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的云（三十六）

　　终于等到了新的井位。平整场地、挖水沟、组装井架……紧张的工作又开始了。黄土高原上天气多变，三天两头的刮风，有时还伴着漫天的黄沙飞舞。天空中乌云密布，气温又骤然降了许多。这鬼地方！下午四点多，又下起雨来，直到七点多才停。
　　听说新井场中有三口井，一口直井，两口斜井，如果三口油井接着干下去，又得干到九月份，回家的希望又落空了。
　　这几天收音机、电视里都在播放高考的消息。单于飞参加高考已过去十几年了，但每次提及高考，他心里总不是滋味。高考对他心灵的创伤太深了，以至过去十几年仍心有余悸。其实，无论什么原因造成了两次高考的失败，现在都没有必要再去想，再去为之而伤心了。生活的道路就这样走过来了，从军营到单位，从下岗到四处打工，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任何生活道路都是人走的，你不以为苦，自然也就不苦了。境由心造，一切都在于你心里怎么去想，何必深陷在失败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呢。
　　人生的路千万条，你只能走一条，走向哪条路都是无所谓的。只要你用心地走下去，哪条路都会精彩纷呈。关键是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光明磊落的人，一个不断追求、不断上进的人。成功的人生，应该是问心无愧的人生。
　　在世俗人的眼里，高考是龙门，其实，面对现在多变的社会，它只能算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的驿站。成功之门对第一位有心者敞开。即使是高考中的佼佼者，如果没有真才实学，或者止步不前，没有理想，不求上进，依旧有可能被社会淘汰，人生之路照样会坎坷不平。那些高考中的失败者，或者没有经过高考的人，如果他自强不息，取得丰富的知识和社会经验，有坚强的意志，有智慧，有眼光，照样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那些被高考一竿子打倒，一蹶不振的人，永远只能是个失败者。人生是在不断奋斗中前行的，任何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停止自己的奋斗。
　　这几天都是平整场地，暂时不用上夜班。七点多工友们吃过早饭，在原井场东南六百多米的地方，又建了一个新井位。多云，太阳刚刚升起，旷野的风吹着，非常凉爽。上午，云朵渐渐地散去，毒辣辣的太阳立即让人感到燥热起来。中午，匆匆吃过饭，继续干活。下午，热浪袭人，太阳光火辣辣的，让人受不了。休息时，工友们都向井架的阴凉处躲，他们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
　　一轮火红的夕阳，慢慢坠落在西边天际，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天空中一抹浓浓的云彩，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色。一片片云彩像烧红的铁块，在蔚蓝的天空中特别刺眼。地里的葵花已有三四十公分高了，茁壮的枝叶也被夕阳染红，远远望去，很像家乡的棉田。还有片片叫不清名字的、像油菜一样开着黄花的庄稼。最奇特的是红麻，它的花朵像油菜花一样大，却是淡蓝色，在旷野上与黄花相间，煞是好看。旷野的夕阳无限好，而家乡的夕阳会更好，更美。那遍地的玉米，大豆，还有棉田，铺满整个大地，不像这里，还有许多地方裸露着黄土地。家乡遍地的苍绿，在夕阳下，更有一番诱人的景致。还有掩映在婆娑杨柳下的小村庄，小村庄上缭绕的炊烟，温暖的家、妻子、孩子……
　　吃过晚饭，已近九点了，天渐渐黑了。单于飞被思乡的情绪困扰着，感觉特别无聊。他打开收音机，独自坐在寝车里记日记。这偏僻的地方，只能收到宁夏台。收音机里播放着不知是谁的交响曲，尽管主持人对每个乐章都进行了讲解，他仍是听不懂。任何人都有知识的盲点，单于飞感觉自己的知识太贫乏了，他想学习，但在打工的环境中，根本没有学习的条件。每天，在空想中，在苦闷中，在人与人的勾心斗角中度过。
　　慢慢露出地平线的朝阳，像一团燃烧的火球，把东方天际的几朵白云染红了。炎热的一天又悄然来临，工友们迎着有些凉意的晨风，走向新的井场。每次有新井场搬家时，上班的时间往往也不固定了，什么时间干完活什么时间吃饭，他们一直干到九点多才吃早饭。随着太阳的升高，空气中凉爽感渐渐消失，气温逐渐升高。太阳照在身上，感觉火辣辣的。暴露在阳光下的钢铁设备，被晒得发烫，地里的庄稼也惧怕阳光似的耷拉下叶片。天空蓝得醉人，白云更加洁白，空气中热浪袭人，蒸得人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傍晚，云彩增多了，阵阵西北风吹着，气温骤然降了许多。工友们一直干到晚上九点多才下班。天已黑了，单于飞走回西北方的旧井场时，看到北边远方的高坡处，灯火特别多。那缓缓上升的坡地，灯光密集，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不知那灯光处，是一个个温暖而幸福的家庭，是学生勤奋学习的教室，还是机器轰鸣的工厂……
　　平整好场地后，接着又固定机械设备，校正并车，校正水泵，固定井架，为机器加油等。最辛苦的工作是为井架装钢索，工友们都说是“拉大绳”。工友们集中力量，喊着口号拉着那几百米长的粗钢索，场面很壮观。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大地，地面上热浪滚滚。听说老板今天就让开钻，真够紧张的。因为南方的老板都特别迷信，哪天开钻，他们都是看了皇历来确定。云朵逐渐多了起来，但仍是热气蒸人。
　　面对艰苦而又寂寞的生活，要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也是锻炼自己的机会。生活一天天地流失，无论什么的生活，一旦流失都不会再来，它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是无价的，唯一的。珍惜生命中的一切吧，要勇敢地，乐观地对待它。
　　下午，单于飞所在的二班没有上班，司钻说休息几个时后，准备晚上的大夜班。外面修井的机器又在轰鸣，寝室里又特别闷热，尽管如此，单于飞还是睡了一会，但很快又在酷热中醒了。阳光从窗户直泄下来，特别强烈。尽管没有干活，单于飞还是汗流浃背，感觉湿漉漉的难受，这生活！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外面热气蒸人，工友们烦躁地四处乱窜。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静静地读书，或者展开想象，想象着在青山绿水中，在清凉的树林中漫步……心静自然凉，但愿能做到这一点。
　　克服一切不利因素，不断地加强自己，提高自己，充实自己。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
　　傍晚，旷野又刮起了大风。经过几天太阳暴晒的黄土地，表层布满软软的黄土，经风一吹，立即弥天盖地地飞了起来。天空变成了土黄色。风越刮越大，带着呼啸的响声吹过高坡，挟带着黄土，又扑向洼地……
　　晚上九点多，二班的全体工友们走向井场，上班。今天是这口井的第一个大夜班。风裹着沙，扑面而来，沙土直向脖子里灌。他们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拿着饭盒，迎着风沙艰难地走着。走完六、七百米远的距离，他们都变成了泥人。新推的井场上，沙土更深，风裹着沙在飞腾，强光灯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土黄色。
　　三班的工友正在为开钻做准备工作，检查机械设备，疏通水循环管道等，直忙乎八个小时还没有干完。晚上八点后，二班的工友接班后继续干。钻台上的风很大，直到下半夜，风才渐渐小了些。夜空特别阴沉，黑漆漆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凌晨四点多，天刚露出点亮光，队长，副队长都来了。五点多，四五位老板也来了，此时，下起了毛毛细雨。老板们绕着井场洒上酒，又在井架的正前方七八米处，培了一个土堆，插上几柱香，点燃起来。在燃烧的香前，老板们依次面对井位跪下磕头。还有一人把这虔诚的场面拍了下来。我们继续忙碌着，接好高压水管，一切准备就绪。到六点零九分，老板一声令下：“开钻！”早已挂在井架两边的五万头的鞭炮一起鸣放起来。有几个散落的鞭炮在钻台上炸开，发出耀眼的光，炮声震耳欲聋，红色的纸屑落满钻台，此时雨越下越大，钻杆上系着一朵大红花，随着钻杆徐徐地转动着。
　　其实这只是做给老板看的，大小鼠洞都没有安装，怎么接钻具？老板们观看了一会，还没有离开，高压水管的接头突然冒出水来，那六七十公斤的压力，把水都喷成了白雾。司钻见势不妙，立即把水泵关掉了，而钻杆还是没有停，只是不能加深了。老板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了一会，就离开了井场。我们立即停下钻杆，卸开高压水管，换上垫子，用大锤轮换着砸紧高压水管的接头。
　　雨更大了，工友们的工作服都湿透了，他们不得不在值班房里躲一会雨。旷野的风吹在身上，冻得他们直哆嗦。昨夜的沙土沾满一身，又有泥浆溅在身上，再加上一夜的劳作，身上沾满油污，此时贴在身上的工作服，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十几分钟后，雨小了些，他们又走向钻台，继续砸水管的接头……
　　早上八点多，接班的一班工友们终于来了。干了四年多的同室工友疲惫地说：“我现在是又困又乏，腰疼的厉害，再干一小时也坚持不住了！”单于飞更是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那些重重的铁器搬来搬去，在五六米高的钻台上上下下，又被冷风吹了一夜，身上没有一点干处……只求早点回去洗洗，换掉这身像刚从油污里捞出似的工作服，盖上暖和的被子，睡他十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