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笑得欢快

　　西方东方坐在那圈灯光的边缘上。抬起脸默默地打量着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又明又专注。蓝天非诗没好气地咬着手指甲，从披着前额的头发下面注视着他。他毫无动静地坐在那里，正好在灯影的边上，脸上是一副完全入了神的那种专注的样子。
　　白云飞歌骤然从手里的活计上抬起了大大的黑眼睛，一下子看见了他。她吓了一大跳，低低地尖叫起来：“它就在那里！”她好像害怕得要命，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音。
　　蓝天非诗惊奇地挺起身子瞧着这边：“你犯了什么毛病啦？白云飞歌。”她喊道。但是白云飞歌的脸蛋刷地一下子变成了粉红色，并且把眼睛转向门那边去了：“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气脑地说。“难道随便说句话都不行吗？”
　　“行是行，不过要说正经话。”蓝天非诗说，“你说了些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说什么了。”白云飞歌的火气还挺大地回答。
　　“唉！白云飞歌，请不要那样暴躁、神经过敏好不好？你再来一下子我就受不了啦。你指的是谁？是指他……吗！”可怜的蓝天非诗给吓坏了，她喊叫道。
　　“是的，我是指他。”白云飞歌简短地说道。她死也不肯承认她说的是狐狸。
　　“唉，今天晚上吓得我够呛。”蓝天非诗是无不悲哀地诉起苦来。
　　这时候。仿佛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空气里都不是快乐的曲子。不过也还是诗的不像是诗。
　　你想打电话对我说，我应当稍迟一些时候才去。
　　但是我已经离开，来到你住的地方。
　　某种类型的人已经坐下，完完全全像是石头。
　　压低嗓门格格傻笑。
　　当我们带他离开，正是十一时光景。
　　另外两人业已来临；
　　并不僵硬像是石头，却也同样极不正常。
　　有人打电话来说，他割断了自己的动脉。
　　开始了一场新的骚乱。
　　十二点半一位心里学家驾到，滔滔不绝高谈集体治疗。
　　当我们把他们全体退出房间，已经是三时光景。
　　我和他们同行狼狈不堪；
　　你把我带回家里，我们打开一瓶罐头……抽烟……喝酒。
　　我们太太平平上床时，正好四时。
　　真的也该睡了……我想。
　　在不快乐也不悲哀的气氛中，白云飞歌却如鱼得水显得很是活跃。她的脸上带着淘气的微笑，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坐在两个敌手之间。这天晚上，她连吃力地做着钩针活时，也是踌躇满志的神态。
　　西方东方上床以后，还听见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房间里说着话、争论着。他从床上坐起来，伸长耳朵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他是什么都听不清。不过他还是能听出蓝天非诗说话时流水般悲哀声调，白云飞歌还是那样一种深沉的声音。
　　夜晚宁静而寒冷。屋外，巨大的星星挂在松树梢头闪烁发亮。他侧耳细听。听见远处有只狐狸的尖嗥声，农场上狗狺狺的应答声。问题是那不是他想听见的声音，他想听的是两个女人的谈话。他蹑手蹑脚下了床站在门前，还是只能到听见原先的那些声音。他非常小心地拨开门闩，他过了许久才轻轻地打开了房门。于是，他偷偷地走到过道里，旧木地板踩在脚底下是冰凉的，而且“咯吱咯吱”的响得要命。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唯一的一级楼梯，沿着墙壁往前走，一直走到她们的房间外。
　　他在那里屏住气息仔细地倾听。他听见蓝天非诗的声音在说。
　　“不！我简直受不了，要不了一个月我就会死掉的。当然，他要的就是这个。这就是他的目的，把我送进坟墓。不！白云飞歌，你要是当真做出嫁给他这样的事来……你就绝对不能住在这里了。我受不了！我这样和他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噢！我闻见他衣服上的气味就要吐。他那张红脸盘真叫我恶心。他坐上桌子，我就吃不下饭。我真是个傻瓜，居然让他住下。无论什么人一辈子绝对不应该做一件好事。任何好事最后总是像飞镖一样飞回来，打到你自己的脸上。”
　　“好吧，反正他只剩下两天的假期了。”白云飞歌说。
　　“唉，谢天谢地。他走了再也别想回到这幢房子里来了。他在这儿的时候，我心里真难受。而且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他只是在盘算从你身上可以搞到些什么好处……我明白这就是他的全部目的。他是个饭桶，不想干活，以为可以靠我们养活他。可是他休想让我养活他。假如你想做这样的大傻瓜，那是你自已的事。白云飞歌……你不知道，你要是嫁给了他……他会搞得你像个大傻瓜。他可能，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扔下你，害得你进退两难。他一定会走掉的。他要是没法从我们手里拿到这家农场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休想走进这座房子。我知道最后会搞成什么局面。马上他会以为他是我们两人的主子，现在他已经认为他是你的主子了。”
　　“可是他并不是呀。”白云飞歌说。
　　“反正他以为他是。他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跑到这里来当主人。嗯，想想看！我们两人搞到这块地方，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个讨厌的红脸盘小伙子，来指挥我们、吓唬我们吗？噢，我们让他住下来真是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我们本不应该降低我们身份的。何况我当初为了不让当地人把我们拖到他们那样的水平，还曾经和他们作过那么坚决的斗争呢。不，不能让他到这里来。到那时，你瞧！他要是搞不到这座农场……他就会跑到他的爷爷那个时代或别的什么地方去。就像他这辈子根本上就没有认识过你一样。而你这样呢？就会是完全的被他毁了，被他当傻瓜耍了。我心里明白，从今之后……我再也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了。”
　　“我们可以告诉他！叫他不要到这里来，我们可以那样告诉他。”白云飞歌说。
　　“不用麻烦你了。他走的时候由我去对他讲，我还有些别的话要对他讲哩。只要我还能说话，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嗯，白云飞歌。要是你一向她屈服，他就会看不起你的……这个可恶的家伙就会看不起你了。我一点都不相信他。那有猫儿不吃腥的，他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他专横霸道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冷酷得像块冰。他的全部打算就是要利用你。等你对他没有用处的时候，到那时我才不会原谅你呢。”
　　“我觉得他还至于坏到那种地步。”白云飞歌说。
　　“那是因为他现在讨好你。不过你要是经常地和他在一起，就会发现他的。啊！白云飞歌，想到这个……我就会很难过。”
　　“哦，反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蓝天非诗，亲爱的。”
　　“没关系？怎么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再也享受不了片刻的安宁了……再也享受不了片刻幸福了。不，白云飞歌……”蓝天非诗说着说着痛哭起来。
　　门外的西方东方听见蓝天非诗那闷住的哽咽声，还听见白云飞歌轻柔，深沉而温存的声音，她正非常温柔体贴地安慰那个哭泣的蓝天非诗。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圆么大，似乎能看见整个夜色。他的耳朵几乎要从他的脑袋上掉下来了。他冻僵了，他偷偷地爬回床上，但是他觉得他的头顶好像要涨裂了似的。他坐卧不安。怎么也睡不着，他起了床静悄悄地穿上衣服，又一次爬到楼上。女人们沉默了。他轻轻地下了楼，走到厨房里。然后他穿上鞋子和外衣，拿上猎枪……
　　他不是离开农场，他只是拿上猎枪。他是尽量地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进十二月的寒夜里。空气是静止的，星儿闪着光。松树似乎耸立在空中，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悄悄地穿过篱芭，想猎到一点什么东西。他突然想到，他不能开枪，不然会吓着那两个女人。于是他沿着常青树丛悄悄地游荡着，穿过一片高大古老的冬青树……一直走到树林边上。他在那里绕过了院墙。向黑暗里窥视着，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能变成黑色，像一只猫一样在黑暗里能看见东西。有一只猫头鹰正围大樟树发出缓慢忧伤的啼叫。他握着猎枪悄悄地踱着，倾听和守候着。
　　他站在树林边的那些大樟树下。听见附近小山上，那些农家的狗忽然齐声狂吠起来。周围农场上的狗被惊醒了，也用吠声呼应。他突然觉得在地球的这个角落里，实在是块非常拥挤狭窄的地方。四周的景物在黑暗里也显得那么的局促。夜里显得狗太多，它们的吠声造成了一层声音的壁障，像连绵不断地交织成一片天国的篱芭，挡住了视线。问题是他觉得那只狐狸是逃不掉的，惹起这场喧闹的一定是那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