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阿公捐宝

　　又过了两个月，算算日子，木脑壳他们觉得胡柱子该下山买粮食和日用品了，就天天中午到背后冈去会他，但始终没见到胡柱子。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了，盘山上的鲜花竞相开放，好一派景色！背后冈的路上熙来人往，只是不见胡柱子高大的身影。
　　终于有一天，是第二年的夏天了，几个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下山，被木脑壳和瘪笋子碰到了。他俩跟上前一看，担架上的人正是胡柱子，他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是单位领导联系不上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派几个人上山找他才发现的。
　　这半年，他又披荆斩棘，搭建了两处瞭望台，加上原来的三处，他就可以观察整片森林了。他还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添置了八个水桶，发展了四个义务护林员。由于没有钱给这些人，他就每个月请这些人吃一顿肉，自己一筷子也不夹，说是有厌肉症。
　　他的简陋的工作间，一尘不染，桌上放着他最心爱的半导体，很旧，已经用了十几年。他每天要听党中央、毛主席的声音。还有一本笔记本，记的全是护林的事情。
　　木脑壳和瘪笋子跟着抬他的担架走，听那些大人说，胡柱子力大如牛，有一次经过一个村子，四个农民在杀牛，那牛很不听话，几个人奈何不得。胡柱子走过去，让那四个人闪开，问人家刀往哪里捅，一刀就结束了牛的性命。
　　内中有一个领导说，由于胡柱子护林十六年，工作卓有成效，有力保护了国家森林，打击了破坏者的嚣张气焰，受到过一次国家林业部的表彰，被评为全国林业战线先进个人。组织上已经决定调他回地区农林局当科长了，他坚持再待半年，说几个义务护林员还没培训出来，还要教他们一些绝招，过一阵才回市局的办公室。他还瞒着所有人，隐瞒了自己得了肝癌的事情，从没有休过一天病假。他死了大家才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病历，知道了他两年前就已是肝癌晚期了。
　　木脑壳和瘪笋子一哭，几个大人也哭了，说胡柱子真可怜，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一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周安福和胡柱子两个可敬的老人，小小年纪的木脑壳和瘪笋子尝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他们想，一定要在老人生前好好相待，免得死后追悔莫及。他们商量做件好事，时常去下河街的神庙巷照顾那里的一个五保户。
　　那个五保户叫宋阿公，他本是有儿有女的，但儿子死于交通事故，女儿死于疾病，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那时国家穷，很多政策却暖人心。宋阿公每月有政府给的18元钱，基本生活还是不愁的。但他有严重的支气管炎和风湿病，常常要看病，所以钱就紧张了。
　　木脑壳和瘪笋子到宋阿公那里，说要做好事照顾他，宋阿公说你们帮我每个月捡点柴禾就可以啦，别的事我自己可以做。
　　两个小孩就每个月上山为宋阿公砍一次柴禾，一担给老人烧，一担到街上卖掉，给老人看病用。宋阿公说你们砍柴禾给我烧我已经很感谢了，治病就不要你们再破费了。反正我已经64岁了，死也死得了。
　　有天晚上，两个小孩陪宋阿公聊天。老人说这两年过得很幸福，很热闹，好像多了两个孙子，问他们非亲非故的为什么来做好事照顾他。木脑壳说是学校老师教的，瘪笋子说是毛主席共产党号召这么做的。宋阿公说，我感觉不久于人世了，写了一份遗书，放在床底下的瓦罐里。等我哪天死了，你们记得喊公安局或者居委会的同志看看。
　　春节那天，木脑壳和瘪笋子一个送鸡一个送鸭，让宋阿公吃得特别好，过了一个开心年。刚过完元宵节，宋阿公就死在了家中。
　　木脑壳和瘪笋子告诉居委会干部，床底下有阿公的一封遗书，不晓得写的是什么，要他们看看。
　　居委会干部把公安局的人也叫来了。大家打开遗书才发现阿公的行书写得特别好，文才也不错。阿公是这样写的：
　　政府干部：
　　辛苦你们了，为我这个无用的老人料理后事。
　　我已过甲子多年，身体长期有恙，自知时日不多，特将身后之事委托如下：
　　一、本人无儿无女，所住之房系我祖产，献与国家；
　　二、屋外之8分菜地，本属国家所有，亦同时归还国家；
　　三、鳏居多年，政府给予殷切关怀，万死难报。祝愿伟大祖国繁荣昌盛！祝愿毛主席他老人家万寿无疆！
　　四、近两年来，两个小孩对我敬若亲宗，殊为难得。特给他二人各留100元钱用于孩子将来的学习、生活，务请转交，另有100元用于本人安葬；
　　五、余年轻时闯荡京城，得石涛真迹一幅，盛世料必价值千金。特献给国家，以报党和国家数年关怀之万一。
　　六、我做这一切，实受两孩子之启发。他们从内心拥护社会主义，热爱党和国家。老夫痴长几十，忝列前辈，岂能落后？
　　宋阿公
　　1973年秋
　　
　　公安人员从罐子里拿出三百块钱，里面还有一张图纸。根据图纸标注，公安在壁柜后面打开了一扇机关，石涛的古画装在里面。
　　安葬宋阿公后，居委会找到了木脑壳和瘪笋子的家长，转交宋阿公留下的钱。两个家长坚决不要，说交给国家。
　　
　　大约是1973年，徐家巷子住进了一个印尼回来的华侨老太太，叫罗婆婆。她年约60，孤身一人，穿得衣服却花里胡哨。
　　罗婆婆住的屋子，院子里没有自来水龙头，所以她必须自己到一百多米的巷子深处那口井里去挑水喝。当然她一个老太太是挑不起的。她只能买水喝，一分钱一脸盆，两分钱一锑桶，五分钱一担，是大木桶的。
　　那时木脑壳刚好退学顶职了，豹叔说反正你有力气，做点好事，看着那个罗婆婆好可怜的，你每天去给她挑一担水用吧。夏天要洗澡，你就给她挑两桶吧。
　　罗婆婆很感激木脑壳，说将来我要让你出国玩，外面好好耍的。木脑壳说我不能出去的，罗婆婆，我听不懂外国人讲话呢。罗婆婆说，你跟我出去就没事了，我听得懂呀。木脑壳问她除了印尼的话，她还会讲什么话，罗婆婆说会讲英语，其他的就不会了。
　　罗婆婆很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人民。在她的嘴里，共产党是世界上最英明伟大的执政党，中国人民是最幸福的人民。“要不，我哪会从印尼回来呢？”她说。
　　可是木脑壳隐隐觉得，她说的话不是心里话，因为在家里，她免不了对木脑壳流露出对国内生活清苦的无奈，对同胞的轻蔑。这也是木脑壳渐渐不太喜欢她的地方。尽管不太喜欢，还没有到讨厌的地步，因为她对木脑壳还是很好的，很有礼貌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亲切的。她看木脑壳风雨无阻地为她做事还不要报酬，就隔三差五给秋嫂或智强送块布，有时也给豹叔买瓶酒。豹叔这人很大方，总愿帮别人的忙，从不要别人的东西，唯独喜欢酒，无论谁给他酒他都收。
　　木脑壳为罗婆婆挑了一年多的水，不管天气多么恶劣，他都让老人有水用。一天从搬运社下班回来，他忘记自己昨晚已经为罗婆婆挑过水了，就径直奔罗家去了。
　　门虚掩着，木脑壳轻轻推开了，罗婆婆不在堂屋里。木脑壳看见水缸是满的，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已经挑过水了。他正想回家，又觉得既然进屋了，应该和罗婆婆打声招呼，就上楼去了。
　　楼上有两间屋，木脑壳听到“滴滴哒哒”的声音。他透过门缝看到罗婆婆正在发报！她还自言自语地说起了奇怪的话，木脑壳听不懂，似乎又在哪里听过这种话，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日本话！
　　罗婆婆回身看到了木脑壳，她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手枪说：“别动，不要讲话，要不就打死你！”
　　这哪是平日里那个和蔼可亲、让人有些怜悯的孤寡老人啊？木脑壳立刻判断出她就是电影里常看到特务，女特务，狗特务！只是电影里女热舞年轻些，妖艳些，而这个现实中的女特务差不多算是风烛残年了。“她是来破坏我们社会主义建设的，可恶！”木脑壳这么想。
　　他立刻仇恨满胸膛。他出奇地镇定，说你虽然有枪，只要一枪没打死我，你就完蛋了，我可以把你从楼上丢下去。我劝你还是投降吧，那样最多也就坐几年牢。我晓得政治犯一般是不会被枪毙的。
　　其实罗婆婆哪敢开枪？因为开枪是有响动的，那样她就彻底暴露了，会很快被人抓住。回国这一年多，她知道大陆人民都很警惕，跟党一条心，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能把一切敢于来犯之敌全部淹没。她在犹豫，在想办法解决问题，她笑眯眯地说：“坚强啊，婆婆一直感谢你的照顾，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哩。今天看到的事你只要不说出去，我给你100块钱。以后每个月都给你十块钱，怎么样？”
　　木脑壳装作很贪财的样子，说：“你今天要给200块，以后每个月要给20块，我才答应你。要不我就马上抓你到公安局。”
　　罗婆婆暗自发笑：“这个贪婪的傻卵崽！看来被我搞定了。”她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好吧好吧，就按你讲的，给你那么多吧，大不了我少吃几顿肉啰。”她把手枪放回了抽屉里。
　　木脑壳一个箭步跨过去，将罗婆婆双手反剪，推下楼梯，用水桶上的绳子将她绑牢，押到公安局。
　　一路上，很多人好奇。经过鲍家时，豹叔刚好看见，吓了一跳，说你怎么把婆婆给捆起来了，这么不懂事？木脑壳告诉了豹叔自己看见的一切，喊豹叔去罗家看守现场，等待公安局过来。
　　年届60的老牌特务罗婆婆被初生牛犊木脑壳抓获了，这成了县城里的一大新闻。公安破案后，木脑壳才晓得，罗婆婆是山梁人，15岁下南洋投奔亲戚，后来到了印尼，22岁加入日本特务组织；曾在台湾、新加坡、马拉西亚等华人居住的国家活动，为日本人搜集情报。去年被派往中国大陆，目的是打探盘山解放军一支特种部队的军事情报，还没有什么收获就被木脑壳意外发现了。
　　为这事，县委书记专门登门感谢、表扬木脑壳，说他“人小志气大，特务都不怕。虽然不高大，爱国如爱家”。秋嫂说县委书记好有水平的，讲话像写诗，听起来蛮顺口的。豹叔说那叫押韵，不过，书记的诗不怎么样，没有陈嗲写得好，像顺口溜，后面两句还不搭界，听起来意思上没有联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