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阻船

　　深秋的运河悄然多了丝丝的寒意，尤其是画舫外蒙蒙细雨，似乎更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弥漫秋意的萧瑟。河边树上一些银杏树叶开始随风飞舞，只是树叶好像也有灵性，居然盘旋着不肯掉进水里随波逐流，而是顽强打着卷往岸上飞去，那些黄色或者绿色就像蝴蝶穿梭着，有几片落到了船上，董连声顺手接过，发现都是湿漉漉的，不过叶子上叶脉很清晰，它的形状好似半圆形的扇子，树叶中央上半部分已经发黄，但其他部分却都是绿的，叶脉分叉，形成一条细缝。树叶线条优美，弯弯曲曲，给人一种娇嫩柔美的感觉，它就像是秋风用笔画出来的。
　　王蓉问道：这些叶子好美呀！它们在树上看不出什么，但每一个个体都是这般美丽。
　　董连声看着手机上文字，也笑了，他把银杏叶子递给王蓉，王蓉放在自己眼睛上，另一只眼则一眨一眨逗弄董连声，这让董站长又用手拍了拍她的头。
　　画舫上有瓜子也有茶，二个人原本可以悠闲一点，但是王蓉舍不得松开董连声的手，就这样坐在一起，董连声忽然看见不远处他的水文观测站，就伸手给王蓉比量，说那是自己的工作单位。
　　王蓉是不懂他所说的水文观测的意思，他开始想用手机解释一下自己工作的重要性，但打了几个字之后忽然明白，他的工作其实没什么意义，就像那枚落向运河河面的银杏叶子一样，个体很是娇媚，但归宿总归是不可更改，另外一点就是没什么意义，任何人都能干得了这份工作。于是摇摇脑袋，用手机说道：没啥，就和你家的店面一样，每天必须要去一趟。
　　水文站其实是一座很宽的桥，为了便于测量分为了浅水区和深水区，刚才董连声就是打算在这里截击那艘大的画舫，河道骤然变窄，而且从桥下桥墩子旁自动分为三股，左中右分别是水位差异很大的地方，这对经常行船的船老大丝毫不是麻烦事，这种小型船就走中间的浅水航道。
　　船慢慢走到桥下，董连声忽然想起三香丸被自己藏在了水文站，他就笑嘻嘻的给王蓉发信息：“你好好闻闻，看附近有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王蓉嫣然一笑，微闭着眼睛真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忽然之间她的眼睛睁开了，而且瞪的很大，她想站起身来往前看看，可是现在桥底的浅水河道，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她有点着急，双手抓起了手机：那个小女孩在前边等着我们呢！
　　董连声也吓了一跳，他本能的问道：“哪个女孩？”以至于声音有点变形，船老大从前边回头看了看他，皱皱眉头，董连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糊涂，王蓉听不见的！他拿起手机刚要问，却看到王蓉使劲从刚才母亲拿过来的包里翻着东西，很快找出了一个盒子状的东西，她比量了一下，这次即使不用手机信息，董连声也明白了，这个漂亮木盒里边装的是龙涎香。他同时也明白了前边等着他们的小女孩是谁，也就是说对方好像知道龙涎香和他们有关。
　　三分钟后画舫驶出了这段河道，运河似乎又恢复了刚才那种舍我其谁的架势，傲然地向北流去，河道上很是空旷，并没有看到王蓉所说的什么拦截船只，他不由看了王蓉一眼，王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略带紧张的看着前方。
　　马上就是很有名的扬州三湾公园了，这里河流由于拐弯的缘故，慢慢减下速度，随即河流变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圈，就好像运河在此掉头一般，画舫借着水势慢慢调头，就在这时，董连声看到一艘宽大的木船横在河道前方，占了足有三分之一的位置，行船到此就要往旁边闪一下的，船老大骂了一句：“会不会开船呀？”
　　就在这时，木船上忽然闪出几个人的身影，站在最前边的就是打着一把紫色油布伞的绿衣女子，刚才他俩在东关街古渡旁的长亭上见过的那人，王蓉本能的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个人总有点害怕。
　　这艘小画舫很轻盈地转了一个弯，想绕行到木船前边，这个时候绿衣女子忽然拱拱手，然后打了一个手语，王蓉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手语。
　　手语是聋哑人表达思想、进行交际的工具。只是由于地域不同，各地方言也千差万别，因此聋哑人之间的交流也很是不便，不过一家人中都有自己独特的手语表达方式，就像王蓉母女，她俩基本上可以做到了无缝连接，任何东西都可以用手语表达出来，但这位绿衣女子的手语就稍微有点区别。一般说起来，手语可以表示十个数字和26个常用字母，还有汉语里面常用的字母组合，这样常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用手语进行精确的表示，不会产生歧义。但是日常常用的单词，比如“你好”，“再见”，“早晨”，“太阳”等等，还是有专用的手语单词来快捷表示的，只有在人名，地名，专业术语等较难表示的单词时才会采用标准手语来表示。
　　对方打出来的手语是“王蓉姐姐，你好”很有礼貌的问询。显然对方认识自己，她忙回复了一个“你好”的手势，眼睛则很自然的看向旁边的董连声。
　　董连声比王蓉沉着得多，他笑吟吟看着绿装女子，问道：“你们好。有何贵干呀？”
　　绿衣女子自然就是连采儿，她的眼睛从王蓉脸上看了一会儿，才和董连声打招呼：“你好。纯属偶遇，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尤其是这个姐姐，我身上的一个香件都是她做的。真的好厉害，她才应该是东关街制香第一人。”
　　采采毫不吝赞美之词，嘴里说着，手里同时打出一连串的手语，这一下子反而让王蓉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挥挥手：“我是一个聋哑人，做不出什么的。”这种话她几乎从来没说过，也许在香界中有一种独特的位置，王蓉自始而终都很自信，但是她在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孩面前，居然有一种自卑感。
　　采采笑了笑，她又看向董连声，这个男人的出现有点突兀，她没有太多的思想准备，只是从他脸上看有一份狡黠和自得，这和王蓉那种胆怯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心里飞速给董连声定位，采采的读心术已经到了相当高的水准，她肯定自己这一趟肯定是劳而无功，即使是把整艘船都搜遍，也不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这个女子肯定有古怪，王蓉胆怯的样子太明显了，她都不习惯掩饰，这和旁边这个男人刻意装出如无其事样子一样。
　　她打着手语：“王蓉姐姐，我们能做个朋友吗？我特别喜欢你的手艺。”说着话的时候她有意伸了一下自己的左胳膊，一种淡然的香气就连董连声都感觉到了，这是当时他在王蓉店里见过的那个手串中香气的一种，这种香气穿透力极强，就像秋日里细雨中突然闪现的一缕阳光，那种和呼吸一样舒缓却温暖的味道一下子击中了身边人的心。
　　王蓉下意识点点头，但是她仍是有点惊魂不定，手里紧紧攥着董连声的手，看那个女子又打出手语：“我叫连采儿。”
　　王蓉点点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知道连采儿带的几个人都是很有力量的军警，或者有过军警履历，他们身上若有如无有种烟火的味道，那种味道即使泡在水里也冲淡不了，而且那几个人都虎视眈眈，似乎要把自己这艘船拆掉。她很担心这个叫连采儿的女孩突然一挥手，那些人就冲上来，她的眼睛里甚至有一丝祈求，祈求他们不要发威，董连声是个文弱书生，绝对不是他们对手的。
　　连采儿眼波流转，忽然打手语道：“王蓉姐姐，我能和你一起坐这艘船吗？你是不是想去瓜州，我也想跟着你去看看。”
　　王蓉摇摇头，她想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看刚才的阵势对方本来是准备留下他们的，不过听这位连采儿的意思好像她改了主意，难道这个女孩竟然能发现那龙涎香已经不在船上了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的眼力丝毫不次于自己的嗅觉。
　　连采儿看出了她的犹豫，倒也不强求，而是挥挥手，用手语说道：“那好，我就不搭你们的船了。可是我们以后会遇到的。”
　　王蓉看着她点点头，她察觉到似乎这个人对自己并没有敌意，只是她仍旧不放心，她打手语问道：“你弟弟怎么样了？”
　　这句话显然一下子问呆了连采儿，她第一次没用手语回答王蓉，而是发声问道：“你说的我弟弟是谁？”
　　董连声看了王蓉一眼，那眼光在暗示她不要胡说，连采儿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马上用手语问刚才那句话。
　　王蓉已经从董连声眼睛里看到了几分责怪，也就后悔刚才那句问话，不过她是一个很诚实的女孩，这种情况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手再度抓紧董连声，求助般望向他。
　　董连声打起了哈哈：“连小姐肯定误会了她的话，什么弟弟呀？”
　　连采儿笑道：“我有一个弟弟，但并不在国内。她怎么知道我有弟弟，先生，你是她什么人？”
　　这话问的有点不太礼貌，看董连声和王蓉这幅神态，都能知道他俩是情侣，可就是连采儿好像不这么认为，她说道：“董先生身体不太好吧？和王小姐虽然般配，可是难成好事。”说到这句话她忽然脸红了，似乎觉得自己不方便提这种话题的。
　　董连声哆嗦了一下，他的脸马上变的通红，但随即又是煞白，作为当事人，他自然能明白连采儿这句话暗藏的意思，这应该是他最大的秘密，董连声之所以离开南京，除了在单位受排挤的因素以外，不想和太多熟悉的人共事也是其一，很多人总是问他“孩子几岁了？”等等的问题，这让他不胜其烦，原来他的妻子也是很爱他的，但最后离婚他净身出户，也是因为和他身体的隐疾有关系，可没想到居然一下子被这个好像都不到十八岁的小女子一眼看出。
　　王蓉忽然从董连声身上发觉了一种很凄厉的味道，就好像一个鸡蛋从很高很高的地方往下滚落，然后重重磕碰到地面，随即一种蛋黄和蛋清掺杂的味道传了出来，弥漫在空间里，她握着董连声的手觉得这个男人在颤抖，他在强自镇定，故意让脸上呈现一抹笑容，可是那笑容很难看很难看，仿佛几秒钟之间，董连声变成了一个老者。
　　她不知道连采儿说了什么，想当然的以为董连声收到了非人的攻击，她发怒了，和董连声肩并肩面对连采儿和那艘木船上的几个人，她打了一个手语：“你们是坏人！很坏很坏！”
　　连采儿也没想到董连声反应这么大，其实刚才她只是说了半句话，现在看二人反应都是这么大，急忙摇摇手，用手语说道：“王蓉姐姐，你误会我了。”
　　然后她说道：“这位先生，你的身体我可以治疗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王蓉姐姐谈笔交易。”
　　这句话就像一剂强心针，董连声脸上放射出光芒，但是很快他又有点泄气，摇了摇头。连采儿笑了，她打手语给王蓉：“你的这位哥哥身体不好，但他的病我能治疗，我想你会同意的，是吗？”
　　王蓉不置可否的看看董连声，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又有点变化，就像早春的冰雪里忽然绽开了几朵报春的腊梅，香气并不重，可是有一种很强劲的生命活力，这种生命力恰恰是以前董连声身上最欠缺的气质，她马上明白这个连采儿没骗人，她甚至都没时间回答手语，只是连连点头。
　　董连声叹口气：“连小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我的问题的，但是我知道这是一种绝症，你不用安慰我的。”
　　连采儿挥挥手，她身边那几个人纷纷往后闪去，就连船夫都跳上岸，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才听连采儿说道：“先生，我知道你心有顾忌，而且我知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绝对不是那种自命为善人的人，我只是想做一笔交易。”
　　“交易？”董连声看看连采儿，又看看身边的王蓉，王蓉紧紧握住他的手，满脸关切，她并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可是从董连声身上的变化里知道这不是一件坏事。
　　“我先说一句，你的病我能治！而且是根除！当然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半信半疑，不过我会证明这件事情的。”
　　就在这时，岸上有一个人匆匆从远处跑过来，是刚才连采儿身边的人，他说道：“大小姐，董霖浩果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