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隐 忍

　　星期一的早晨，牛新芳按照牛新疆的指导，若无其事地到电视台上班去了。
　　对别人投来的一道道关注的目光和春燕时不时发出的冷嘲热讽，牛新芳一概当作没看见也没听到，心若旁骛平静地坐在破旧的办公桌边，对着窗台上逐渐恢复生机的月月红，轻声地朗读着报纸上的新闻。
　　电视台没有谁能看破她的内心，当然也没有人真正想了解这个小姑娘的内心世界。人们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刚刚进入电视台就被打落到深渊，前途是彻底完蛋了，今后想要翻身可就难上加难了。如果他们这时候有谁能够看穿这个小姑娘真实的内心，那强烈的不服输的心气和超出实际年龄的定力，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丁岩歉意地叮嘱牛新芳：“小牛，你是单身，家里也没有什么负担，平时有空多看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和省台的《河西新闻》，一定要加强业务学习，提高播音水平。如果你的普通话过关了，还是可以给新闻图像配音的。”
　　牛新芳抬起头仰望着丁岩，诚恳地请求道：“丁老师，您的业务是台里最好的，我想拜您为师。您有那么多学生，多我一个有无妨。您可千万要收留我啊。”
　　丁岩急忙摆手：“不，不不不。我教的都是业余爱好者。你是专业播音员，起点要高，标准要严，要学就学习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我每天回家都在看《新闻联播》，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提高呢。”
　　牛新芳听了这话不好再强求丁岩了，讪讪地垂下了眼皮。
　　这个时候，办公室主任吴是非迈着坚实的步伐走进了办公室。
　　牛新芳突然看见吴是非来了，害怕他又透露出什么隐私来，不等吴是非开口说话便抢先轻轻地说道：“吴主任，可能是我原单位搞错了。我已经写信告诉他们了。证明很快就会寄来的。”
　　吴是非稍稍弓下笔直的身板，低声说道：“小牛，这件事不着急。你就慢慢办吧。嘿，说来也巧，我和你哥当年还是一个部队的。”
　　牛新芳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地了。她长长地舒缓了一口闷气：可爱的大哥，你可是雪中送炭、中流砥柱啊。
　　牛新芳的脸上荡起了春风，惊喜地说道：“是吗？太好了！这么说您以后也是我的大哥了。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吴是非拍拍胸膛说道：“放心吧。战友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没问题。”
　　从此，牛新芳将自己的桀骜不驯深藏于内心，表面上对播音组的每一位同事都客客气气的，尽量在他们面前少说话，即便是必须打招呼也是开口闭口地称呼对方为老师。
　　她把办公室拖地、擦桌子、擦玻璃、浇花的活全包了。有时候外来办事的人把她当作了电视台的清洁员，她不在乎这些，只是想让大家感觉到自己不是他们的威胁。
　　其实，播音组的人根本没有把牛新芳看作是对自己的威胁，因为在大家的眼里牛新芳就是一个土里土气、业务水平明摆着不入流的村姑，更没有人对她的前途持乐观态度。
　　有时候，丁岩或者是晓月、雅兰看着牛新芳忙碌的样子，不忍心地让她休息一会。
　　牛新芳感激地笑一笑，继续做着手中杂活。
　　牛新芳总是早早地来到播音组，打扫完卫生就开始读书学习，给她丁岩做做助手，或者到办公室领办公用品，或者到政治处去取学习资料，总之是学做兼备。
　　等到下午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组新闻主播出图像，她都要跟随在人家的后面到演播室，观摩学习他们的播音录制。虽然有时候春燕在她的面前故意表现得得意洋洋、拿腔拿调，牛新芳却把她当作是看不见的空气、摸不到的味道，既不生气地回应反驳，也不低眉顺眼地奉承，不卑不亢，沉着冷静。
　　由于牛新芳的隐忍和低调，电视台的职工除了春燕和杨丽几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好像电视台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但是，牛新芳却在暗地里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
　　一天中午，牛新芳瞅准机会私下里邀请单纯的晓月在小饭馆里吃过一顿饭。闲谈中，她从晓月的口中知道了电视台的许多内幕消息，也探到了丁岩家的住址和家庭情况。
　　下午下班后，牛新芳跑到农贸市场买了两条新鲜肥大的狗鱼，让摊主仔细地刮去鱼鳞，破肚清洗干净，最后小心地装在一个纸箱子里，再系上一个手提的绳套。
　　牛新芳兴冲冲地拎着装狗鱼的纸箱，按照晓月提供的地址在一大片平房中找到了丁岩的家。
　　丁岩正在家里做饭，听到敲门声后放下手中的白菜，推开了单薄的家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牛新芳。
　　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两道剑眉拧在了眉心，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感到有些突兀：“小牛，你怎么来了？有急事儿吗？”
　　牛新芳用悠扬的语调说道：“丁老师，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狗鱼，红烧特别好吃。我专门让别人捎来的。您一家尝一尝吧。”
　　丁岩连忙推辞道：“小牛，你别客气了。拿回去自己吃吧。”
　　牛新芳委屈地低下了头，半天才说道：“丁老师，您是不是也像春燕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丁岩急忙打断了她的话：“你看你，在说什么呢!谢谢你的心意！我真的不能收。”
　　牛新芳昂起了脑袋，温婉却十分坚定地说道：“您不收下，我今天就不走了。”
　　丁岩觉得场面有点僵持，怕最后不好收场，便接过了纸箱，郑重地叮咛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咱们这次说定了，下不为例啊。”
　　“丁老师，再见！”牛新芳像是完成了重大的历史使命，轻盈地转过身子欢快地跑走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丁岩看见办公室里只有牛新芳一个人，就从口袋里掏出5元钱放在了牛新芳的办公桌上。
　　牛新芳看着办公桌上的5元钱，心里有些恼火，但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来。这个丁岩真是有点不懂人情世故。哼！你就是块冰冷的石头，我牛新芳也要把你融化！
　　牛新芳听晓月说过丁岩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女儿出生的时候遇上难产，经过医生的紧急抢救母女才平安无事。丁岩觉得十分内疚，对爱人和女儿格外疼爱。
　　牛新芳眼睛看着桌面上的报纸，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和思考着：给丁岩的爱人买一份礼物吧，必须是上档次的，但是自己又没有几个钱。即便是买了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不如给她女儿买上一套衣服，童装既经济实惠又能投其所好，非常讨巧。
　　星期天，牛新芳约上赵青松一起去逛商场。
　　赵青松如同大多数男人一样对逛商场没有丝毫的兴趣，为了满足女朋友的要求只好强打起精神。
　　他们从城东跑到城西，几乎跑遍了安西的各大商场。
　　牛新芳在童装堆里挑挑拣拣，总是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赵青松指着一套白色衣裤说道：“这个不错。”
　　牛新芳坚决地摇摇头。
　　赵青松又指着一条绿色的裙子说道：“这个应该不错吧？”
　　牛新芳还是摇头。
　　转了大半天，牛新芳终于选中了一件大红色的儿童连衣裙。
　　当她满意地准备付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她气得双脚直跳，大声地责怪赵青松吊儿郎当没有看好钱包，把一个月的工资都丢光了，让他赶紧去报案。
　　赵青松苦笑地摇摇头，拿出自己的钱替牛新芳付了帐，又给了她一些生活费。
　　牛新芳手里拎着童装，撅着嘴巴走在前面。
　　赵青松一脸的无奈跟在后面。
　　星期一的早晨，播音组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只有牛新芳和丁岩准时到岗。
　　牛新芳从一个纸袋里拿出那件红色的连衣裙，仔仔细细地展开，郑重地呈现丁岩的面前：“丁老师，您看这件连衣裙怎么样？”
　　丁岩以为牛新芳是给自家亲戚买的，便称赞道：“嗯，不错。颜色、样式都非常时尚。”
　　牛新芳微笑着说道：“听说您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我最喜欢小姑娘了。作为阿姨，我给她送一件小礼物总可以吧？”
　　丁岩不知道该怎样拒绝牛新芳，只有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你呀你，就会下套算计我。”
　　他虽然觉得牛新芳的身上有点市侩气息，但是又有一丝怜悯和感动：一个下面农村来的姑娘要在大城市里安身立业实在不容易。她的确有权力争取自己的生存机会。
　　无巧不成书。平常只有到了12点才慢悠悠来上班的春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了办公室。
　　她一眼就看见丁岩办公桌上的儿童连衣裙。聪明的春燕立刻猜到个八九分，便故意讽刺道：“丁大组长，我敢断定这不是你的眼光。只有乡下的小孩子才穿这样款式的衣服。”
　　丁岩掩饰不住一脸的尴尬，气恼地说道：“行了！你别胡扯了！这是我要送给老家孩子的礼物。”
　　春燕却毫不顾忌丁岩的脸面，继续不依不饶地拆台：“得了吧。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您的老家是北京。首都北京的小孩怎么会要这么俗气、这么土气的衣服呢？”
　　牛新芳和丁岩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各自翻看着桌子上的报刊，谁也没有再搭理春燕。
　　春燕倒也识趣，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新款的太阳镜戴上，然后像一股旋风般地走了。
　　自此以后，丁岩认为自己作为组长要对牛新芳的成长负责，不是因为两条狗鱼和一条连衣裙，而是她的那种要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格打动了他。况且牛新芳的声音素质干脆有力，是一棵主播时政新闻的好苗子。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锻炼，她一定会挑大梁的。
　　于是，丁岩把辅导牛新芳当作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
　　牛新芳也没有辜负丁岩的期望，学习十分刻苦用功，工作也是兢兢业业，无可挑剔。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牛新芳还要在每周的一、三、五晚上到高中补习班学习高中的课程，披星戴月，风雨无阻。
　　赵青松对牛新芳十分地疼爱，只要晚上没有工作任务，总是在下班后到电视台接上牛新芳，陪着她到补习班上课。
　　牛新芳在教室里上课。赵青松就守在学校门口等待着牛新芳。时间长了，赵青松和看门的老大爷也聊成了熟人。
　　一天晚上，看门老大爷的儿子带着孙女来给他送晚饭。
　　赵青松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的红色连衣裙和牛新芳买的一模一样，便问小姑娘道：“小姑娘，你的裙子好漂亮，是在哪里买的？”
　　小姑娘扑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小姑娘的爸爸回答说：“不是我们买的。是她上个星期过生日的时候，姑姑给送的。”
　　牛新芳正好下课出来，也看到了小姑娘的红裙子，便接上话问道：“她姑姑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的爸爸回答说：“魏琳。你认识我妹妹？”
　　牛新芳听完后不觉心中一沉。她好像记得丁岩的爱人也姓魏，具体叫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她牵着赵青松的手，快速地离开了学校大门。她的心里很不痛快，但是不想让赵青松知道丁岩把他们用心购买的连衣裙作为礼物已经转送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