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瓜州

　　董霖浩知道事不宜迟，他藏放的东西虽然足够机密，不过夜长梦多，谁晓得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次绝对不招惹扬州城任何人了，只是悄悄潜回那艘画舫，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然后回北京找母亲承认这次失败！事不宜迟！
　　董霖浩又杀了回来，只是，这次他能抵得过连采儿和王蓉的双剑合璧吗？
　　王蓉和连采儿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了好朋友，她俩的手语虽然有点区别，可是相互都能懂，冰雪聪明的连采儿虽然要比王蓉小了差不多十岁，但她极其会哄人，从运河三湾到瓜州这段路走了四十分钟，下船时已经是蓉蓉姐和采采妹妹的称呼了，这让一直在旁边想和连采儿讨论一下病情的董连声很是郁闷，他几乎都没插得上话，就看着俩美女举手投足表达的动作和脸上的笑语盈盈了，他一点也不懂手语。
　　王蓉的喜悦是可以理解的，从小到大她几乎只有母亲一个人可以这般顺畅的交流，很多自己的事情都无法分享，即使最近和董连声交流很舒服，也是通过手机短信的形式，现在面对连采儿，可以把一些想说的话轻易而举表达出去，连采儿身上带的香珠串她早就发现是自己的手艺，这种天罡三十六珠本来就是王家的不传之秘，董连声身上其实也有这种东西，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她送的，不过董连声那串就要低档得多，只能散发出五种味道，而连采儿这一串却有七种不同的香气，不但会随着温度散发味道，最奇妙之处就是心跳加剧也能被快速侦测，以至于会有一种很微妙的滋味，这就是王蓉最高水平的七味之首了。
　　连采儿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味道，在船上她评判说第七种味道有点像是法国香水中的紫药香气，这种香气和别人追求的那种淡然恬静截然相反，最重要的是有种前卫的寓意，王蓉本就对声音不敏感，但这种香水则如金属摇滚乐，有一种强烈撞击感官的感觉，从始而终就是那种浓郁的包容本身，而不是层次分明的香气缭绕，连采儿甚至觉得香味像是李白的那首很有名的《将进酒》，从头到尾一个激昂的曲调，所以没有前味、中味、后味的区别。细细品味的话，这种香味有点和水果香很是相似，以无锡的水蜜桃为主，包含覆盆子、红提和黑草莓，那种辛辣刺激香是由芫荽子、胡椒、肉桂构成。最后由橘花赋予一种甜香。总而言之，这第七种花香完全跳出前六种的范畴，大有一枝独秀的味道。
　　听着连采儿详细的描述，王蓉身体都有点激动的想要颤抖，已经从箱子里出来的路路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很关切的伸出头去靠在她的身上，借以平息她的情绪，王蓉不住点着头表达自己的认可，连采儿说得太对了，这第七种香里就是有一种和花香不同的东西，简而言之评价，这就属于龙涎香的感觉，虽然她弄到的龙涎香不如谢家那块镇宅之宝名贵纯正，但也是极为罕见，当时她就是试着做了三个手串，成功之后，考虑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没有层次的香气，就连王蓉自己都没有把握，因此委托谢馥春商柜出售时，价格也并不离谱。不过她一直对自己的这个产品耿耿于怀，她并不知道这几个香串被卖出了天价，更不知道别人如何评价这种尚不算很成熟的物件，现在听连采儿娓娓道来，她不能不激动。
　　董连声有点失落，他起身走出船舱，站在画舫后边看着细雨纷飞中的运河，努力让自己心情平息下来，有一些男人身上的问题他是最有体会的，欲望总是被道学人士贬低甚至批判，佛道儒三教更是把人性本色至于压抑的位置，但是当一个男人失去欲望的根本，就好像一颗不会开花的植物一般，董连声结婚前和妻子爱得如胶似漆，但结婚后一次很偶然的事故却让他失去了作为男人的根本，虽然后来花了大力气救治，但终于未能起色，甚至连孩子都没有，这才是后来他不得不离开妻子的原因，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他净身出户，不能不说他是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可是现在听连采儿说他的病有办法治疗时，他的心情之激动难以抑制，也就是说自己朝思暮想的生活就要重新开始，从前和王蓉在一起的交往也将转化为男女之爱，这是真的吗？
　　船晃动了一下，靠岸了。
　　这并不是董连声第一次来瓜州，他初到扬州就是乘车从润扬大桥下来，先到的这座千年古镇。
　　说起瓜州来，汉代之前只是长江中的一块暗沙，随江流时隐时现，因其形状似瓜，才被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到了晋代后，这块暗沙才算是露出水面，成为长江中四面环水的沙洲，岛上逐渐形成渔村、集镇。此后由于泥沙淤积，到唐代中期已经与北岸陆地相连，成为长江北岸的渡口。开元年间，齐浣开伊娄河二十五里，连接原有运河，从扬子津南至瓜洲通长江。从此瓜洲作为南北向运河与东西向长江十字形黄金水道的交汇点，漕运与盐运要冲，帆樯如织，无数客旅经此南来北往，迅速发展为江边巨镇。
　　然而，沧海桑田，由于长江流向北移，冲刷扬州段江岸。从清道光三年（1823年）起，瓜洲城开始发生坍陷。为挽救城池，当地百姓修筑大坝，填埋石料，但江水滚滚，无法阻挡。直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瓜洲的沉没与抗争，持续了近200年后，瓜洲古镇终于全部坍入江中。昔日的繁华街市付诸江流，没有留下片瓦……
　　然而，有趣的是，在长江北岸瓜洲不断坍塌过程中，长江的南岸却在持续淤涨。原本位于长江中的金山寺，最终神奇地与镇江陆地连接在了一起。清未，瓜洲城坍入长江后，当地百姓在原城西北的四里铺，又建起了新家园。一度消失了的瓜洲镇，复又繁华起来，这就是新的瓜洲镇。
　　董连声先跳上岸来，连绵的秋雨还在下，丝丝缕缕打在人的脸上，有种清凉的气息，他站在岸边很小心伸出手来扶住王蓉，女孩对他莞尔一笑，羞答答的样子，连采儿则是一步就跳到岸上，路路似乎已经彻底恢复了，它跟随连采儿上岸后，忽然使劲摇动了一下身子，顿时水点飞溅而出，连采儿使劲踢它一脚，骂道：“你不会找个地方嘛？”
　　路路很温顺地摇摇尾巴，围着连采儿转了几圈，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似乎它已经被驯服了。董连声看在眼里，也是暗暗摇头，别说这条狗，就是自己，不也是被那几句话所折服了吗？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也就是所谓的欲望世界，只要找好这一点每个人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摆布，就像龙涎香之于王母，就像爱情之于王蓉，还有就是治疗男人隐患的药方对于自己。
　　王蓉握着董连声的手，她也觉得这一路上有点亏待这个男人，虽然她和连采儿聊得很好，但看得出董连声有几分不耐烦，不过总不好当着别人用手机和他聊天，现在上了岸，她都有点讨好的样子，如水眼波看着这个男人，连采儿笑道：“董先生，蓉蓉姐姐对你多依赖呀，你可要对她好一点。”
　　董连声仍是不能超脱自己刚才的想法，似乎现在所谓的交易占满了他的心：自己能用来交易的好像只有龙涎香，这位小仙女一样的女孩来到扬州，也肯定是为了龙涎香而来，王蓉说她和那个贼王是兄妹，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在演一出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已经知道龙涎香被人劫走，才会故意当众擒获董霖浩，然后再放走他，反而吸引的自己出现，要她们是一伙的，那路路的被发现可以证明龙涎香就在自己手里，但是也不像呀？
　　他笑着回应：“看你俩一路聊得那么开心，我都有点羡慕了。蓉蓉，我以后也要学点手语，和你交流起来方便。”
　　连采儿不失时机的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蓉蓉的脸更红了，她贴近董连声的肩膀，纯洁的女子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一种淡淡的甜味开始弥漫，连采儿和董连声都感觉到了。
　　连采儿说道：“董先生，你刚才那句话连我都感动了。这样吧，蓉蓉姐把我当作妹妹，我也不讲什么交易，一会儿就去瓜州中药店给你配一副药让你试试。”
　　王蓉用手打了一个手势：“我们回家！”连采儿大声说道：“回家！”
　　三人一狗沿着运河河畔往镇里走去。瓜州莅临运河长江，也是因水成街，因水成路，水滋润着瓜州，水也是瓜州的灵魂，“水乡小巷多，人家尽枕河”。如果不是流水的生机无限，那青瓦白墙原也显素淡。全镇依河成街，桥街相连，深宅大院，临河水阁，一派古朴幽静，大有点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
　　瓜州的居民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善意的笑容，王蓉其实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即使在瓜州别院她一般也是闭门不出的，因此认识的人很少，可是牵着路路走在街上，总有种很熟悉很亲近的感觉，所有和她点头示意的人她都报以微笑，总觉得有点游子归家一般的感觉。
　　从停船的小码头到她家的距离步行要十分钟左右，王蓉已经记不清楚和多少人交换过笑容了。同样笑吟吟的还有连采儿，她扶着王蓉的右臂，一起牵着路路，她和王蓉对人的感觉就有了差别，很多人都忍不住打量她一眼，甚至有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孩居然打了一个口哨，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王蓉做出不恰当的动作，连采儿有点奇怪。
　　王家的院子距离长江很近，因此潮气就重了些，中秋本来江南已经过了梅雨季节，但在这个院落总有种湿润的感觉。可是院墙上爬出来好些绿色的叶子和紫色红色的牵牛花，在细雨里毫不畏惧的开放着，这让王蓉的眼睛一亮，她打手势告诉连采儿：“这些花是野花，可是只有野花生命力才强。”
　　连采儿问道：“野花也可以制香吗？蓉姐姐，我想给你学着制香呢！”
　　王蓉先是笑了笑：“我可以教你一些普通的，但我们家家传的不可以，我妈妈说我们王家要指望它吃饭呢！”
　　连采儿使劲点点头：“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大师，他能制作佛香，可是我不喜欢那种太庄重的味道。蓉姐姐，你制作的香我才喜欢。”
　　王蓉摇摇头：“佛香才是香道的根本呢。天下最好的香都是佛香，我们家只能是雕虫小技。我从你身上能感受到一种佛香的味道，是不是哪位大师也给你开过光呀？”
　　连采儿笑了：“我其实不喜欢和尚，可我爸爸有和尚朋友，小时候他说我是有佛性的人，结果被我干妈给骂走了。其实我们家最厉害的就是武妈妈，也就是我的干妈！”
　　王蓉找钥匙开了自家的大门，那青砖白瓦闪耀一下，马上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瓜州虽地处江北，但这间民居则是标准的江南风格，江南住宅的大门多开在房屋的中轴线上。门开，迎面迎来的正房便为大厅。由四合房围成的小院子通称天井，用作采光和排水用途。因为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所以这种住宅布局称为“四水归堂”。靠近长江的地方多雨，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日子都在雨水中浸泡着。为了防潮，民居建成二层楼状，底层用砖石建造，第二层则是木的结构。这也是在有限空间扩张居住面积的一种手段。
　　连采儿没少见过江南民居，但走进这里仍觉得有种清丽脱俗，素雅明净。关于瓜州最有名的诗句是王安石那一首“春风又绿江南岸”，但从瓜州别院的构造来说，绿色反而淡了一些，更像是中国山水水墨画，房子极少使用彩绘，但在梁架以及外形的檐角位置则画龙点睛一般。加一些一些精致的雕刻，但也绝不用栗、褐、灰等以外的鲜亮夺目的色彩涂抹。房屋外部的木构部分用褐、黑、墨绿等颜色，与白墙、灰瓦相映，与周围自然环境相结，不追求那种大气的辉煌壮丽，只是同小叶碎花一般的婉约清扬。只有这样的风雅，才能做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就连那种黛瓦粉墙掩映在水云间都能给人一种诗意，江南烟雨杏花，其实这是一句不可分割的话，不追求杏花的鲜艳娇丽，而是崇尚烟雨的恬静内秀，瓜州就有着江南的那种韵味。
　　唯一不淡定的人却是董连声，刚才走在街上，他几乎没看什么，就在耐心的寻找有没有药店，结果很让他满意，瓜州小镇不大，但有四五家药店，其中靠近高家老鹅位置有一家中药店，他跟在后边不好意思打扰聊得兴致勃勃的两个人，但其实心里已经喊了连采儿无数次：“你不是说到了镇上就给我试试吗？”
　　跟着两个女子走进院落，董连声忽然问道：“马上就要到吃午饭时间了？你俩想吃啥呀？我去买！连姑娘，你还想要点啥？”最后一句已经是在暗示了。
　　连采儿想笑，她目光锐利，如何看不到董连声抓耳挠腮的样子，但是她心思缜密，已经想好要看看董连声的底牌，因此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随便吃点吧！蓉蓉姐想吃啥我就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