给你记一天的工分。”
  梁兴国以为梁月华还要他哥哥去公社,突然骂了起来。他骂那些油头滑脑的年轻人,随后才对着梁月华生气,直言不讳说他没有能力。梁月华无言以对,他低着头,还唯唯诺诺地应答。梁兴国有些过意不去,赶忙说:“我可以去,只是我哥有病,你再找一个人。”
  梁月华迅速抬起头,满脸笑容还咯咯地笑着。他马上用“好,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安排梁兴中在养猪场值班,照看受伤的牲猪,还说要把梁首华找来做伴。他又喋喋不休地咒骂那些年轻人,还点了梁玉昆的名字——
  “你死哪里去了。”
  梁玉昆躲在西边的竹林里,离梁月华不到二十米。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及早地离开养猪场,他还记着今晚值班。他不愿意在仓库上呆到天亮,要回去陪伴老婆,老婆说有男人悄悄摸过来。他不想去公社叫兽医,不能给那些觊觎老婆姿色的男人留下空档,但这个理由说不出口。梁月华指名道姓地咒骂,让他感到字字句句,以及表达语气的标点符号都像刀子,向他直刺而来。他非常难受,双手不知不觉插进沙土里,并抓出两个土块,只等心中的怒火达到一定程度,就朝梁月华扔过来。但他性格懦弱,心中的怒火很难达到他认为的极限。
  在梁兴国制止下,梁月华停止了谩骂。但让他完全停下来,连低声的嘀咕也没有,是梁玉成突然对他说:“我跟七伯去公社。”
  梁月华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双手扶着梁玉成的手腕,像宣传画上两军胜利会师的领导人。他激动地说:“那好,太好了。请你和七叔辛苦一趟。”他又说,“给你们算一天出工。”
  有了工分的诱惑,梁兴中也愿意在养猪场值班。他担心梁月华叫来梁首华,让这个即将天亮的值守旁落他人,他口口声声说身体没有问题,保证忠于职守。他在梁月华面前走来走去,虚张声势地展示体力,梁月华却躲避瘟疫一样连连后退。
  梁兴国突然提出要求,梁月华很不痛快,他那张舒展的脸,像受到挤压一样难看。梁兴国指着他身上的鸟铳,大声说:“这东西借给我用一下,我怕路上遇到狼。”
  梁兴国早就惦记梁月华的鸟铳,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他要走那么远的夜路,提出这个要求合乎情理,梁月华肯定不会拒绝。他张着嘴巴露出丑陋的牙齿,喷出臭烘烘的气味。梁月华没有拒绝,但犹豫了很久。梁老四又说:“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爱护它。”
  这杆鸟铳是梁月华的传家宝,是爷爷在民国时期用两担稻谷从汉口弄回来的高级货,上面有洋码子,不仅样式精巧漂亮,也弹无虚发。梁月华视若珍宝,从来不外借他人。他很不情愿,却不得不双手将鸟铳交给梁兴国。他双手抖得像帕金森病人,好不容易才将鸟铳放到梁老四手上。梁老四也手忙脚乱,差点触动了板机。
  梁月华反复交待注意事项,显然对梁兴国不放心,梁兴国很想说他几句,也张开了嘴巴,但没有声音。他嘴里喷出来的臭气,让梁月华立即停止唠叨。他看着梁兴国的身材,调整鸟铳挎带的长度,还在梁兴国肩膀上反复比划,像个裁缝。
  梁兴国想埋怨几句,这样折腾耽误了时间,但送上肩膀的鸟铳,让他迅速闭上嘴巴。他将挎带往肩膀里面挪了又挪,背着鸟铳来回走动,神气得像基干民兵。背好鸟铳后,他接过梁月华那对装满硝药和铁珠的牛角盒子,将它们牢牢地别在腰上。他又喜不自胜地转了起来,像穿上了新衣服。
  梁月华将手电筒交给梁兴国,还拧动手电筒开关,检验光的亮度,表明自己处处为他们着想。梁玉成突然提出要回家取东西,至于他取什么,梁月华没有询问。梁玉成想和梁老四一样,带一把尖刀放在身上,给自己壮胆。
  梁兴国和梁玉成离开后,梁月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出烟荷包,三根手指伸了进去,却迟迟没有拿出来,仿佛被旱烟丝缠住了。等待接烟的梁兴中弯着腰,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面对生产队长,他的腰弯得很深。梁兴中感到难受,哮喘在弯腰后更加严重,本来呼吸不畅的嗓子,仿佛堵着一口痰。梁兴中直起身子准备自己掏烟时,梁月华终于搓出一坨旱烟丝。梁月华在默默地估算,搓一坨多大的烟丝给梁兴中,多了舍不得,少了又没有面子。梁兴中再次弯下身子,他看到递过来的旱烟丝,可以抽上两回。
  梁兴中呛得猛烈咳嗽,身体似乎要散架了。梁月华深感不安,觉得不应该给这个呼吸困难的人上烟,还慷慨地给了一坨很大的烟丝,担心他会弄破气管。他要求梁兴中回家休息,但梁兴中果断拒绝了,还很生气。梁兴中拿着旱烟杆,在胸前划出很长的弧线,仿佛他是生产队长,梁月华是社员。梁月华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就往里面走去。
  梁兴国和梁玉成快速行走,有时跑了起来,像亲属生病一样需要赶抢时间。从底山生产队到红卫公社所在的梅山凹,有二十多里,大多是山路,从最近的山路上穿插过去,也要经过五个大队。梁玉成左手握着尖刀,右手晃动手电筒,肩上还背着一捆干葵杆,一个游击队员的样子。他在前面跑了起来,希望能驱散疲倦。梁兴国年纪较大,单从走路来看,他这个年纪在雪云山不算什么,但他与梁玉成拉开了很远的距离。梁兴国平时走路不是这个样子,健步如飞像只猴子,是底山生产队有名的“窜天猴”。他瘦小的身子背着鸟铳,如同一根树棍插着一个红薯,他很不自在。他那只端着鸟铳铳托的手,破坏了走路的协调。他不得不跑了起来,像只着急的袋鼠。他没有要求梁玉成放慢速度,他也想早点赶到梅山凹找到兽医。
  他们在峡谷里沿着小河默默地奔跑,如同两口子打架,气呼呼去找大队干部评理,谁也不搭理谁。这条通往梅山凹的山路,夜里阴森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近几年路边零星地出现几座坟冢,夜晚几乎没人敢走。要不是赶在天明时请到兽医,他们才不会走这条路,因为去晚了兽医被别人请走了。
  小路的左边是陡峭的高山,长满了茂盛的树木和杂草,右边是一条流经底山生产队的小河。南国的初秋,河水有时像梅雨时节那样潺潺流淌,发出苍白单调的声音。小河对面也是高耸突兀的大山,癞疤脑袋一样的山顶上,有几个地方寸草不生,长年露出猩红的土壤。在月光里他们能看到直插云霄的山峦,却看不到那些猩红的土壤。他们不停地晃动手电光,梁玉成还想象手电光是一根长长的木棒,希望在茂密的树叶上弄出声响。手电光在树上一扫而过,那只是一根光柱,却惊动了在树上休憩的鸟。他们不时感到有鸟突然惊起,从头顶上仓皇掠过。开始时他们惊恐不安,但很快适应了。有鸟扑啦啦飞起时,梁玉成用手电光照着它们,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鸟。梁兴国也用手电光照射,还舔着嘴唇吞咽口水,对着仓皇逃窜的飞鸟大喊:“要是逮到你们,我就可以打牙祭了。”
  俩人提心吊胆地走过阴森的峡谷。按照梁兴国的想法,要停下来抽一锅旱烟,但是一阵冷风吹过来,身子冷飕飕的,像掉进冰窟窿里。他们又快速行走,也咿咿呀呀喊叫,但喊了几声就停了下来,生怕惊动附近的人家。攀爬怪石嶙峋的顽石山时,梁兴国的喘气更加响亮,仿佛爬山的人不是梁兴国,是患有哮喘病的梁兴中。梁兴国在半山腰一块石头旁边,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去。他不顾路边丛生的荆棘,以及里面可能存在的黄蜂和蛇,迅速跨过去扶着石头靠在那里。他没有停下来休息,和梁玉成互相鼓励继续爬山,要坚持爬到山腰上的横路上。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梁兴国突然迈不开步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如果面前飞着一只蚊子,也能将他绊倒。梁玉成不得不靠过来,他们就这样提前休息了。
  梁玉成轻轻抚摸梁兴国的胸脯,似乎这样能缓解他呼吸不畅,他还念念有词,哄孩子似的。过了一会,梁兴国呼吸顺畅了,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伸着舌头舔舐嘴唇,又伸着脖子吞咽口水,发出响亮的咕叽咕叽声,仿佛喉咙里藏着一只蛤蟆。他嗓子里很难受,却从裤兜里摸出烟荷包,将旱烟锅伸了进去,往烟锅里填装烟丝。他从烟荷包里摸出劣质打火机,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点着旱烟。梁玉成没有抽烟,在那里无聊地揪着茅草,将草茎一根根拔出来,一截截掐断,然后丢弃在那里。他想到山上有野狼时,身体抖动起来,立即从背上抽出一根干葵杆点着火。他舞出火圈时动作很慢,生怕吹灭了火,也担心点着旁边的茅草。梁兴国抽完旱烟,才询问梁玉成是否抽烟,他的声音很怪,梁玉成觉得他舍不得旱烟。
  梁兴国从烟荷包里搓烟时,劝说梁玉成这么小不要抽烟,他的吝啬由此可见一斑。梁玉成看出了他的心思,与社员对他的评价完全一致。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石头,梁玉成无可奈何地摇头:“没有烟纸,不抽了。”
  “你等一会。”
  梁兴国说完后没有实质行动,梁玉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梁兴国从来不用吸烟纸卷烟,也不带这种东西,还说用纸卷烟是浪费,也闻不惯纸张燃烧的味道。他抽完一锅旱烟,明显精神起来,他用旱烟锅敲打石头时很有力量,有一下砸出了火星。他只敲打了两下,就心疼地检查旱烟锅是否砸坏。他咬着烟嘴呼呼地吹了起来,似乎要将里面的烟油吹得干干净净。梁玉成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往旱烟锅上装烟,不过这次装烟少了一些,装完烟后他用虎口握着烟嘴转了起来,随即又在袖子上反复擦拭。他折腾了好久,仿佛旱烟嘴沾染了粪便,要反复擦拭才能弄干净。梁玉成觉得他抽烟很厉害,一锅接一锅地抽,比老烟鬼梁首华还厉害。他突然将旱烟杆交给梁玉成,还说:“你也抽一锅,有了精神好赶路。”
  梁玉成刚抽了两口,精神就振作起来。他模仿梁老四抽烟的样子,眯着眼睛不停地呻吟。梁兴国突然全身抖动,打摆子似的。梁兴国急忙拉扯他的衣服,力量很大,还扯掉他一粒扣子。梁玉成立即睁开眼睛,将旱烟杆提在手里。梁兴国悄悄地说:“小心点,把刀拿好。”
  梁兴国趴在石头上,两眼紧紧盯着前面,随后警惕地端着鸟铳,迅速扳开击槌,一个准备射击的样子。梁玉成以为他好不容易要来梁月华的鸟铳,要好好地玩一会,也希望前面有一只猎物,他们就能打牙祭改善生活。他沿着铳杆方向看过去,希望能看到那只死到临头的猎物,如何应声倒下去。如果是一只啄木鸟或者猫头鹰,他会立即制止,因为它们是益鸟,他从小就听老师这么讲。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出现,具体细节还没来得及思考,梁兴国的鸟铳轰地一声响了,一柱橙色的火光冲膛而出,一股呛人的硝烟扑鼻而来。梁玉成猛然一惊,仿佛他中弹了。前面石头上呲啦的声音和飞溅的火光,没有给梁兴国和梁玉成留下印象,就立即消失了。
  梁兴国脸上看不到打中猎物的喜悦,他瘫坐在地上,仿佛鸟铳不慎走火伤到了自己。梁玉成没有看到前方有猎物倒下的迹象,他着急问道:“打到没有?”
  “那里有……一只狼,还……在那里。”梁兴国声音支支吾吾。他再次给鸟铳装药时战战兢兢,还弄出去不少硝药和铁珠。他没有梁老四那么镇静,还哭喊起来:“你……再点两把火。”
  梁玉成点燃好几根干葵杆,熊熊燃烧的火光噼里啪啦响着,也照亮很大的地方。梁玉成看着他瞄准的地方,立即制止起来。他举着火把,舞动尖刀,和梁兴国谨慎地往前挪动脚步。大约走了十来米,梁玉成指着那里大声惊叹:“这不是狼,是石头。”
  梁兴国不希望遇到狼,也不希望射击的是一块石头,他希望那是一只麂子。他没有为自己开脱,说狼或者麂子逃跑了,因为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狼还在那里,并举着鸟铳准备再次射击。他在那块像狼一样的石头上看了又看,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轻声嘀咕起来:“真的是石头。”
  “隔远看确实像一只狼。”梁玉成随声附和。他不想让梁兴国难堪,又违心地说,“上学时路过这里,我也把那块石头当作狼。”
  梁兴国将鸟铳提在手里,准备随时应对突然出现的情况。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一块石头,并不说明周围没有野狼,这些凶狠狡猾的家伙,说不定就在不远的某个地方。梁玉成紧握尖刀,奋力砍掉从石缝里伸出来的小树枝。他牙齿咯咯打架,却指着铁珠击中的痕迹调侃起来:“你打得很准。”
  梁兴国咧着嘴笑了起来,像大猩猩一样露出酱黑色的牙龈,参差不齐的黝黑牙齿,将梁玉成吓了一跳。走了一阵,梁兴国突然央求起来:“如果梁月华问你,不要说打石头,说遇到了狼,没打着让它跑了。”
  梁玉成满口答应,他马上发现,帮助了梁兴国,却欺骗了梁月华。在认为对梁月华没有损害后,他心里踏实下来。他觉得今天晚上梁兴国和梁老四特别有意思,他们反复叮嘱他保守秘密,目的是共同骗人。
  随后是一段平坦的山路,像社员身上的裤腰带,横亘在顽石山上。尽管有茅草和小树枝伸到路上,但没有影响他们快速行走。开始时梁玉成用尖刀砍了起来,要砍出一条可以正常行走的山路,但梁兴国踩到他的脚后跟,他停止劈砍,依靠身子挡开茅草和树枝。梁兴国离他较远时,他又用尖刀将茅草和树枝砍得纷纷坠落。梁玉成分散精力后不再那么害怕,他认真与茅草和树枝纠缠,露出胜利者的姿态。梁兴国听到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并晃动手电光给自己壮胆。梁兴国突然找到了唱歌放松的办法,他开始轻声哼唱,在梁玉成没有取笑后,又大声唱了起来:
  雪云山,险又艰,
  山高路陡峭壁悬。
  地主恶霸把山占,
  穷人不准到山边。
  伊呀喂!
  穷人不准到山边。
  雪云山,山连绵,
  山巅隐隐不见边。
  穷人翻身闹革命,
  幸福日子比蜜甜。
  伊呀喂!
  幸福日子比蜜甜。
  雪云山,碧连天,
  层峦叠翠展新颜。
  社员齐心修梯田,
  粮棉丰产史无前。
  伊呀喂!
  粮棉丰产史无前……
  这是大队小学校长的杰作,曲子是雪云山流传已久的山歌老调。这首歌以大合唱的形式表演过,在红卫公社文艺会演中获得第一名。梁兴国不识字,但吐词清晰,音调也比较准确,只是嗓音差了一些,像鸭子嘎嘎叫唤。梁玉成听过这首歌,但不会唱,因此他没有哼唱。他默默地走路,似乎不适应这样的气氛。一个青春焕发的年轻人,却被一个老年人挑逗的歌声弄得局促不安。
  刚进入那段下坡路,梁玉成不顾茅草和树枝的阻挡,喊叫着奔跑起来。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心惊胆战的地方,更不想听到梁兴国挑逗地唱歌。黑夜影响他判明路况,但他比平时奔跑还快,一下子与梁兴国拉开了很远。梁兴国也跟着跑了起来,没有梁玉成在身边,他更加害怕,特别是梁玉成带走了尖刀。他不敢再使用鸟铳,担心没法向梁月华交差。他觉得鸟铳在身上反而是个累赘,严重影响了行动。在黑漆漆的深夜,又没有人看到他背着鸟铳八面威风的样子,面对凶残的野狼,他依然手无寸铁,可能还是野狼嘴边的口粮。他的歌声颠得七零八落,喔哩哇啦像梁月华那次喝醉酒后,拿着土喇叭嘟嘟囔囔喊工一样。
  一条算不上河流的小溪斩断了他们前进的道路,河水不深,流速也不快,似乎在悠闲流淌。他们知道这里有条溪沟,在较远的地方就减慢了速度。这里自古以来就没有桥,并不是这里的人没有桥的概念,是觉得小溪不具备搭建桥梁的资格。一排间隔适宜的石头从水中延伸过去,像老太太嘴里所剩不多的牙齿,也算是这里的人对小溪一个鲜明的态度。别看小溪微不足道,但是乡亲们过往时必须小心面对。那些石头经过精心挑选,有的埋进沙土里,上面光滑的痕迹显示出岁月的久远,让人想到有多少人的脚从上面踏过。手电光透过清澈的溪水,照得小鱼和泥鳅惊慌逃窜。梁玉成有一种纵身跃入洗刷身上污垢的冲动,在水深的地方,向梁兴国展示狗刨的游泳技术,也算是对他挑逗唱歌的回应。他犹豫后却没有跳下去,秋天的黎明已经让他无法随心所欲地下水,丝丝寒意让他抖动起来。他上学时无数次从石头上飘然而过,现在去检验石头是否牢固,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跑出了蜻蜓点水的脚步,梁兴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冲到了对面。他转过来得意地看着迟疑不决的梁兴国。
  梁兴国不甘示弱,凭借“窜天猴”名声,就知道他是底山生产队身手敏捷的人。他来了个燕子探海的冲刺,伸开双手时还故意摇摆身子,那只始终托着鸟铳的手松开后,鸟铳自然往身后倾斜。他没有踏稳就奔跑起来,不掉进水里才怪,倾斜的鸟铳成为压垮他瘦小身躯的“稻草”。他惊恐地喊叫,梁玉成感到他坠入了万丈深渊。他本能地往岸边一滚,在岸上还拼命挣扎,像一条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他只打湿了裤脚,还是膝盖下面,不过他的破球鞋湿透了,有一只掉进了水里。梁兴国咧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仿佛身上缺少了一块。梁玉成扔下尖刀跑了过来,抱着他来到相对平坦的地方。梁兴国痛苦地说他的脚使不上劲——一定是崴脚了。
  梁玉成给他找回那只掉在水里的破球鞋,没有犹豫就帮他揉脚。他捡鞋时没有感到鞋臭味,但给梁兴国受伤的脚脱鞋时,他差点晕了过去。梁玉成给他洗脚,然后将他的脚放到大腿上轻轻揉捏,他的脚依然很臭。梁玉成大胆地问道:“你多久没有洗脚了?”
  “今晚睡觉前就洗过。”
  梁玉成无法忍受脚臭才放弃揉捏,将他的脚放到水里冰冷起来。一会儿梁兴国觉得疼痛缓解了许多,比梁玉成揉捏还好。他赶紧说:“可以走了。”
  梁兴国走了几步又龇牙咧嘴,还痛苦地呻吟。他央求着:“给我砍一根棍子。”
  梁玉成迅速冲到河对面,在田垅边砍下一棵杂树,并削出一根拐棍。他将拐棍交给梁兴国,又从他身上取下鸟铳。梁兴国很不情愿,却无可奈何。梁玉成扔掉干葵杆,将梁兴国腰间的牛角盒子系在铳管上,然后背着鸟铳。他的样子无论如何不像猎人,俨然一个给人扛东西的挑夫。梁兴国拄着木棍,也打着手电,像请人背负东西的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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