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磨 练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业务部主任黄闻道突然找到牛新芳，低声告诉她晚上领导要宴请安西市某个局的领导，感谢对方对电视台在工作中的关照，让牛新芳去陪陪客人。
　　牛新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台领导宴请客人都是叫上春燕等著名的主播，今天居然还会轮到自己？太阳真是从西边升起来了!
　　牛新芳看到领导重视自己自然十分激动，暗暗告诫一定要圆满完成黄主任交代的任务。她急急忙忙地跑回宿舍洗漱打扮一番，喷了许多赵青松送给自己的香水，然后跟着黄闻道去了酒店。
　　晚宴十分隆重。双方领导互相介绍，其乐融融。
　　牛新芳注意到，除了自己是普通职工外，其他人全是领导。不过，台领导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这是我们安西电视台年轻有为的、富有朝气的新闻主播牛新芳!”
　　客人们的眼睛里发出了仰慕、惊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当红的电影明星。
　　牛新芳款款地站起来，面带春风，微笑着向客人们点头致意，给人一种既矜持又可爱、既羞涩又大方的感觉。
　　牛新芳的到来给晚宴增添了迷人的色彩和无尽的话题。
　　牛新芳也不负使命，按照台领导的示意眼色频频地向客人们举杯敬酒，哄得客人喝了很多酒却非常开心。
　　席间，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胖老头走到牛新芳身边，说是给牛新芳敬酒，却一直紧紧地攥住她的小手东扯西拉地聊天。
　　牛新芳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得罪客人，左右为难。
　　其他人都在猜拳喝酒，正在兴头上，无暇顾及她的困境。
　　牛新芳的内心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和氛围，毕竟自己还是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但是急于想在台领导面前好好表现自己，挽回第一次播音失去的面子，咬着牙坚持到了宴会结束。
　　牛新芳回到宿舍立即钻进卫生间，打开自来水龙头，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猥琐的胖老头，一边用冰凉的自来水反复冲洗双手，直到手上的皮肤变得通红。
　　自从牛新芳参加那次晚宴以后，安西电视台开始流传这样一条吸引人眼球的消息：牛新芳是电视台喝酒的秘密武器，把酒量很大的客人都喝翻了！
　　因为这条消息，牛新芳的身价急速看涨。只要台里有难以对付的酒局，黄闻道一定会通知牛新芳去参加。因为牛新芳的能力和魅力，电视台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都在酒桌上顺利地解决了。
　　牛新芳硬着头皮参加了几次宴会以后，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随意利用的玩偶。虽然这些活动改善了她在电视台的处境，但是这根本不是她喜欢的角色。她不甘心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在电视台立足。她只想做一个优秀的新闻主播。于是，牛新芳开始借口身体不适一次次地推辞陪酒。
　　失去了陪酒的身价，人们又渐渐地忘记了她的存在。
　　不久，安西市委开展一项从全市机关事业单位抽调干部到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的政治活动，不仅要在农村待上一年，还要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
　　安西电视台接受了下派3名干部的任务，其中一个名额下达给了业务部。
　　丁岩领上任务后回到播音组，召集大家开会征求个人的意愿：“咱们播音组谁愿意报名去‘社教’？报名时间截止到明天下班前。下周一首先到党校集中培训，然后就要下去。”
　　全组听罢没有一个人吱声，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里的牛新芳。
　　凭什么看着我？牛新芳的心里愤愤不平。我好不容易才离开农村，你们又想打我的主意。我才不去呢！
　　但是，牛新芳的心里又十分清楚，其他人的工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脱不开身。
　　她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大家无声的推荐。
　　第二天下午上班时间到了，中午单独外出的牛新芳回来了。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手用白纱布吊在胸前，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晓月大声地惊叫起来：“哎呀，你的胳膊怎么了？”
　　牛新芳叹了一口气，难过地说：“真倒霉。中午出去办事，我坐的那趟车人特别多。下车的时候，我在最前面，后面的人一窝蜂地往前涌，一下子把我推倒在站台上，左手撞上了路沿石。当时，我疼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赶紧到医院拍片检查，医生说骨折了。”
　　晓月关心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骨折了，你怎么能去农村‘社教’呢？”
　　牛新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让别人感觉到她对不能去农村十分惋惜。
　　“怎么能够证明你的胳膊骨折了？”春燕拖着京腔一字一字地问道。
　　丁岩看不惯春燕总是欺负牛新芳，批评春燕道：“你的眼睛看不见啊？小牛的手臂上打着绷带呢。”
　　春燕不理会丁岩，继续追问道：“有医院的证明吗？”
　　牛新芳的心头霎时一惊：春燕不愧是聪明之人。我怎么就没有事先想到这一茬事儿呢？
　　她一边掩饰自己的表情，一边假装可怜地说：“啊？我匆匆忙忙地赶着上班，没有带上病历。”
　　春燕仿佛是牛新芳的领导，意味深长地安排道：“好吧，明天可要记着带来。”
　　第二天，牛新芳果然带来了一本崭新的病历和X光片。她把看病的证据都交给了丁岩。
　　播音组的其他人员“呼啦”一下全都挤在丁岩的身后，眼睛都盯着牛新芳的病历。
　　病历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前臂桡骨粉碎性骨折，休息一个月。
　　X光片上也清晰地显示，前臂骨头外侧多出一块东西，自然就是粉碎的桡骨了。
　　大家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春燕心有不甘，手中却没有把柄，“哼”了一声悻悻而去。
　　最后，业务部下农村“社教”的那个名额转给了其它部门。播音组里皆大欢喜。
　　星期天，牛新芳来到位于城东的公安厅与赵青松约会。
　　赵青松看见牛新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非常惊讶。他小心地把牛月红扶到床边坐下，急切地询问伤情。
　　牛新芳忍着心中的喜悦讲述了“社教”名额的故事，然后慢慢地解开纱布，露出几块小木板。她轻轻地掰开拼在一起的木板，再解开里面裹着的纱布，暴露出里面的手臂：一根鸡腿骨竟然平躺在牛新芳完好无损的手臂上！
　　看着赵青松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牛新芳再也忍不住了，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赵青松这才明白了牛新芳的把戏：“你呀，鬼点子真多!”
　　牛新芳一脸得意地说道：“我牛月红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软蛋。就得治治这些人，看他们再敢打我的鬼主意。”
　　赵青松为牛新芳的遭遇感到不平，也领教到她的强硬和计谋，便说道：“你这是诈骗，让别人知道可就不好了。”
　　牛新芳立即反驳道：“我是被他们逼成这样的。”
　　赵青松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新国说，咱们在房产局申请的房子下个月就可以拿到手了。我看我们就简单地收拾一下，干脆元旦把喜事办了吧。这样我也方便天天照顾你。”
　　牛新芳一边小心地缠着纱布，一边认真地点了点头。
　　播音组的情况一切如旧。播音员们根据自己的工作任务，每天播音、开会，业务讨论。
　　牛新芳也依旧用一只手拖地、擦桌子、收发材料。如果遇到好心人的劝阻，她也是微微一笑，客气地解释道：“没办法，我是干活的命，一闲下来心里就发慌。”
　　人们也慢慢地习惯了牛新芳的做法，不再劝阻她了。
　　一天，牛新芳突然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匆匆忙忙地钻进了卫生间的隔档里，慌乱之中忘记扣门了。
　　她方便后像往常私下里一样把左臂从吊带里抽了出来，用双手往上提着裤子。
　　恰好晓月也进来方便。她随手试着拉了一下一个隔档关闭的的门。
　　门“吱扭”一声打开了。
　　晓月一眼看到牛新芳站在打开门的隔档里双手正自如地在系裤子。
　　顿时，晓月和牛新芳都愣住了，彼此吃惊地望着对方，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个时候，卫生间门外传来了说笑声。
　　牛新芳急中生智，一把把晓月拉进了隔档，赶紧扣上了门，然后把手指头放在嘴边，示意晓月千万不要出声。
　　晓月只好使劲地点一点头，表示坚决保守秘密，使牛新芳躲过了这个惊天动地的难关。
　　从此，牛新芳和晓月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蜜。
　　眼看着秋天就要结束了，安西市开展了全市秋季植树造林活动。各个机关和事业单位分别承包了郊区荒山野岭的绿化工作，都有自己的责任区，必须按时植树、保证成活，改善安西的周边环境。
　　广电局携带电视台和电台一起承包了凤凰山的绿化。经过前两年的努力，凤凰山的山腰以下已经披上了绿装，但是山头还是光秃秃的，像一颗硕大的和尚脑袋，十分扎眼。
　　广电局的领导决心今年秋天大干一场，力争年内实现凤凰山绿树全覆盖，因此给机关和两台下达了星期天千人大会战的任务。
　　电视台业务部给播音组分配了两个劳动的名额。
　　丁岩和春燕是星期天值播音班，自然就排除在外。剩下唯一的男劳力就是东方了，顺理成章地要参加植树劳动。最后这个名额必须从雅兰、杜娟、晓月和牛新芳四个人中选出。牛月红手腕有伤，也不适合。
　　晓月是个聪明人，心地也比较善良，考虑到雅兰的年龄比自己的大一些，杜娟平时又总是叫喊这里痛那里痒的，便主动提出：“我可以去植树。”
　　牛新芳也跟着说道：“我也可以去。”
　　春燕的眼睛向着牛新芳一翻，讽刺道：“就你这娇气的样子，是你植树还是别人照顾你？”
　　丁岩最后决定道：“东方和晓月参加星期天的植树劳动。”
　　牛新芳悄悄地告诉晓月：“反正我星期天的白天也没有什么事，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晓月高兴地说：“好啊。”
　　杜娟冷眼旁观到牛新芳和晓月的神秘表情，笑着问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商量什么坏事呢？”
　　晓月抬起头来，哼唱着歌曲：“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杜娟嗔怪道：“你们那点花花肠子，我一猜就知道。”
　　牛新芳说道：“你是蛔虫啊？别人肠子里的事情你都知道。”
　　杜娟不屑地说道：“我是火眼金睛。”
　　春燕也插上话来：“呵呵，你是猴子啊？”
　　杜娟生气地说道：“我发现你们一个个地越来越不会聊天了。我敢断定是牛新芳给晓月出主意逃避植树劳动。”
　　晓月笑着说道：“以前常听别人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天我算是对这句话有了深刻地了解。”
　　星期天，广电局的近千名干部职工爬上凤凰山顶，挖坑的挖坑，扛树苗的抗树苗，栽树的栽树，浇水的浇水劳动的号子和欢快的歌声此起彼复。
　　东方本来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宝贝蛋，从来没有好好地干过体力活，而且还穿着一双皮鞋来劳动，没有挖上几个树坑就累得气喘吁吁，于是丢下了手中的铁锹，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直叫唤：“哎吆，我的妈呀，小腰都累断了。”
　　正在这个时候，广电局的团委书记过来检查工作，看到瘫坐在地上的东方便嘲笑起来：“你看你挖的树坑，撒泡尿都会溢出来的。”
　　东方哼哼唧唧地回嘴道：“你以为你是龙王爷啊，撒泡尿就能淹死人？”
　　团委书记生气地骂道：“你小子的功夫全在嘴巴上。有本事现在立刻站起来，再挖上几个坑试试看。”
　　牛新芳和晓月拎着一捆树苗走了过来。
　　团委书记又把话题转向了牛月红：“我看你们电视台对绿化工作根本不重视，随便派个人来凑凑数字，欺骗上级，欺骗市委市政府！”
　　晓月听到这话不乐意了：“喂，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们电视台怎么不重视绿化工作了？我们怎么凑数字了？我们什么时候欺骗过上级和市委市政府了？”
　　团委书记知道晓月的父亲是市委的领导干部，万万不可惹她生气，便笑着说道：“我没有说你。我说的是他们两个人。”
　　晓月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东方干累了，休息一会儿再干也没什么大错。牛新芳的手腕骨折了还来参加劳动，你应该表扬她才对啊。”
　　团委书记说道：“你们电视台那么多人，派谁不行，非要派个手腕骨折的人来劳动？”
　　晓月笑着说道：“我就说你官僚吧，你自个数一数电视台到底来了多少人。实话告诉你吧，人家牛新芳是自己私下里跑来劳动的，属于我们的超编人员。”
　　团委书记尴尬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对不起了，牛新芳，我一定在局领导的面前好好地表扬你”
　　牛新芳也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也是跑来玩的，也干不了多少活。”
　　团委书记走了以后，晓月便招呼牛新芳也休息一会。两个人一起坐在东方的身边一边看着别人劳动，一边聊着天。
　　坐了好一会，晓月看见主任黄闻道朝这边走来，急忙提醒东方和牛新芳赶紧起来干活。
　　东方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双腿却直打颤，晃晃悠悠地就要摔下山坡。
　　牛新芳眼疾手快，伸出双手一把拉住了东方，才没有让他摔了下去。
　　就在牛新芳用双手拉住东方的那一刻，东方的眼睛吃惊地盯着牛新芳的双手：手腕骨折的手竟然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胳膊，而且是那么的有力，甚至把他的肌肉都抓疼了！
　　牛新芳也发现自己失态了，急忙缩回左手臂，脸上还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东方诧异地问道：“你没事吧？”
　　牛新芳一边用眼角观察着越来越近的黄闻道，一边说道：“没事没事，快点干活，黄主任来了。”
　　黄闻道朝着他们喊道：“那边送来了一大桶茶水，你们过去喝一点吧。看今天这个阵势估计得干到下午了。”
　　东方一听黄闻道的话叫唤道：“哎吆，悠着点干吧。今年全部干完了，明年干什么呢？”
　　黄闻道笑着说道：“明年有明年的活儿。浇水，锄草，修枝，采摘果实。”
　　晓月接上话茬说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哪有这快就收获果实了？黄主任，你就会哄我们高兴。”
　　黄闻道没有回答晓月的问题，而是关心地看着牛新芳说道：“我记得给播音组只分配了两个名额，你胳膊还没有好怎么也跑来了？”
　　牛新芳笑着说道：“我是来给他们呐喊鼓劲的。主任，您平时工作那么忙，为我们都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有个星期天了，也该待在家好好地休息休息。”
　　黄闻道说道：“干部干部，先干一步。自己不带头，职工怎么会服气你呢？你又怎么能领导好大家呢？当干部有的时候就要故意吃一点亏，让别人占点便宜，这样别人才会跟着你，有图头啊。”
　　牛新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突然发现素日淡泊名利的黄闻道居然对管理学一语道破，禁不住连连点头道：“主任，您太有才了。我太佩服您了。”
　　黄闻道谦虚地说道：“我有什么才啊？都是在生活中碰壁以后慢慢地琢磨出来的。吃一堑，长一智嘛。”
　　黄闻道说完话后继续向前走去。
　　牛新芳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上了黄闻道，小声说道：“主任，我大哥他们单位今天要分大白菜和萝卜。我给我哥专门说了给您留一些。您工作这么忙，就不用花费时间自己去买了。”
　　黄闻道听了牛新芳的话眼睛一亮，说道：“也好，那就麻烦你哥哥了。你问好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哥交了。”
　　牛新芳笑着说道：“主任，您这么说就见外了。菜，就算我帮嫂子买的。”
　　黄闻道说道：“那我代表你嫂子先谢谢你了。”
　　东方望着黄闻道远去的背影，好奇地问牛新芳道：“你和主任说些什么呢？”
　　牛新芳淡淡地一笑说道：“女孩子的事情，你没必要知道。”
　　东方一脸自以为是的神情：“女孩子的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失恋啦，未婚先孕啦，人工流产啦……”
　　牛新芳急忙打断了东方的话：“快闭上你的贫嘴。歧视我们女性，嘲笑我们的痛苦。女性的痛苦都是你们男性造成的。”
　　晓月也批驳道：“从明天开始，我们女性全体休息，你和丁岩播音吧。看你们两个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东方禁不住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来。我和组长搭档播新闻，整个一个男子双打组合，还不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吓死了！”
　　牛新芳和晓月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她们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放纵。银铃般的笑声随着秋风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