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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托孤 (二)

作品名称:朱淑真传奇      作者:摽有梅      发布时间:2018-08-22 22:39:47      字数:5486

  二
  
  世间有很多事情是那样奇怪,担心的未必会发生,发生的也许是你永远都无法预想出来的。谁也没有预料到,永新,一个孩童的到来,无形中竟然改变了整个朱府的命运。
  朱夫人起初不太喜欢永新,碍于老爷的面子,又见他长得眉清目秀,倒也生了恻隐之心,对他渐渐好了起来。还让永新和克己、立己一起学功课,一起玩耍,三人关系也处得很好。
  这一日酷暑当空,烈日炎炎,晒得人整个毛细血管都要爆裂开来,咸津津的汗水从脸颊上“噼里啪啦”往下掉。淑贞手持羽扇不停地扇着,但热嘟嘟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犄角旮旯,让人异常烦躁。
  百无聊赖,淑贞剪起纸来,有事可做倒觉得不那么酷热难耐了。
  她拿着刚剪完的鸳鸯戏水图案把玩。永新走了进来,问道:“妹妹做什么呢?”不待她回答就将剪纸拿了过去,嘴里啧啧感叹,“剪得太像了,惟妙惟肖。”
  “你们放学了?”
  “嗯。”
  “学堂都学什么?有意思吗?”
  “最近在学《尚书》,枯燥乏味,语言也晦涩难懂,实在是不愿意学,。尚书又很重要,不得不学。”
  “我记得爹爹教育哥哥凡事不要贪图安逸,讲的便是《尚书》里的《无逸》,‘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之依’确实是至理名言。不过我还是喜欢诗歌。”
  “诗歌抒情言志,发自内心的情感真实感人。先生说讲完《尚书》,便讲《诗经》了。”
  淑贞眼睛一亮:“《诗经》里的诗我读了一些,写得真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誓言虽不是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或许温馨而持久的爱情才最难得。”
  “妹妹冰雪聪明,将来必是一个才女,就像东晋时的谢道韫一样。”
  谢道韫?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名字,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恐怕是咏雪诗的绝唱了:“以撒盐比拟雪花飘落固然不错,但盐是有重量的,而雪花是极其轻柔的,轻柔得可以忽略它的重量。他们颜色固然相近,可用撒盐来比拟,却无法将雪花那轻柔、随风而舞、漫无边际的特点表现出来。而柳絮则似花还似非花,因风而起,飘忽无根,漫天飞舞的情状和雪花非常神似。同时‘撒盐空中差可拟’显得生硬有刻意雕琢之嫌,而‘未若柳絮因风起’是那样的浑然天成。”
  永新望着淑贞,叹道:“妹妹艺术感受力超乎常人,让我自愧不如。”
  “我和你们一起去学堂读书怎么样?我也想听听先生如何讲解《诗经》。”
  “这?”永新迟疑一下,略显为难,“这个,恐怕有点难度。毕竟学堂里还没有男女学生一起上课的先例?只怕伯父伯母不能同意。”
  淑贞又怎会不知道呢?躺在床上,她手不停地抚摸着胸前的一缕乌黑细发,一会儿卷起来,一会儿又拆开,不知抚弄摩挲了多长时间,房间的视线由明亮变得昏暗。向窗外望去,红日已经坠落到青山后,只留下一片余晖像一抹蚊子血映在天边。
  又过了一会,天彻底黑了下来,弯弯的月牙也吝啬地隐藏起来,偌大的天空只有零零散散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毫无平日光采,没有给这黑暗的天空增加多少亮度。丝丝缕缕的微风,轻轻拂过柳梢、树叶,朱府寂然无声。
  淑贞心情烦闷,想起男女不平等,岂止现在呢?《诗经》里便说:“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自“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便已尊卑分明起来。
  爹娘虽然心疼她,可她在他们心中恐怕不及哥哥的十分之一吧?连想和哥哥一起读书都是奢望。不,我一定要去学堂,我要切身感受学堂里琅琅的读书声。有了迫切的想法,她就开始琢磨怎么做。思来想去,还得从爹爹身上下手,娘是不会同意的。
  想好之后,她让王奶娘暗中帮忙,趁朱夫人不在家,晞颜一个人在书房读书时便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晞颜见是淑贞,便将笔放在一边,轻轻将她抱在身上,笑道:“几日没见我的宝贝,怎么清瘦了?最近在做什么呢?”
  淑贞眼含泪花,低声诉泣道:“爹爹,今天读了一首诗,心下凄凉极了。”
  晞颜一惊,忙问道:“是哪首诗?”
  “傅玄的《豫章行苦相篇》,”淑贞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感伤,“‘苦相身为女,卑陋难再陈。男儿当门户,堕地自生神。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女育无欣爱,不为家所珍。长大逃深室,藏头羞见人。垂泪适他乡,忽如雨绝云。低头和颜色,素齿结朱唇。跪拜无复数,婢妾如严宾。情合同云汉,葵藿仰阳春。心乖甚水火,百恶集其身。玉颜随年变,丈夫多好新。昔为形与影,今为胡与秦。’爹爹,为什么男女不平等呢?”
  晞颜沉思片刻,道“男人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而女人,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相夫教子,解除男人顾盼之忧,起辅助作用,故不如男人受重视。不过,傻孩子,爹爹疼你,又担忧什么呢?男人地位虽尊贵,但压力比女人大得多。太平无为之世还好,一旦是乱世,便要出去打仗服兵役。所以古人感叹:‘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淑贞眨着满含泪花的眼睛:“爹爹疼我,让我和哥哥一起去学堂读书好不好?”
  晞颜一听,哈哈大笑:“傻孩子,你不是有老师吗?爹专门给你请的。他最近家中有事,等他忙完了,就回来给你上课了,你暂且不要着急。”
  淑贞嘟囔着:“爹爹给我请的老师只教三从四德之类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傻丫头,贤德是女子本分所在,历来女子都要学的。”
  淑贞又恳求道:“爹,我想和哥哥一样学习四书五经,即使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跟他们学一些道理,总也行吧!爹爹说贤德是女子的本分,若连道理都不懂,又怎能相夫教子呢!”
  “正是为了让你懂道理才给你延请老师教你啊!”
  “那爹爹说知道的道理多好还是少好呢?”
  “当然是越多越好了,多多益善嘛!”
  “那爹爹想必听过乐羊子妻子的故事吧。有一次乐羊子在路上捡到一块金子,拿回家把金子交给妻子。他妻子便说道:‘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倘若他妻子没读过《孟子》怎么会说‘嗟来之食’呢!后来乐羊子出门拜师求学。一年后回到家中,妻子问他为何回来?他说:‘出门久了,心中想念家人,就回来了。’他妻子听后,拿起刀快步走到织机前,说道:‘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倘若乐羊子的妻子没读过《论语》怎会知道‘日知其所亡’呢?”
  “这……”不待晞颜说话,淑贞接着说道:“别说是乐羊子的妻子,一代才女班昭,之所以能写《女戒》续《汉书》,不也是博览群书的缘故嘛!再说了,我五岁时爹爹就教我背诗词,为什么现在不让我跟哥哥们一起学习四书五经呢?”
  “爹爹倒不反对你学习四书五经,你平日不也在读嘛!只是你去学堂读书不符合礼节。”
  淑贞辩解道:“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授之以手,权也。’学堂没有外人,都是自家骨肉,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晞颜一时被说动了,竟然答应了。淑贞高兴,赶紧拉钩上吊。
  淑贞对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格外向往,充满无限的期待,只是她不知道学堂里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朱夫人听说此事后吃惊不小,心里怪老爷考虑问题不周,只是已经答应了,也只能这样了。朱夫人免不了私下里叮嘱淑贞一番,淑贞自然是满口答应。
  学堂里的先生姓王,名坚义,字忠礼,以博学著称,在钱塘颇有声名。开始时并不喜欢淑贞,毕竟是女学生,碍于晞颜的面子,也只好不说什么了。
  《尚书》的语言诘屈聱牙晦涩难懂,淑贞不喜欢学习;又过了三个月,终于把枯燥的《尚书》学完了,要学《诗经》了,众人都深深松了口气。
  先生也深深舒了口气,深沉的表情渐渐有了笑意。在讲解《诗经》之前,先生边踱着方步,边问道:“我们学完了四书,五经也学完了《尚书》,这些书籍中对《诗经》多有提及,你们回忆一下这些书是怎样评价《诗经》的?”
  话音刚落,淑贞答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也。”
  先生颔首,露出欣慰的表情以示赞许:“这是《诗》的主旨——思无邪也。”
  永新接着说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先生捋着胡须点点头:“这是《诗》的社会功用,即——兴、观、群、怨。”
  克己答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说到底,《诗》的最大作用还是它的政治功用性。”先生微笑着一一给予点评,最后目光落到了立己身上。
  立己不喜读书,更讨厌背诵,他功课学得最差。晞颜多次管教,他还振振有词,说什么“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不愿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满嘴之乎者也的文人,若有机会定要效法班超投笔从戎效力于战场。晞颜见他态度坚定,人各有志,也只得随他了。
  立己见别人都发言了,先生又看着他,眼珠子上下转了几下,慢悠悠答道:“动乱之世,生命尚且岌岌可危,焉有空闲学《诗》?至于太平盛世多读《诗》倒可以附庸风雅,充当博学,用来沽名钓誉也——”说完故意把“也”拉成长音。
  众人捂着嘴偷偷笑。
  先生闻言立即沉下脸来,横了他一眼。
  立己见状,忙摆出一副庄重的表情道歉:“晚生知错了。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罢,鞠了一躬,察言观色,见先生脸上的乌云渐渐散去,接着说道,“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说罢,两手一摊,故意摆出一副勉强无辜的样子。
  先生本来阴沉的脸已渐渐复原,见他又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分明在戏弄他一般,倒有些真恼怒,狠狠瞪他一眼,训斥道:“胡说,学诗主要目的是明事理,知礼仪。子云:‘不学诗,无以言。’你言语粗俗举止不雅皆因少读书的缘故。”
  立己顽皮,本是跟先生开玩笑,见先生真恼了,便伸了伸舌头不再言语。
  先生训斥一番后,见立己低头不语,便转过话题说道:“《诗经·国风》里的第一篇是《关雎》。”说完,将《关雎》诵读一遍,只见他将头向后仰起,摇着,向后一拗一拗地,抑扬顿挫极具感情。
  淑贞见先生诵读的样子,想偷着笑,又怕先生训斥,竭力忍着。
  “你们在下面有感情地朗读,一定要读熟,读到熟能成诵方可。”话音刚落,学堂内便响起了朗朗读书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声音渐渐小了,越来越小,一直到鸦雀无声,最后能听到窗前桂树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桂花飘香,弥漫了整个学堂。
  先生见下面没了动静,知他们会背了,清了清嗓子,讲解道:“二《南》之风,实文王之化,而美后妃之德者,以夫妇之性,人伦之重,故夫妇正则父子亲,父子亲则君臣敬,是以《诗》者歌其性情。阴阳为重,所以《诗》之为体,多序男女之事。”
  先生介绍完《诗》的主要内容,向下一扫,见众人眼睛都向窗外望去,根本没有人听他讲课,顿时不悦,咳嗽了一下,依然无人理会,便用戒尺重重敲了几下桌子。这一下,果然见效,众人目光都不约而同从窗外转向了他。
  先生语气严肃:“上课时不要溜号,不许看窗外,要目不斜视,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方能学好。明白吗?”
  见下面无人言语,接着讲道:“《关雎》便是言后妃之德的。”
  淑贞不解,问道:“先生,整首诗内容并无半个字涉及后妃,解诗者将其和后妃联系起来,是不是有点牵强附会呢?”
  先生见淑贞提出质疑,面带不悦:“历来讲《诗》均是如此说,小姐认真识记即可。”
  “先生曾多次教育我们读书要多思考,不能人云亦云!先生试想,关关雎鸠,是雌雄鸟相应之和声,当兴男女之间的爱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便辗转反侧,整首诗写的应是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孩的诗,和后妃毫无关系啊?”
  先生语气平缓中明显带着严厉:“小姐刚才还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也’。若像小姐这般解释,岂不是越了礼法?”
  “两个年轻人相爱又没妨碍别人,怎么越了礼法呢?”
  “小姐当知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否则便是违背礼法,大逆不道!”
  淑贞无法认同先生所说的礼法,说道:“压抑人本性的礼法也要遵守吗?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岂不要活活被拆散?”
  先生见淑贞越来越放肆大胆,毫无顾忌,顿时声色俱厉:“不符合礼法的爱情便是淫,就像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定会永受世人诟病耻笑。”
  淑贞也有些气恼,毫不退让:“我的想法倒不敢和先生苟同。卓文君听了司马相如的琴声,顿生知音之感,不顾司马相如一贫如洗和他私奔,这才是真爱。这种执着追求爱情的勇气不值得人敬重吗?再者说,是司马相如闻听卓文君美貌且守寡,以琴声挑逗在前,为何世人只诟病卓文君,却不指责司马相如呢?”
  “这,这……”先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禁面红耳赤。永新见状忙和解道:“妹妹替卓文君打抱不平,妹妹说的是情,先生讲的是礼,凡事应该以礼为主。”说完示意淑贞,不要和先生辩论。
  克己和立己也频频给淑贞使眼色。
  淑贞为卓文君打抱不平,哪里顾得上这些,又滔滔不绝讲下去:“何况卓文君嫁给司马相如后恪守妇道并无丝毫过错,倒是司马相如一旦发迹便不顾道义想娶茂陵女为妾,这才真正为人所不齿!我倒为卓文君感到不平呢!为什么要把所有错误强加在女人身上呢?这是不公平的。”
  先生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吼道:“女人本身就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压根就没有资格和男子相提并论。这是命,身为女人就得面对这个现实,接受自己的命。我告诉你,女人是没有资格和男人谈公平的!”说完拂袖而去。
  淑贞愤愤不平,还想继续理论,见先生被气走了,只得作罢。
  学堂里先生被气走的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府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晞颜后悔没听朱夫人的话,只得去做先生的工作。先生碍于晞颜面子,何况他也需要养家糊口,答应回来继续上课。条件就是——淑贞不能出现在课堂上。
  经过这件事,淑贞已经没有听课的兴趣了,便答应了。
  自此以后,朱夫人看管淑贞更加严格了,怕王奶娘把她惯坏,便把她调回到自己身边,让春香照看淑贞。
  这场风波之后,淑贞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从此以后,她每日只临书作画,跳舞弹琴,写诗填词。为了敷衍朱夫人的检查,偶尔也做一些针线活。她的几案上永远摆着一些尚未绣完的手帕、香囊、抱枕等,以备随时的盘查。有时跟永新一起下下棋或是谈论功课,倒也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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