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历程之十四

　　15、抗洪抢险的战斗（1）
　　也许是那夜我从艳姐姐那里回来，不洁的身子跳进了江里，玷污了洁净的江水；也许是周启才因思念爱人成疾，突然从劳改农场跑出跳江自尽，激怒了温顺的江水；也许是任秀英夜夜面江啼哭，使善良的江水涌出了悲伤的泪。总之，平日里文静、温和的江水在连日大雨的倾注下，突然变了脸，一下子变得狂怒、凶狠、强暴起来。它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广袤的原野里肆无忌惮地撒起野来。原本清清的水，此刻变得浑黄混沌，原本举目可清晰看见对岸的小河，此刻变得一望无际浩浩荡荡。谁也想不到善良如母亲的小河，发起怒来竟有如此的能量，她侵占了一直与她相伴的宽广的湖坪草地，淹没了附近的良田，冲垮了无数间房屋，甚至吞噬了无数条无辜的生命。
　　那夜，我还沉浸在睡梦欢快里，我与艳姐姐乘坐在一艘游轮上，在巨浪滔天的长江里遨游，艳姐姐拉着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了“忠”字舞。在艳姐姐的带领之下，我十分笨拙地扭动着身子。看着我扭扭捏捏的样子，人群里传来一阵阵轰然大笑声。就在我十分尴尬的时候，“当、当、当”一阵紧急的钟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也把我从难堪里解救出来。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全体社员们立即带好工具，赶到幸福垸抢修堤坝。”十三队长沙哑的嗓声，压住“哗啦哗啦”的暴雨声，回荡在沉沉的夜色里。
　　我翻身起床，跳了下来，从墙角里操起一把铁锹，疾步冲了出去。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涌了出来，我跟在他们后面冒雨往前走着。小芳看见我没戴雨具，忙拿出一块塑料布递给我说：“快披上，淋了雨易得感冒。”
　　我的全身早已被雨水淋湿，可是不愿拂逆小芳的好意，用手将脸上的雨水抹了一下，将塑料布披在身上。我们跟在队长后面急匆匆地往前赶去。
　　在路上听队长说，洪水越涨越高，很快就会淹过幸福垸的堤坝了。因此必须加紧加高堤坝，一旦大水淹过堤坝，堤内近千亩田地将全部被淹，田里即将扬花抽穗的稻谷就会淹没殆尽，那么幸福垸里的几个大队就会遭受莫大的损失。
　　为此几个大队立即组织全部人马，形成浩浩荡荡的抗洪大军，开始了与天奋斗其乐无穷的战斗。我们来到堤坝上，面临的形势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得多。洪水离堤坝不到一尺高了，令人尤为当心的是，洪水还在继续涨，而且连天巨浪无情地冲击着堤坝，有些地方还存在着被洪水击穿的隐患。
　　大队支部书记郭家宝，对涌上来的社员，作了动员报告，虽然形势严峻，可仍然不放弃在大家面前卖弄口才的机会，他扯开他的鸭公嗓门，声竭力嘶地喊道：“东风浩荡，红旗飘扬，世界人民斗志昂扬，反美烈火越烧越旺。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我们取得了珍宝岛的伟大胜利，我国第一颗东方红人造卫星上天。这些胜利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郭家宝还在唾沫四溅地侃侃而谈，大队长任国柱站在那里，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几次想打断书记的话，可一见书记大人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又不敢插嘴。官大一级压死人，书记大人虽只比他大半级，可他知道书记的性格，只要是与他作对，就没有好果子吃。为了女儿的事，他已经吃尽了苦头，如果当初不是这位大书记，强出头横插一杠，他的女儿就不会变得像今天一样，疯疯癫癫生不如死。
　　可是他虽有满肚子的意见，也只能压在肚里，让这些意见活活地憋死在里面，不敢声张。他知道只要露出半点声色，被书记大人察觉，他的灾难随时就会降临，前车之鉴印象颇深，原任大队长，就因为看不惯书记的专横跋扈，顶了几句，被书记整得死去活来。不仅被撤职，就是小孩上中学的指标也被别人抢占。这位大队长告到公社，公社书记是郭家宝二哥的朋友，自然是帮朋友弟弟的忙。找到县里，县里又是郭家宝大哥的天下，又是求告无门。那位大队长一气之下，患了脑溢血，至今瘫痪在床。一个同级的老搭档竟然被他整得如此凄惨，自此以后谁还敢与这位土霸王、土皇帝作对？
　　但是目前之事已是迫在眉睫，稍一耽误有可能引起长堤溃穿，后患无穷。可现在见这位郭大书记的样子，他的报告仍然没有止境，他作报告的老套路，先是国际，再是国内，国际上反帝反修，第三世界；国内则是从全国到省再到市到县到公社到大队，这一折腾岂不又是半天？如果是平时随他长篇大论，大家落得个打打瞌睡，歇歇气。可此时一刻值千金，又如何有功夫陪他在这里瞎唠叨呢？
　　大队长那副焦虑不安的神情，使我十分同情。我暗想，得想个办法打断这位狗屁大书记的报告。我看了看堤坝边的慢慢涌上的洪水，心生一计，走到一边大喊一句：“不好了，洪水漫上来了。”
　　我这一声惊呼，使站在那里的人们一下子乱了锅，没有谁再安心地听这位大书记的报告。大队长趁机将各生产队的进行了分工，每个生产队负责一段堤坝。同时各队抽出一个人作为协调员，及时协调各生产队的工作。
　　也许大队长对我为他解围之事心存感激，竟指名要我参入协调员的队伍。当然作为协调员要比在下面做事轻松多了，不过我还是想回到生产队直接参入战天斗地的战斗，因此我向十三队长提议换一个人去当协调员。十三队长对我说：“斌伢子，你是大队长指定的，可不能换，还是你去罢。”
　　我无奈只好到大队长那里报到。大队长将其他几名协调员分配了负责地段，却将我留在身边，待那些人走了，才对我说：“斌伢子你有文化，脑子转得快，就跟在我的身边吧。”
　　我只好点头答应跟在任大队长身后四处走动。很快问题反馈过来，十一生产队负责的地段出现了险情：有一处已经出现了渗漏。这是十分危险的，水可是无孔不入，一旦发生渗漏，洪水就有可能冲杀出一个洞口，而且越溃越大，其后果将不可收拾，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因此必须立即堵住渗漏。
　　大队长立即调来一个生产队，支援十一队。大家连忙挑土加固堤坝。好在老天终于肯歇歇气不再下雨了，一时间十里长堤火把齐燃，挑土填土的人们来来往往，甚是繁忙。远远看去就如一条巨大的火龙，在不停地扭动着身躯，蜿蜒而行煞是壮观。
　　然而，雨虽不下了，可水势仍然在不停地上涨，由于取土培堤，靠人工一担一担地挑，其过程繁琐，进度十分缓慢。尤其是有些地势低的地段，江水已经溢出来，人们挑一担土倒下去很快就被水冲走，如果不能采取新的办法，一旦洪水继续上涨，其后果就不堪设想。
　　看到这里，我想起曾在电影里看到用草包筑堤的情节，便向大队长提议，何不把土装在袋子里在堆在堤上，这样就不会被水冲走，其速度自然也就快多了。
　　大队长一听，低头沉思一阵说：“办法倒是好办法，只是一时从哪里去找那么多草包。”我想了想说：“每个队里都有化肥袋，每家都有米袋，如果我们将这些袋子收集，不就解决袋子问题了么。”大队听到这里，直夸这办法好，立即下令责成每个生产队组织一千个化肥袋，没有化肥袋，米袋也行，甚至裤脚也行。面对洪水的肆虐，大家同仇敌忾，团结一心，很快组织了一万条袋子，大家将土装在袋里，再堆在堤上，果然起到了明显的效果。
　　我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问大队长：“如果继续下雨，洪水再涨怎么办？”
　　大队长十分担忧地说：“那就非常危险，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加快筑堤的速度了。这里的土是细沙土，粘性不够，倒上的土没有踩紧遭到水冲的话，那土就会随水流走。况且在这里取土也十分有限，根本无法应付目前这种情况。”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扑入眼帘的情景，令我们更为揪心：浑浊的江面上飘浮着各种小动物的尸体，伴随着各种腐烂的垃圾浮在堤岸边，一阵急风刮来，阵阵恶臭随风扑入人们的鼻息，有几位妇女立马呕吐起来。一群群虫、蚁、蛙、蛇急匆匆地往地上爬来，也不管有人没人，就往人群里钻，一时间吓得大家四处逃散，而一些小虫小蚁们则大展身手，叮咬吸吮着人们的血。
　　这时，我发现大队长面色凝重，脸上布满阴云。我知道大队长一定看出形势的严峻性，故而心中十分担忧。我走上前，低声问道：“大水还会继续涨么？”
　　大队长点点头：“看这情形还有暴雨来，引起山洪爆发，如果不幸言中，这场大水就更不得了啦。我们的防洪堤根本就起不了作用，垸内近千亩良田就会被大水冲得一干二净。”
　　望着大队长忧心忡忡的神情，我的心也被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