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之道 午（模样似头牛，实际却没头。谜语）（二）

　　哥之道-午（模样似头牛，实际却没头。谜语）（二）
　　
　　
　　晚上梅尖头喝了几杯酒说：不是我奉承蔡二娘，二娘可真是能算。算得滴水不漏。就像这满满一桌子菜，多一碗没场放，少一碗又缺个口。啷，大家算算瞧，我们八个人正好干四天，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多一点就闲，少一点又累；就连准备的各样材料，也算的是钉对钉、铆对铆。就好比是秃头浇水，呼啦淌下，一点不剩。我们当初哪该选别人啥，应该选蔡二娘当生产队会计才对曼！
　　大家听了，都眨眨小秃笑。小秃脸涨猪肝抢道：造房做屋，百年大事，当然要算计。生活多少合人数成双要算，每天进度合成双日子要算，家里饭菜合人数天数要算。人少了要凹工，人多了要捂工。这个就叫精打细算科学谋划省时省工又省钱，这可不是像你把头削尖钻老鼠洞占个小便宜那么简单哦！
　　说得满桌子人又盯着尖头哈哈大笑，把个尖头脸笑成一个红辣椒。尖头便指骂着小秃要跟他比酒。甲长老丁道：先人讲，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时穷。二娘二爷家出的多、进的少，没个算计哪能做这个新屋。这个我们都要向蔡二娘学啥。
　　母亲听了，一边给大家上水，一边满面菜花道：多谢你们陪颂，我哪会算啥，都是承情大家出力受累帮忙，饭菜不好，还要多多待含喽！
　　……
　　紧接着又急操急办做地坪、泥墙壁、修锅灶、打新床。等秀文音砉带着孩子住进新屋不久，就到了生产队年终决算了。这年决算，全家人均超支三十块钱。
　　在队里决算前，秀文接到通知，去参加“巢湖地区工农兵业余美术摄影创作学习班”。因为音砉刚来队里不熟，临走前，秀文提前找梡大爷商量好超支扒账的事，并跟族兄会计修罗也打了招呼。当报到秀文家账目时，修罗格外打了个大大的鸡花嗓子念道：秀文，工分120个；工值480块；称稻1000斤；稻草800斤；折币五百四十二块三毛八分；两比，共超支六十二块三角八分。梡大爷给不给他扒帐啥？
　　梡大爷紧就了两口水烟，便扑突一下冲掉一锅烟屎道：先前我是答应来着，现在不行了，我那百十块钱，还指吃靠穿带还债，你叫他另找个头子吧。
　　梡大爷话一出口，会场一片嘈杂。搞得音砉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尴尬了好一会，丁蹁子大声说道：你们别为难音砉了，秀文到巢湖学习，临走和我讲了，让我给他扒账。
　　
　　十月中旬，秀文接到县文化馆通知后，便先带着报名作品匆匆赶到县文化馆，见了王馆长，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王馆长看看秀文语重心长道：小蔡呀，在独立团那会儿，我就想要调你。可你们许连长死活不同意放，现在机会已失，说来可惜。让你当农民，也实在是屈才了。这回地区举办这个美术摄影创作学习班，我把你报上去了，你要珍惜机会，谦虚好学，争取有个好的收获，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秀文恭敬道：馆长，请您放二十四个心，我一定谦虚敬慎，好好学习。我入伍前您就一直关心我，这次您又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去了后一定好好拜师学点专业知识，我若不懂得珍惜，还有脸回来见您吗。
　　王馆长看看秀文，满意地笑笑，问他还有没有其他困难要他帮助解决。秀文便又信誓旦旦一番，很有点《沙家浜》里戏文“不混出个人样，不回来见你”的雄心壮志。
　　秀文谢过王馆长，便去县招待所就餐，正遇见同学战友黄心课。他从部队转业进了地区法院，现在已是地委委员了。那天正在参加传达有关林彪事件的会议。这年九月十三日，林彪与“三叉戟”在蒙古温都尔汗折戟沉沙。“黄鱼泥鳅”四大将通通落马。秀文联想自己当初在部队的那些荒唐事，更是一肚子的感慨。可在村庄也无人聊天发泄，于是正好找心课感慨一番。秀文满面春草走进心课房间，见心课赶紧收起桌上的文件往抽屉里放，搞得秀文满心尴尬。想当初自己比你先进步成通信员时，可从没慢待过你。便弄得浆糊泼面道：怎么，这还保密呀？这事还有谁不知道吗？
　　心课一边笑，一边推上了抽屉道：呵呵，知道归知道，暂时还没传达到下面，这是纪律，请你理解。
　　秀文本想过来与他聊聊形势，发发牢骚，不想当初并不如自己的同学战友，却给了自己这些眼色，越瞧就越觉着有些怪怪的，便僵巴巴塞一句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假设林要是成功了，你能怎么样？敢不跟着喊“万岁”？
　　心课顿然脸挂阴阳道：你说我能怎么样，就算是省级干部又能怎么样。你这也就是在我这里讲讲，一讲一丢，到外面可不能随便讲。
　　秀文听罢，立马找个托辞，悻悻出门走了。
　　
　　翌日，秀文到巢湖报到后，安排到“东风饭店”宿食。学习班分美术摄影两个组。秀文在美术组，共五个人。庐江的蔡秀文，无为的革新旻，肥东的小何，还有含山的小杨等。负责接待安排的是文化局的吾楷同志。他二十四五样子，中等个头，瘦瘦精精，寡言敏行，讲话做事一板一眼。只是很少有笑容，说话时经常“吭吭”鼻子。这使秀文想到族叔吭二爷。
　　翌日，来一个中年女同志，介绍是局里分管文艺的邬科长，她给大家作开班动员指示。她先说了一通当前革命形势，然后就联系当前文艺要为革命形势服务之类，东扯西拉了两个小时。秀文也没听出一句有关美术创作方面的具体意见要求。到最后，她倒是多次提到化名“大海”“峻岭”的江清拍的那几张艺术照，很是夸了一阵子。要求大家要遵照伟大领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要三贴近三突出，要向江清同志学习，深入到生活生产第一线，才能创作出反映伟大时代的伟大作品来。并把从画报上收集的几幅照片展示给大家看。
　　秀文看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那些照片，一眼就能看出是找一些长相英俊的中青年摆拍的，再取个好听的名子，叫什么《月夜哨兵》、《高度警惕》《革命肖将》等等。最不以为然的是那幅叫《全神贯注》的照片，秀文竟一下看出了造假露出的马脚。照片上是一位身着十分干净劳动服的中年工人，将螺丝刀口顶在20M3空气压缩机上，将螺丝刀柄贴在耳朵上，聚精会神地听诊机器。秀文在民兵独立团时搞过机械，一看便知这是当时工人师傅常用判断机械状况的实用方法，本属正常。问题就出在画面中的气压表指针指在“0”的位置上。这种空压机，是以电机为动力，既然听的部位是压缩机部分，则必须是在工作状态下才能判断，而压缩机只要工作，气压表的指针就必然离开“0”位。再细析，指“0”可有两种情况。一是压缩机没有工作。若未工作，你在那装模作样的听诊，岂不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吗。二是机器有问题。若开机指针指不动，傻瓜也能一眼判定机器坏了，你还去装装模作样听给谁看呢。可邬科长还在那口吐飞沫滔滔不绝地插着大葱说，这照片怎么怎么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
　　说是“创作学习班”，却没有老师讲授专业课。也不能总呆在饭店里闭门造车，大家便一齐建议深入到生产第一线去。于是，他们一行六人先后去了无为县黑沙洲，肥东的“鸡毛飞上天”，又到省博物馆参观《光辉的历程》画展。还去了据说是老人家当年南巡途经含山县某处，临时停车视察路边干旱的稻田。后来，吾楷老师还据此创作了油画《毛主席来到咱农村》。
　　
　　革新旻是小组中最小的学员，却成了秀文素描的启蒙老师。新旻十分勤奋，每天晚饭后，他都在昏暗的灯光下画素描。秀文那时还不知素描为何物，一连观察了两三个晚上，多少也看出些门路，又不时向新旻咨询基本的技法技巧。还利用吾楷老师晚间来探查时机，请他画一幅素描肖像，在观摩中快速领悟其中堂奥。吾楷总共画了四个晚上，每次结束前，都要给他分析讲解一番。这对早想入门的秀文简直是醍醐灌顶。他于是很快就掌握了素描点线面透视的一些基本要领。到一个多月学习班结束，秀文便能像模像样的给别人画素描肖像了。
　　秀文此后便照着吾楷画的示范素描像，一有空便画上一会，却总觉达不到吾楷画的神韵而苦恼。
　　学习班的最后十来天，进入创作阶段。他们每个人自定一个主题构思构图，内容要切合当前形势，要是自己熟悉的生活。秀文就想起之前带着生产队民兵排在芦苇丛训练情景。于是就确定了反映民兵训练方面的主题。秀文想，自己驾驭不了宏大场面，就来个近景特写。近景只设计一男一女两个持红棍的民兵，警惕地注视前方，神态像是在观察分析敌情。周围背景是一片勃发的芦苇丛，利用人物边侧一泓水面反射出的幽明月光，以交代浓浓的夜色。此画标题定名《夜练》。
　　这是秀文头一次美术创作，也是运用所谓专业美术技法的创作。吾楷对其构图和意境给予了充分肯定，但对人物的面部表情与色彩，进行了深入细微的分析讲评，并帮助一点一点调整修改到最佳效果。
　　学习班历时四十多天，秀文虽然没能在此获取什么改变命运的成绩，但这是他第一次亲聆专业老师教导，亲睹老师作画，算是他平生受到第一次专业美术训练。他想，如果早学几年，那次在部队抽调人材中，自己肯定就被选中了。
　　
　　癸丑春末，秀文又接到了县文化馆通知。地区要举办一次业余作者书画展，让他在“五一”前送交参选作品。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只有用晚上时间搞创作。在最初的构思阶段，秀文一直苦于作品的政治内涵问题。即要高度赞颂当前形势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伟大成就。因为这是通知的主要要求。可秀文觉得，不管表现人物还是景物，美术美术，首先要有美，只有在美中表现其他内涵才好。这样他便确定在呈现家乡水乡之美中，再求表现政治内涵。于是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照下，一遍一遍地画着草图：什么“喜看稻菽千重浪”、“青龙春色”、“清明春早”……可田野无大型农业机械，而只有耕田老牛；山头无革命大好形势的巨幅标语，而只有一片树桩秃疤；河道两岸亦无新农村漂亮民居，而只有低矮歪斜土墙草房……总也找不到创作的兴奋点。时间一长，倒叫煤油灯烟呛得鼻咽发痒头脑发晕心胸发闷，搞得秀文相当丧气，就悻悻走出屋来透透空气。
　　夜晚的龙头坡，星光晶烁，空气清馨。秀文见四外寂静无人，便头一回独自一人偷偷爬上那半边高高的龙头冠上。
　　登高一步，景状不同。秀文面向西北，溯清明以观，但见远处县城一片灿灿烂烂的电灯光，近处清明两岸星星点点的油灯光，再仰望头顶闪闪烁烁的群星光，忽觉四下里众光璀璨，一齐映照汇集于明澈的清明河中。时或微风掠过，众光接连、天地融汇、光怪陆离。这时正好有机船拖一个长长的船队，从钓鱼台那边“之”地徐徐游来，顿时把河中的船上灯光、岸上灯光和天上星光恣意拖曳、晃动、伸缩、扭曲，好像突然捅破了银河，那无数的星星，夜明珠般洒落而下，一泄入河。于是，人间天上、光华万里、连成一片。一时间，天光、地光，满目绚光，天河、清河，汇成星河……
　　秀文一时如梦似幻，心潮激荡，激情满怀，竟涌出数句诗词来：
　　愁绪满腹登冠头，清明夜色一望收。
　　船火岸火交相戏，星光灯光水中游。
　　银河决堤明珠洒，不尽星河接天流！
　　秀文感到灵光一掣，顿觉神清气爽，淡忘一切，成竹于胸，一下便有了完整构思。回去一挥而就，定下草图，名曰《星河接天流》。
　　秀文又接连用了三个晚上，充分运用为生产队办“大批判专栏”和写墙标报废的两支秃了头的毛笔排笔；没有颜料，好在画的是夜景，也无需多少色彩，便找出在巢湖学习时用剩下的三支瘪管水彩，算是凑成了色彩稿。定稿后，秀文将画稿于四月二十八日送到县文化馆。
　　五月初，被选入围的作者，都去了巢湖搞集中创作了。而浸透秀文一腔心血的《星河》图，却因“缺少政治性思想性”而落选。
　　
　　一个星期后，已是公社信用社的夏主任回家，专门拐到龙头坡找到秀文，说地区文化局电话直接通知到了公社，要秀文立即去巢湖参加展览创作。秀文实在有些发懵，似乎又回到那晚登龙头冠亦真亦幻之境。他明知夏主任并不是个开玩笑之人，但还是又问了一遍，才敢相信事是真的。秀文一下感觉自己像是刚跌进冰河，却意外游进了璀璨绚丽的天河。
　　第二天，他一大早赶到县文化馆又作了核实后，才兴冲冲赶赴巢湖。
　　这次人多，创作地点设在《巢湖报社》，具体负责的还是吾楷老师。秀文见到吾楷便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我的画稿被否定了吗，怎么还搞个“候补委员”呢？是不是您……
　　未等秀文说完，吾楷便摇手打断小声说道：这不关我的事，但你还真要感谢一个人。那天审稿时，把艾老请来了。艾老看完所有的画稿后，瞥见桌下的地上有张画稿，上面还有被谁踩了脚印。艾老就弯腰去捡，你们县里来人说那是落选的废稿，是当包装纸带来的。艾老还是把画捡到桌上展开，吹了灰，看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我看这幅画稿颇有内涵。你看这构图，这么宽阔的横幅对开，作者用之字形把河流进行了巧妙的切割，这样最大程度展现了河流的长度和需要表现的主体景观，不但不显得过满过重，反而还增添了轻灵和动感；再看这用色，除了大胆运用黑色渐变灰色调的大面积渲染外，只星星点点用简单的三色交代出映射水中的岸上船上灯光和天上星光，十分简洁鲜明地突出了星光灯光与水乡夜色；最后你再看看这画的意境，你们看看，这星光、灯光交相辉映，不正是形象地反映出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夜以继日、热火朝天、天地争辉的伟大时代特色吗？而且你看这个标题，叫《星河接天流》，不但富有诗意，并且艺术地点出了天上人间景色交相辉映，而天上人间的变迁更是天翻地覆……就这样，你的稿子才侥幸起死回生的！
　　秀文像听传奇故事，迷糊问道：吾老师，艾老是谁呀？他是做什么的呀？
　　――艾老是全国知名版画家，他是我们巢湖人。他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就是在国外，也很有影响。尤其在日本，影响更大。你能得到他老人家的赏识，应该感到很荣幸很幸运了！
　　听罢斯言，秀文如梦乍醒。便一下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有仇不报是君子，有恩不感枉为人。便恳请吾楷老师在适当的时间带他去拜见艾老。吾楷欣然应允。
　　第三天的晚饭后，吾楷约了画家木松和欧阳，陪秀文一同前往拜谒艾老。大约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艾老住处。吾楷领头打过招呼，说明来意，并介绍他们一一见过礼毕。艾老就往院里搬了几个凳椅，接着又给大家泡茶。秀文赶紧掏出刚买的“大江”香烟，先递给艾老，艾老说他不抽，秀文便散给在场的其他人。等一套寒喧之后，艾老便问秀文道：小蔡，你是哪所艺校毕业的啊？
　　秀文听罢，诧之尬之，两眼浑水，一脸乱云，脑木口讷。还是吾楷提了醒，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艾老，说了不怕您老见笑，我不但没上过艺校，就连中学的大门朝哪开的都不知道呢。我的这点东西全是自己看书瞎学来的。不瞒您说，在见到吾楷老师以前，我只晓得照葫芦画瓢，连什么叫素描都还不知道，哪还懂得什么是创作哦。
　　艾老听罢，似比秀文还诧异道：别、别，你别胡弄我这个老头子。我看你那画稿中，知识分子的文人味道很浓呢！尤其是你那灰调子的大胆运用，更显得深沉厚重，甚至，还有点让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感。这可不是文化素养一般的人所能达到的哦！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说明你不但读了不少的书，而且还下了较深的功夫，尤其是文学艺术方面的，否则，不可能创作出文人气息这么浓厚的作品来！
　　秀文哪料竟能得到这位著名前辈的如此高度的肯定。他太需要这样专业的高度与深度的解读与指引了。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进入状态的处女作。他亦惊喜亦赧然道：艾老，您过奖了，我的情况，他们几位老师都很了解。今天晚上请吾老师带我来，一是感谢您老的关心，二是想请您老对拙稿多提些修改意见。
　　艾老听罢，遂提出了几点具体意见后，还用商量的口吻建议秀文道：从画作的简单设色构成看，或许用套色版画的形式表现夜景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谈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秀文切实感受到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收获。艾老的话，比起那些提出“把船队拉到近景，让船工们开‘批林批孔’会”的那些主意，不知要高出多少多少倍。
　　虽然艾老只是个建议，就如同官场上没人敢把最高官员的建议不当作圣旨一样。回来后，吾楷立即安排秀文将画作表现形式转换成版画。对秀文来说，版画不但是个全新画种，而且是个带工匠手艺性质的画种。且不说毫无木刻基础，就那一套专业木刻刀具，一般的也要几十块钱。这可是家里一年的超支款数。秀文是想也不敢想。
　　最后，还是吾楷老师设法联系了含山党校专搞版画的金玉亭老师，请他来与秀文合作。所谓合作，就是秀文出画稿样本，金老师操刀施工。当然，秀文还要围绕金老师做些擦桌子倒茶水之类的杂活。总之，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秀文的作品总算没被流产。正稿印出来后，与原作相比，木刻的刀味是有了，可层次欠丰，对比过弱，尤其是篇幅构成、色彩效果、笔墨意韵与原作相比，更是相差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