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初蕾-2

　　七月的骄阳即使在下午放学的时候火力也并没有消退多少，太阳下的水泥地面，直接就能摊熟鸡蛋。陆文和同宿舍的七个同学吃过晚饭赶忙躲进宿舍，宿舍跟蒸笼没有区别，拿起扇子摇一摇，出来的风都能点燃手臂上的汗。大家都脱得只剩下大腿根上的一点遮羞布，汗水顺着脖颈，流过脊背中央的凹槽，被勒在腰间的松紧带阻隔，浸到皮肤里，刺得人一抓挠就放不下手。这个时候，不要想着到水房去洗澡，那里早就挤满了人，对于有经验的大四学生而言，此刻到水房简直就是受罪。自来水的主管道在阳光下暴晒了一天，这会儿放出来的水就跟开水差不多，洗个凉水澡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需要等待，等待那些没有经验的大一同学把热水放得差不多了，再去水房，那才可以得到一丝清凉。想要舒服一点的唯一办法就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凉席上，一动不动，然后轻轻地翻身，让皮肤舔舐凉席带来的一点清意，要是动作稍大就完了，身体就跟漏勺一样冒出汗水，很快就打湿了凉席，这时，那凉席就不再是凉席，就跟热膏药一般，贴在身上，让人难受至极，热啊，热得你无处逃生，热得你无处躲藏。
　　林陆文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他想，要是能选择热死或者冻死，他宁愿选择冻死，热死的人，死了都衣不蔽体，冻死的人，至少还可以落个衣帽周全吧，这热死的样子太没尊严了。他不敢摇动扇子，因为一摇扇子，就会躺出一身臭汗来。他张望着天花板，看着地面反射到天花板上的刺眼的白光发呆。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宿舍广播响了，是宿舍管理员在说话，通知林陆文，说有人找，同学们正在没有趣味地发慌，听到这，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开起了玩笑：“快去吧，就这样去，吱嘎姐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最好把你那点遮羞布也拿掉，这么热的天，还管那个干啥，遮住那点东西，也不透气呀，捂坏了，吱嘎姐可就不愿意啊。”
　　“去！现在笑话我，等会不知道笑话谁，你们以为今天能安身？不信看。”就在陆文说话的档口，广播里又通知另一位同学出去，说有人找，大家伙不再笑话了，他们都知道陆文说的很快就会兑现。陆文穿好汗衫和运动短裤，光脚踏上拖鞋出了门。
　　何月秋在宿舍外的树荫下已经等候多时，她穿着一件能够透出形体的蓝白色碎花连衣裙，远远看去，如同一只出水的荷花，陆文赶忙走了过去，看到月秋，陆文的心里似乎清凉了很多。
　　月秋低声责怪陆文：“叫了你半天，怎么才出来！”
　　“我想你不会这么早的，这会儿太热了，所以我就没有准备，现在到哪里去？”
　　“去公园的游泳池吧，哪里肯定舒服一些。”
　　“这会儿人肯定也很多。”
　　“多就多吧，反正也不至于下不到泳池，下去泡在水里，总比现在舒服些。”
　　“好，去游泳，你稍等，我出来太急了，没带钱，我去拿点钱。”
　　“好了，我带钱了。”
　　“那怎么也好意思。”
　　“陆文，我们还要分你我吗？”
　　“那好吧，咱们走吧，有机会我再请你。”
　　他们很快来到最近公园里的游泳池，挤进了水里的人群中，坐在浅水区地上，让水没过肩膀。水中确实舒服多了，这五角钱一个人的门票确实物有所值，月秋和陆文都没有动一动的想法，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很长时间相顾无言，月秋难以掩饰内心理的难受，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她低声问陆文：“陆文，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学校了，你怎么想的？”
　　陆文：“我想我们天天都像现在这样，可是世事弄人，我们恐怕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
　　月秋：“这我知道，你刚才说，以后有机会你请我，我想问你，你想不想把我请到你的户口本上去。”
　　陆文：“那当然想呀，可是前途未仆，我拿什么把你请到我的户口本上呢？我们都等一等，看看我们到底分配到什么地方，要是我好一些，我就申请把你调过来，如果你好一些，你就申请把握调过去，这样，我们的户口不久可以合在一起了吗？”
　　月秋：“你说的也是，我们家虽然也是农村人，可是我记得我妈说过，我大舅家的二姨父的外甥在县教育局工作，好像还是一个小领导，现在我们这批大学生不是分配回原籍吗，我想让我妈去找一找，也许就可以留在县城工作，这样的话，我也想办法把你调过去。你们家有没有什么可靠的亲戚可以搭上手？如果有，也可以找一找，争取把我也调动过去。”
　　陆文：“我家是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没有一个有权有钱的亲友，连一个有权利的老乡都没有，我家的亲戚都指望我发达以后，拉他们一把，不过，月秋，我也在想，我们是大学生，不至于要靠关系才能留在县城吧，只要在县城，我们应该很快就会走到一起的。”
　　月秋说道：“但愿吧，不过以前的大学生分配到乡下教小学的也不是没有啊，但愿我们都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吧。”
　　陆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有不代表现在就有，我相信我们不会分配到乡下，最差也会分配到区镇中学，在区镇中学工作也是可以的，我就是区镇中学考上大学的，我看老师们生活也不错，也很有面子的，要是我分到区镇中学教书，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月秋：“你到哪，我就到哪，不过要快点啊，我一天看不到你，心理就不踏实。”
　　陆文：“秋，我知道，我一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尽快让我们走到一起。”
　　陆文和月秋一直泡在水中，直到晚上十二点，游泳池要关门了，工作人员来叫他们，他俩才出了水，穿上衣服，走出游泳池。
　　天气凉爽了下来，月秋和陆文毫无睡意，他们继续在公园里溜达，找到一把长椅坐了下来，依偎在一起，仰望着缀满星星的苍穹，月秋哼唱起几年前流行的歌曲《水仙花》。“小小的水仙花，好像是要说话，你要说什么话、小小的水仙花、是不是风吹、是不是雨打、你有点害怕、小小的水仙花、我不愿离开它、我心里放不下……”这首歌陆文听过，陆文记得这是谭顺城和谢玲玲的一首对唱歌曲，出自于歌剧《皇帝太监酒家女》。陆文不仅会唱，也用笛子演奏过那段旋律，此景此景，再听到月秋低声深情地吟唱，他的心碎了，同为中文系的大学生，陆文何尝不明白月秋的心意，可是眼下能怎么办呀，不是只有等待着一个办法吗，要是有第二选择，他宁愿挖出自己的心肝！
　　中文系86级的联欢会结束了，辅导员老师给大家发放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还有一张盖着省级人事部门红章的报到函。其他文件，包括人事关系、粮食关系、户籍关系、学籍档案，工资定级文件，都已经以公文的形式转回到了生源所在县教育主管部门。这些大学生们只需要拿着报到证，到县教育局报到即可。同学们都拿到了一本还算精美小小的毕业证书，一本文学士的学位证书，和一张盖着红章和钢印的毛笔书写的报到函。没有留在大城市里，分配到了原籍县教育局，这是两天以前都已经张榜公布了的事情，大家并不十分意外。可是临到眼前，这张纸确确实实被拿到手上的时候，大家的眼泪还是很快就掉落下来，同窗四年，兄弟姐妹般的情谊，让他们实在是有些难舍难分，看着自己领到的这张纸，他们仍然难以掩盖心理的酸楚，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男生女生的概念，没有了谁谁谁是谁谁谁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概念，他们互相抱在了一起，失声痛哭。他们互相致歉，说自己不该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对同学大发脾气；说自己不该因为和对方争着当班委就给老师写纸条；说自己不该因为嫉妒别人和自己喜欢的女孩交往，在早操时趁着天黑，就故意伸腿给别人下绊子。何月秋与林陆文、高贵贵和赵广志三个男生抱在了一起，高贵贵哭得五水俱下，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月秋，说自己从一进大学就暗恋着何月秋，结果让林陆文占了先，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向月秋表白。赵广志嫉妒林陆文交上了何月秋，差点找同学收拾林陆文，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对不起陆文和月秋。很多女生哭得昏天黑地，整个夜里他们都不愿意回到宿舍，学校的老师和保安来看了好几次，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尽情的释放吧，毕竟大家四年同学一场，学校的其他毕业班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大家基本上都是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学校终于送完了这86级的本科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