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得救

　　1
　　寒潮袭来，北风骤起。
　　空旷的潍河上空没有一丝儿遮挡，气流从北边的天空呼呼刮过。
　　风呼啸着穿透了人们没来得及更换的单衣，并竭力地往敞开的领口和袖口处横冲直撞，就像锋利的尖刀刮刺着温润的肌肤。
　　岸边稀疏的白杨树林里，干枯的树干被吹得搖来晃去，岌岌可危。生长了一个夏季的宽大厚实的树叶也经不起如此突如其来的狂风大作，纷纷从半空中飘落。仍然挂着几片结实树叶的粗壮树枝上发出“嗖嗖”的声音，似乎与风伴舞。几棵高大坚强的树头却在与狂风的搏击中随风弯曲迅即又挺立起来，以百折不挠的精神在抗争着。
　　金山来到河边“二妮失事”的现场。一度昏厥的二妮此时已经苏醒过来，但柔弱的身体仍然软绵绵的。她安详地蜷缩在富贵的怀里。
　　富贵的夹袄披在二妮身上，自己只身穿着单衣，背对着无情的寒风。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虚弱的二妮，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心疼。他心里清楚:这必定是前些日子自己跟二妮爹告讼了关于前进的情况后引起来的变故啊。所以，脸上一直挂着自责的表情！
　　把二妮从水里救出的“兔子眼”老张，这时杵在一边却也瑟瑟颤抖着。身边的大黄狗卧在脚下，舌头不时的伸出，嗓子里发出“呃…呃…”的细碎声音，眼睛焦急的看着刚刚忙碌的人们，似乎惊魂未定……
　　金山和随后赶来的邵阳、技术员小张当即决定抬起二妮就往村子里走。一群大小不一的男孩女孩，稀里哗啦地跟在大人的后边。
　　迎面二妮爹匆匆赶来，远远地看到自己女儿奄奄一息的样子，早已忘记了前几天因前进的变心而羞耻、懊丧的心情，后悔对孩子的无情教训和指责。懊恼、悔恨、自责写在被吓得蜡黄的脸上。
　　看着二妮已经脱离危险，面无表情的父亲紧紧跟在大家的后边机械地挪动着双腿。他看着二妮的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下来，在寒风的吹打下荡来荡去……想想当初一听到花富贵的传言就回家雷霆大发，现在已是悔青了肠子。
　　2
　　惊吓、抽泣、痛惜的二妮娘已把心爱的女儿抱到暖和的炕上，换去湿漉漉的衣服，盖上暖呼呼的棉被。富贵媳妇和小霞早已帮忙在灶间熬好了姜汤。其他人都陆续离开了。
　　邵阳家里，富贵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金山询问的眼神盯着老张。
　　那是邻近傍晚时分，太阳在西边的天空发出微弱的淡黄色光晕。风还没有发作，只是微微的吹拂着河边的白杨树林。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富贵和往常一样，右肩上斜背着圆筒状粪篮子，左手提留着捡粪的粪叉子，在河边来回走动着；时而抬头向远处遥望，时而低头仔细搜寻狗儿驴儿牛儿的粪便。
　　这时河面传来“扑打扑打”的声音。富贵一看有人落水了，赶紧朝向远处喊救命。可由于惊吓和紧张，他嘴巴大大的张开就是喊不出声音来，只是朝着正在寻找坡兔子的老张打着手势。
　　多亏那条大黄狗反应机灵，“汪汪”地朝着富贵跑来。老张循着狗跟了过去，朝着富贵指的方向看时，只见河里的人头忽而随着头发的聚集升起来，忽而又随着头发的散落而沉下去……
　　老张来不及多想，他扔下猎枪，脱去上衣，踢掉鞋子，一个跳跃就扑了下去。当他游到河里，接近二妮时，肩膀被二妮拿手按住，自己沉入了水下。二妮把头探出了水面，大吸了一口气。
　　缓了一口气的二妮继续“扑打”着。老张又浮了上来，他继续靠近二妮。正想拿手拉着她时，不料二妮一把抱紧了他的腰，他想把她的手掰开。可二妮就象抓住了生命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抱住了他，怎么也掰不开。
　　老张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往河岸游去，可实在太沉，身上就像绑了一块大石头，直往水下坠去。
　　情急之下，老张把左手纂成一个拳头，朝二妮的脖子后边狠狠地砸去。那力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一下，刚好把她打昏，二妮搂紧的胳膊散开了。老张趁机用左手帮她浮出水面，右手和双腿用力的游着，两人朝着河边涌动……
　　富贵赶紧帮她们拉出水面，扶到河岸上。
　　精疲力竭的老张没来得及歇口气。坚持把平躺在岸边昏迷着的二妮做了人工呼吸；随着双手在她胸前的上下按动，二妮“呼哧呼哧”地喷出来两口河水，眼睛微微睁开了。
　　这时两个大男人才松了一口气。赶过来的孩子们围着她们看，几个大些的孩子已朝村子里跑去……
　　
　　金山满怀感激和敬佩的心情看着老张。两手却不自觉地纂成两个拳头:“要是出了人命，我跟你没完！”他在心里想着:这是前进的不仁义造成的悲剧，要是出了人命，怎么跟全村人交代啊，那可坏了知识青年的名声了。幸亏二妮得救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3
　　无情的北风接连刮了三天两夜，才逐渐平息。暖暖的太阳又露出温和的笑脸，重新普照着大地。
　　这天傍晚，散了学的孩子们回到家放下书包，都相约来到大街上玩起了游戏。她们或仨人一组，或两人一对，有的玩捉迷藏，有的玩踢毽子，有的干脆分成两个帮派模仿电影里的敌我双方戏闹着打起仗来……
　　迎春比二妮小一岁，打小就一起玩耍，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伙伴。这时她来到二妮屋里，盘腿坐在热乎乎的炕上陪着二妮啦呱。
　　“咱现在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凡事要向前看。”迎春别看年纪小，说起话来还很像个大人似的。“要不，咱一起上夜校吧。说不定将来咱也能上大学呢。”说这些话时，她的脸上挂满了喜悦，眼睛里放出对未来充满梦想的神奇光彩。
　　“到时候咱也到大城市去见见世面。那时候肯定能找一个更好地男人呢！”见二妮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她用手把胸前的两个漂亮的大辫子摔倒后边，又顿了顿说。两个白嫩的腮上早已布满了羞涩的红晕。
　　“出路，出路。走出去就有路。我们也有走出去的那一天。”迎春见二妮情绪有所好转，但一直不肯说话，就持续给她打气，试图让她对未来树立信心。就大胆地说。
　　“我要闯东北。”说到出路和到大城市去，二妮低下头，两手玩弄着衣角，深沉而坚定地说。
　　“闯东北也是一条出路，只是……”见二妮开口说话，迎春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毕竟从死神里夺回来的一条命。有任何想法都值得肯定。迎春附和着说，“只是离家太远，人生地不熟的。”
　　“邵阳家红旗的二姨奶奶不是在东北嘛！”二妮说。
　　“也是，前些日子刚回家探亲，红旗二姨奶奶看上去很温和，脸色也好看。不必我们这儿生活差啊。”迎春也认同地说。
　　两个年轻的少女都各自悄悄地说着知心话，二妮心里也亮堂了些。
　　窗外的天色持续暗淡了下去。各家各户的屋顶上早已冒出了屡屡炊烟。那青灰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块块轻纱薄雾逐渐散了开来，温柔地披在各自的草胚屋顶上。这时整个村庄处在恬淡祥和的气氛当中。
　　快到吃晚饭时间了，迎春提出来要走。二妮娘自是挽留不迭。
　　“她妹妹常过来陪她说说话哈。”把迎春送出门口，二妮娘又赶上去，拽住她的衣角小声说，“她最听你的……”
　　“嗯嗯，放心吧，我会常来的，婶。”看着二妮娘企盼热切的心情，迎春爽快的答应着。
　　大街上的孩子们大都回家找饭吃了，剩下几个顽野了的皮孩子见没了玩伴，也跟着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家。迎春心情舒畅的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家里赶去。
　　
　　听说二妮要“闯东北”，二妮爹深深地知道，这个刚刚经历了生死决绝的犟闺女，是随了自己倔强脾气的。她做了的决定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索性就和二妮娘答应着她，随了女儿的心愿吧，再说出去总比窝在家里要好。
　　第二天，二妮娘用白色的小包袱提留着一把自己家的鸡下的红色鸡蛋来到邵阳家，后边跟着二妮和迎春。
　　谈起二妮的想法后，奶奶口述着，让红旗代笔，以自己的口气给邵阳的二姨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无非是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牵之类的话。最后又把二妮的情况说了一下，希望给与接洽，好好照顾等等……
　　
　　4
　　夜，宁静而安谧。
　　夜色和晨雾笼罩着整个村庄，人们沉浸在安静的梦乡里。
　　这时，三个黑黢黢的人影走在乡间的泥土小路上。二妮爹背上背着包裹行李，迎春和二妮手拉着手跟在后边，细碎的脚步走一回跑一回，方能跟上二妮爹的步子。
　　不管东边李家的大鹅“嘎……嘎……”地惊叫，还是西边张家的黄狗“汪……汪……”地狂吠，都没有惊醒村里其他大人孩子的美梦。
　　迎春是昨天晚上就住在二妮家里的。两个人说了半夜的悄悄话，一大早就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二妮爹无奈地在前边大步走着，这一去尽管有一万个放心不下，可总比跳河淹死要好。
　　二妮经过这次生死决绝，心情尤为复杂。虽然当初听到父亲的指责，一时难以接受，想一了百了。可现在，看看年迈的父母对自己如此痛爱，不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和悔恨。做女儿的不但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父母负责，有生之年还得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这一走，一定要创出个好前景来，不再辜负父母和迎春这样的好朋友。
　　迎春紧跟着赶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拉住二妮的手。她在想:老辈人家都说找对象要讲究门当户对，将来自己也要有文化，不能让有文化的人看不起……
　　她们两个这样胡思乱想着，路上的晨雾已打湿了前额上的留海。头发成缕成缕的，挂着晶莹的露珠。露珠掉落到脸上，凉丝丝的，清爽提神。
　　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浓厚的晨雾逐渐变得暗淡、变得稀薄。
　　村庄已渐渐远去。回头遥望，村前的那两排白杨树树头也见不着摇晃。二妮的心里不免有些孤单和迷茫。她就像乍离开母亲的羔羊，逐渐没有了依靠，在茫茫的原野上独自觅食，自我生存。
　　伤感与追求相伴，失落与梦想同在。也许，这凄凉的破晓是她人生的分水岭。但愿，从此以后，她的未来会灿烂辉煌。祝愿她此去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