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过年

　　大寒过后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节那会儿，村里有种不寻常的热闹，赵春燕出来看了看，打听到了情况后，一脸悲伤地进屋朝着坐在火盆边的皇甫清和东方静道：“王老二、走了，哎，大过年的，我们在这里、过年，他去那边、陪他老伴和儿子、儿媳妇过年了。”
　　午饭过后，赵春燕收拾洗刷完，对皇甫清道：“下午王老二、上山，我去看看。”说着就出去了。
　　大年三十那天，赵春燕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过年要用的食品、器材。
　　午饭过后，赵春燕还在锅里炖着东西，东方静洗刷完后，给了皇甫清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供品，皇甫清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就那样上了皇甫山。
　　拜过曾祖母皇甫怜后，三人回来，回家路上，皇甫清看到王西施在她家里傻愣愣地坐着。大过年的，王西施一个人在家怪冷清，更何况还是个疯子，皇甫清想到。
　　到家后，东方静接过供篮，皇甫清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爷仨儿搬了张大桌子出来，皇甫清将毛笔蘸了蘸墨水，在一长红纸上大书十二字：牛年虽过去牛劲更增多奉献。
　　皇甫秀见了，喜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下联是：虎岁喜临门虎威大振有精神。”
　　“秀儿不错啊。”皇甫清夸道。
　　“横批是：牛神虎魄。”旁边的皇甫善不以为然轻松道。
　　“善儿也很棒。”皇甫清笑夸道。
　　三人先将旧联揭下来，再在新联上涂抹上稀粥，整整齐齐地贴在大门的两边和横栏上，贴完后，三人很有成就感地松了口气，很满意。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家家户户都也已贴好了对联，实是一片崭新的景象。房屋不曾变化，仅仅只是换了副春联给人的感觉就如此心旷神怡。
　　正收拾好东西准备搬进去时，皇甫清看到不远处王西施正笑呵呵地走在大街上，头发依然的乱，身上依然的脏，那一身污垢与这喜气洋洋的街景显得极不协调。
　　将东西放好后，皇甫清终于忍不住了，将正在厨房帮母亲加火的东方静拉出来道：“静儿，我想，要不，那个啥。”
　　见到皇甫清扭扭捏捏的模样，东方静笑道：“怎么了？啥事？看你这样，怎么像个娇羞的小姑娘？”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皇甫清下定决心道：“王老二不是走了吗？王西施一个人在家过年挺那个啥的，要不让她到咱们家一起过年？”
　　“就这事？”东方静笑道：“这是好事啊，你觉得行就可以。”
　　“好，我这就去把王西施请来。”皇甫清正准备出去，被东方静一把拦住。
　　“你要不再问问娘？看她老人家介意不？”东方静提醒道。
　　“好。”皇甫清应着就进了厨房，对着正在炒菜的赵春燕道：“娘，王老二不是走了吗？留王西施一个人在家过年怪可怜的，要不把她请来，和咱家一起过年吧？”
　　“啥？”赵春燕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笑道：“你现在、成家立业了，是一家之主，这种事情、你做主就行。”
　　“那好，娘，我这就去把王西施请来。”皇甫清笑着就出去了。
　　皇甫清一出厨房就被门口的东方静拉住道：“西施妹子一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应该好好洗漱一番，你去不方便，还是我去吧。”说着，东方静把围裙接下塞到皇甫清就出门去了，只剩下皇甫清还留在原地不知来头。
　　天渐黑，皇甫清和皇甫善、皇甫秀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放在一张大圆桌上，这时，东方静牵着王西施走进屋来。
　　抬头看到王西施，只见其穿着一双绣花棉鞋，黑色棉裤，浅色棉袄，脸被洗得白白净净，梳着个马尾辫，再细看，其五官好不端正、标准，只见眉宇之间透露着一种仙气，怪不得号称“西施”，皇甫清不禁走了神。
　　走神间，皇甫清隐隐约约感觉到其旁边好像有一股杀气，立马正经上前道：“西施妹子来了，快坐。”
　　待赵春燕将最后一个菜端过来后，皇甫清请赵春燕上座，皇甫善和皇甫秀坐其旁，顺序依次是：赵春燕、皇甫善、王西施、东方静、皇甫清、皇甫秀。
　　坐好后，皇甫清起身拿出一卷鞭炮出来，鞭炮响闭后，皇甫清带着皇甫善朝外拜了三拜，在外面插了香就进来了。
　　年夜饭吃得差不多，皇甫秀拉着皇甫善出来放烟花，皇甫清则和赵春燕、东方静、王西施在饭桌上唠嗑。王西施很少言，只是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着。
　　不久，皇甫善和皇甫秀进来，皇甫清给他们每个人五十块钱当压岁钱。皇甫善和皇甫秀接过压岁钱后，王西施乐呵呵地走近，伸出手拿出四十块钱，给皇甫秀和皇甫善每人二十块。皇甫清见了，忙拒绝道：“妹子，这不行，你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要你的钱。”
　　“没，没，没事儿，我，我，我给，的是，是，压，压，压岁，岁钱。”王西施乐呵呵道，说话时把不住嘴巴，竟流出了长长一条口水。
　　王西施洗白净后不说话时确实挺漂亮，乐呵呵的傻笑时也还行，只是一说话口水就流出来，直接就毁掉了沉默时的形象，皇甫清不免觉得寒心：这么好个姑娘，怎么成这样？这时东方静走近，用手帕擦了擦王西施的嘴。
　　皇甫清忙对皇甫善和皇甫秀道：“快，快谢谢大姐姐。”
　　“谢谢大姐姐。”“谢谢大姐姐。”皇甫善和皇甫秀齐声道。
　　“你我都叫西施妹子，现在又让秀儿、善儿叫西施姐姐，辈分有点乱。”东方静坐回去后笑道。
　　“虽然我们比西施妹子大十几岁，可西施妹子又大善儿、秀儿近十岁，真要算起来，我大西施妹子十七岁，而秀儿比西施妹子小十一岁，所以说，西施妹子应该比我们小一辈。”皇甫清一本正经道。
　　“既然西施妹子比我们小一辈，那你还一口一个妹子。”东方静没好气道。
　　“妹子这称呼不是你先叫的吗？再说了，叫“妹子”也显得自己年轻些。”皇甫清对东方静挑了挑眉继续道：“真要认侄女、叔叔的，我有那么老吗？”
　　“没事儿，没事儿，大过年的，不管叫啥、都喜庆。”旁边的赵春燕笑道。
　　王西施坐在东方静旁边，看着两人吵嘴，一直乐呵呵地笑着。
　　一直守到十二点，皇甫清出来放鞭炮迎春：新的一年来了。
　　该睡觉了，东方静牵着王西施的手，将其送回家，一直等到王西施把门关上，东方静这才将心放下。
　　春节到，春节到，喜洋洋，喜洋洋。
　　天暗暗亮，村里就已经好不热闹。一大早，村里人就从县城接回来了祖谱，赵春燕也早已在厨房准备早点，皇甫清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换着新衣服，东方静也着一身新装在客厅忙碌。
　　穿好行装后，皇甫清出来，在外面放了一卷鞭炮，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在外面拜了拜，就开始去拜年了。
　　“新年好，新年好。”到了村里，两熟人见面，总会那么笑着客套两句，在大年初一更是如此。
　　祖谱一般放在前一年生下第一个男丁的家庭，皇甫清问了问去年哪家最先添丁，就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去拜祖谱了。
　　拜过祖谱，皇甫清就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在村里挨家挨户上门拜年：“阿婆，新年好。”“大叔，新年好。”“大哥大嫂，新年好。”每进一屋，那主人都好不热情，招待着给皇甫善和皇甫秀糖果，有的还留皇甫清下来吃点心，但皇甫清都客气道：“不了，不了。”
　　从村里出来，到家后，皇甫清又带着皇甫善和皇甫秀到街坊邻居家上门拜年。
　　等将村里、邻居们的年拜完后，皇甫清才有空停下来，东方静端着两碗面出来，皇甫善和皇甫秀接上，等东方静再回厨房时，皇甫清凑上笑道：“我自己来。”
　　按习俗，大年初一头一天首先是要去丈人家里坐上一天的，但是东方静这情况有点特殊。等东方静出来，皇甫清小心翼翼问道：“要不今天我陪你去广东分院看看吧？”
　　“去那干什么？”东方静问道。
　　“去拜年啊。”皇甫清边吃边道。
　　“我爹又不在那里，你去给谁拜年？”东方静知道皇甫清是什么意思。
　　“那你爹去哪儿了？”皇甫清吞了口面道。
　　“我爹在华盛顿。”东方静说着有点伤感：“你在上海被抓那会儿，我求我爹救你，我和我爹闹别扭了。”
　　“哦，是，我知道，你不会一直都没和你爹联系过吧？”皇甫清又夹了面道。
　　“没有，后来了解到我大伯被我爹处决了，我就挺愧疚的，加上自从我爹当上风流派掌门人后，一心只想着管好风流派，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东方静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皇甫清见了，忙放下面，将口中的面吞了下去，擦了擦东方静的泪道：“我就随便问问，大过年的，把你弄伤心了，不去广东了，我家这边是三代单传，没什么兄弟姐妹；我娘的娘家在不列颠那里，也没啥姑嫂婆姨。今天我就陪你在家，陪咱娘一起过春节，也好。”
　　正说着，门外停了一辆车，那车好不豪华派气，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妇女，大腹便便，穿金戴银，好不奢华。
　　那中年妇女下车，从车上拿下来一些礼品，然后让那司机等着，整理好发型就进来了。
　　那中年妇女一进门，见到皇甫清，马上凑上来笑道：“哟，这就是我表弟吧，看看看看，长得真精神。”然后看到旁边的东方静，又笑着凑上去道：“让我猜猜，这是我的弟媳妇吧，看看看看，长得多排场，身材又好，皮肤又白，表弟呀真有福气。”那中年妇女将礼品放在桌子上，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而见到皇甫善和皇甫秀，上前摸头道：“这是我家侄子侄女把？看看看看，这侄子，长得这么高，那侄女，真水灵。”
　　看到桌子上的礼品，那分量明显远远超过了拜年所需的正常范围，皇甫清不知来头，上前问道：“这位女士，请问您是？”
　　“哎呀，表弟呀，你不认得我了？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那时你才三岁，也不怪你不认识，毕竟我们也有四十几年没见过面了。”那中年妇女笑着继续道：“你的曾祖母和我的曾祖父是亲兄妹，按辈分，我和你同辈，我比你年长，是你表姐呀。”
　　这时，赵春燕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那中年妇女一见到赵春燕，似乎看到救命稻草般凑了上去，忙笑道：“大婶子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又年轻了不少。”
　　“菊子？”赵春燕用猜的语气道。
　　“是是是。”那中年妇女忙笑着应道：“你老记性可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我。”
　　“娘，这位是？”皇甫清上来问赵春燕道。
　　“这是菊子，皇甫菊，他爹和你爹、用同一个、曾祖父。”赵春燕解释道。
　　“是是是。”皇甫菊忙应道：“大婶子的记性还是这么好。”
　　“既然真是表姐，那就坐下来吃顿饭吧。”皇甫清笑道。
　　“好好好。”皇甫菊笑道：“表弟真热情。”
　　东方静给皇甫菊摆了把椅子，皇甫菊坐下，赵春燕又回到了厨房。
　　一阵沉默，一阵尴尬。
　　“最近家里还好吧？”皇甫菊打破沉默道。
　　“还好。”皇甫清应道。
　　又是一阵沉默，一阵尴尬。
　　“表弟当了大官吧？听说是广东省省长？”皇甫菊终于切入主题，努力用再普通不过的语气道。
　　“是这样的，去年刚调过来。”皇甫清应道。
　　“这么巧，我儿子也在广东省政府上班。”皇甫菊暗示道。
　　“是吗？这么巧。”皇甫清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皇甫清似乎还没理解的样子，皇甫菊不免有些尴尬，但既然来了，总要试试，于是接着道：“能不能麻烦表弟，帮个忙？”
　　“什么忙？”皇甫清故作糊涂应道。
　　“能不能麻烦表弟帮帮忙，把我儿子调到一个好一点的位子？”皇甫菊小心翼翼道。
　　“既然是在政府部门上班，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有什么好坏之分？再说了，你儿子具体调到哪里，不是我说了算，要看他平时具体表现。”皇甫清一本正经道。
　　“这我懂。你不是他叔吗？都是皇甫家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家的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你是省政府的一把手，你签个字，那就是命令，天高皇帝远，在广东，谁敢不听你的？你说是吧？表弟。”皇甫菊有模有样道。
　　皇甫清听了，很不来气，又稳定情绪平静道：“现在是人民主权的时代，怎么能跟旧社会相提并论？我是省政府的一把手怎么了？再一把手也是人民公仆，不是以前的地主老财。一切程序都公事公办，不可能走后门。”
　　皇甫菊一听，很不乐意，怒道：“走后门怎么了？你以为你很了不起是吧？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一个省长算个屁，要不是我儿子非得自个儿去闯天下，我这个做娘的直接就给他买个政治局委员来，这是看省里有咱们自家人，要知道你是这幅德行，我直接就上北京去。”
　　皇甫菊吼着就出来了，正打开车门准备上车，东方静提着桌子上的礼品跟了上来道：“表姐等一下，阿清说，这些礼品太贵重，我们享用不起。”
　　“好，好，算你们有种。”皇甫菊接过礼品上车，那车发动直接就走了。
　　那车一走，村里又一阵喧嚣：“看那车至少几十万吧？”“瞎说，我去过上海，这车至少是一百万。”“你说这皇甫清是什么来头？也就出去几十年，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混上了？”“可能是给人打工吧？”“嗯，很有可能。”
　　皇甫菊走后，皇甫清感到很不爽，本来就是想到家里安安静静得过个年，竟又因工作的事情这么闹心，真是想甩都甩不掉。
　　这时，东方静从外面回来，看到皇甫清一阵难受一阵愤怒的模样，上前笑道：“我知道为什么一提回家你就特别高兴了，说实话，这里是真好，仿佛与世隔绝，没有外界事情干扰，真好。”
　　看到东方静的笑容，皇甫清感觉好了许多。
　　东方静接着道：“你做的对，阿清，公事公办，不能走后门，我支持你。”
　　“嗯。”皇甫清笑着应道，想着：真幸运，还好有你懂我。
　　说到公事公办，自己的父亲一直都兢兢业业，就连自己以前和母亲一起去看外婆，父亲都没有派出一支保镖，最后害得母亲受伤感染身亡；又因为公事公办，在求父亲救阿清时，惨遭拒绝；大伯破例救了自己，也因为父亲公事公办，处决了自己最爱的长辈。东方静想到这，不免有丝伤感，但又因为皇甫清刚从失落中缓过来，东方静不想再让皇甫清担心自己，努力使自己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就在皇甫清和东方静眼神传情间，赵春燕从厨房里出来，见客厅里不见皇甫菊，问道：“咦？菊子呢？”
　　“她走了，娘。”东方静朝着赵春燕笑道。
　　“说好了、吃饭呢。”赵春燕说着又进了厨房。
　　“新，新，新年，好，好，新，新，年，年好。”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原来是西施妹子啊。”东方静笑着上前将王西施扶进屋来。
　　“新年好，大姐姐，新年好。”“新年好，大姐姐，新年好。”皇甫善和皇甫秀见了王西施上前齐声道。
　　“好，好，好。”王西施笑呵呵道，嘴脸又流出口水，旁边的东方静用手帕擦了擦。东方静确实是挺用心的，只要见着王西施，手帕总不离手。
　　“西施妹子来了正好，一起吃午饭吧。”皇甫清上前邀请着。
　　“好，好。”王西施笑呵呵道，口水还没留下来，倒是被皇甫秀接过东方静的手帕擦干净了，那情形好不和谐、热闹、喜气洋洋。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