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运河行舟

　　董连声犹豫很久，他眼里那些人都在和便衣警察吵着。尤其是几位游客，本来是乘坐这艘画舫看沿途风光，谁知道平白无故被卷入到这样一场无妄之灾里来，当然大家也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刚才有人甚至拿手机拍照，不知道是不是要发到网上去，可是现在听说要进到公安局里被盘诘，都觉得受了侮辱，怒气冲冲和警察对垒起来。
　　扬州的警察原本就是江南一带最温柔的武装力量，尤其这些人也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上级有命令，就一定要贯彻执行，他们中几个人堵住了船码头上岸的路，坚决不肯放一个人上去。
　　反倒是谢家有人站了出来，他们是生意人，很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其中有一位年龄和董连声差不多的掌柜说道：“请大家谅解！对今天这艘船上的所有乘客，我们谢家承诺将弥补大家造成的损失。凡是去到警局登记的朋友，一律送本店金卡一张，里边有三百元现金，另外购买的任何物件都打八折。”
　　钱帛动人心，马上刚才汹涌澎湃的吵闹声就小了很多，不过仍有人讨价还价：“我们下午要去镇江坐高铁呢！这要是耽误了怎么办？”
　　掌柜说道：“我们负责送站！大家放心。”
　　　董连声有点懊恼找不到下手机会，他给王蓉发过去一条短信：“这要是把船弄翻就好了。但又怕伤了人。”　
　　王蓉的短信回的很快：“很容易的。找个浅水区就可以。”　
　　董连声眼睛亮了起来：“弄翻船很容易？怎么弄翻？”　
　　董连声忽然听王母喊他的名字，他们其实离得并不远，看来有些事情需要当面交流了，他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东关街城楼东边的炮台前，王母也急匆匆走了过来，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才小声问道：“你刚才给蓉蓉说想让船翻是吗？”　
　　董连声也警惕的看看四周，点点头说道：“从这里顺河之下，大约四五公里就是水文观测站，那是我的工作单位，因要测定水流水质，因此那里有块浅水区，大约一米五左右，吃水很浅，很大的船是没法走哪里的，但这艘船要去公安局，那里是必由之路，我想要是在那里翻了船，一些东西就掉进了河道，水文观测站是有渔网的，说不定就能截宝成功，可是没有那艘画舫怎么会翻船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王家有一种特殊的香，放在水里后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方圆几公里之内所有的鱼都会吸引过来，这些鱼而且都像疯狂了一样，如果在很小的水域里出现大量的鱼，你猜会怎么样？这种东西是家传之秘，别人不知道的。”王母低声说道。
　　“那我们试试这个办法吧。”董连声说道，咱们兵分两路，我现在就去水文观测站，把浅水区标注一下，你们一定看好浅水区和深水区，我再设置一下那里的渔网，你和蓉蓉坐画舫前行，在浅水区内洒下香……”董连声有条不紊的布置着，王母这才发现，其实他一点也不迂腐，而且办事很是老练。
　　王蓉忽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王母兴奋地用手势告诉她董连声的布置，显然她对这个计划很满意，谁知道王蓉一把拉住了董连声，她坚决的摇摇头，董连声愣住了。　
　　王蓉用手在表达自己的意思，很沉静但也很固执：“不行，这个办法不行，我可以让船翻，但是只要船上有一个人就不能这么做的。”
　　王母气势汹汹地看着女儿，她也很不满女儿的这种想法，董连声都说过那里是浅水区，一米五怎么可能淹着人呢？很安全的。
　　王蓉寸步不让：再重要的宝贝也不如人的生命贵重，我不想为了这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宝贝制造翻船事故，要是真有了事情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哥哥，我们已经有了最好的香，能不能不再考虑别的？我们安安稳稳去瓜州别院去制香？我现在忽然想我可以制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香品给你看看。
　　　董连声呆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大错误，怎么犯了贪婪的毛病了呢？也许是三香丸和龙涎香一下子勾起了自己心底的欲望，世界上的宝物太多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像王蓉这般淡定才是一种境界，自己白活了这四十年，居然让一个小妹妹给教训，他点点头，用手拍了一下王蓉的头，又对她点点头：你说得好！
　　董连声能放开，充当翻译的王母却有点肉疼，虽然不知道那个包里有什么，可是想想被一个无关紧要的画舫服务员带走，就有点不情不愿，她用口语问王蓉：“蓉蓉，水浅不会出事故的。咱们试一下看看运气不好吗？”
　　王蓉坚决地摇头，董连声看不明白她的手语，不过也能从她的神色里看出王母的想法，看来贪欲之心并不是自己有，他是一个豁达之人，劝道：“人和宝物也是看缘分，如果我们有缘，总能遇到，要是无缘，即使谋算再周详，也是没用的。”他说这话自然指的是贼王董霖浩，他可算机关算尽，但最后却误了卿卿性命，不知道这次被抓会不会再无回头之日，可是听王蓉说他和那位少女应该是姐弟关系，这就有点意思了，难道一家人居然内战不成？
　　　王母深深叹口气，她并不能心安，王蓉催促道：“我们快走吧！坐船去瓜州要一个多小时，午饭都耽误了。”
　　　王母说道：“你俩先走吧。我在这里再看看会不会有别的事情。”　
　　王蓉有点着急，她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看自己带的拉杆箱，路路一直平平静静，但是她深怕小家伙忽然醒过来，董连声说道：“也好，我们坐船先走，有事随时手机联系。”　
　　既然决定不再打宝物的主意，董连声决定带着王蓉赶紧离开，免得在这里心痒痒的，虽说已经有了超脱的心态，但也觉得那些东西未免可惜。就是不知道藏在少女背包里的东西会被谁拿走，就像当初自己截杀董霖浩的三香丸一样，于无声处听惊雷才是最危险的。　
　　王蓉把手里的拉杆箱递给董连声，自己去接过母亲的箱子和包，用手势告诉母亲：我们先走，你也别等太久。只是我们租用的画舫来回要好几个小时。要不下午您再过去？
　　说完这句话可能觉得有点别的含义，脸刷得红了，马上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中午做饭就不给你做了。　
　　王母看看董连声，见他伸长脖子一直想看运河里那些人究竟怎么样了，根本看不懂女儿的手势，也不由叹息一声，挥挥手说道：你们走吧。
　　　她们租用的这条画舫船并不大，比刚才那条游艇般的画舫要小了一半，更像是一条彩色的无浆小舟，里边只有五六个位子，船老板也只有一个人，这本来就是为有身份的人设计的小型船只，虽然船体只有五米左右，宽度也就是二三米，可装潢得非常漂亮：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逐渐成形，占据了船体三分之二的位置，除了船头有一个方向盘大小的船舵和站人的位置，剩下部分就都被漆成了大红的颜色，美人靠、盘龙柱子、彩画样样不缺，龙柱上的浮雕盘龙和祥云一层扣着一层，层层错落有致，雕刻精细到盘龙身上的每一个鳞片都细细可数，这些古代皇家标志性元素，在画舫船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船主介绍道，当年乾隆皇帝七下江南，在窄窄运河河道里就喜欢做这种小舟，大有渔舟唱晚的浪漫，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中杭州西湖红花会和乾隆身边武士比武，就是在这样一艘小型画舫上，而比较大的游船则是带着家眷，多了些脂粉气。　
　　这艘船除了雕刻、花窗，整条船还有一个看点，那就是弧线优美、高高翘起的船尾，看起来堪称一件艺术品。船尾的雕花栏杆与船舱、船头的雕刻遥相呼应，船身四周贴着浮雕祥云，给整条船增添了富贵、华丽的气质。董连声扶着有点害怕的王蓉慢慢走近船舱，二人平时这种身体接触的机会不多，王蓉面红耳赤的，却也坦然受之，甚至故意往董连声身体靠近一些，董连声身体反应大了些，某些部位已经很不雅观，没上船的王母显然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脸色阴了一下，但并没说什么。　
　　船老大有点惊讶王母不上船：“王总，您怎么不一起走？”　
　　王母笑着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放下孩子们再回来接我吧，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就可以。今天算我一天的费用。”
　　　船老大兴奋地答应一声，说道：“今天阴雨天，没什么生意，王老板这是照顾我，我给您算八折。”
　　王母摇摇头：“挣钱都不容易。刚才那艘船怎么了？听说遇到了贼？”
　　“招的服务员里有一个贼，偷了你们东关街谢家的东西，刚才您没看到，被抓起来了，现在不但是船老板，连和他一起坐船的人都要被带去警察局呢。”
　　王蓉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她很小心的用手护住自己的拉杆箱，小心翼翼地往里移动了一下，这个画舫中间有两排椅子都是很宽阔的那一种，虽然涂满了红色的油漆，但显然并不是那种红木家具，这种游船只是在造型上给人一种端庄大方，可是根本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撑，在扬州一些有钱人家都有自己的游船，看上去不如画舫光彩奕奕的，但里边有点类似于国外富豪的游艇，一应家私都是全套的，就连座位都是真皮沙发，王家相对于那些人真的只能是小户人家。当然这也和王母一直低调，家里没有男人有关。她一直就有想法，买一艘机动小船，可以从瓜州开船来回，但是她和王蓉都无法驾驶，又不想长期雇佣船夫，因此就一直坐这种画舫，王蓉已经坐过很多次，倒也并不新鲜。
　　　拉杆箱平躺在了座椅上，王蓉松了一口气。董连声自然知道这里边是路路，这双排座椅里王蓉既然已经和拉杆箱占了一面，他也就坐在王蓉对面，王蓉看看她，羞涩地笑笑，毫不犹豫地起身坐到他旁边，小女生并不善于掩藏自己内心的情感。这个时候船舱外的雨又有点稀稀落落下起来，打在运河的波涛里无声无息，董连声伸手到了船舱外，发现和运河河边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平心而论，同样是运河，在这座江北小城里看得出来是下过大功夫治理的，河水清澈、碧绿、恬静，让人看了有一种想要抚摸的冲动。刚才站在岸边看，河水似乎是那样的绿，绿得像一条翡翠色的绸带；现在近距离看它是那样的清，清得可以看见河底游动的鱼，时已深秋，但那种清澈明丽，却给人春深如海之感，董连声看一眼身旁的王蓉，忽然觉得好像二人回到了古代，在这样一艘不知道终点的船里，走向未名的远方。　
　　这个东关古渡就是原来历史记载中外地人到扬州的必经之路，烟花三月下扬州就是坐船顺长江直下到瓜州，然后顺着这条河流走到这里，经过古城楼，进入东关街，也进入无数人想象中最美丽的城市。
　　王蓉的手自自然然握住董连声，一种湿润柔和和董连声的大手连在一起，船老大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早就知道王蓉是个残疾，现在找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子似乎并不错，他看了一眼船上的王母：“王老板，恭喜呀！”　
　　王母则有点尴尬，原本这个时候王蓉应该和她再见的，但此时小丫头已经沉浸在运河细雨的浪漫中，她笑道：“下午过来接我呀？这俩孩子没一起看过运河，你慢点开！”　
　　船老大点头称是，心里则想大笑，说王蓉是孩子还勉勉强强，但这位大叔似乎年龄并不比船老大小多少。但天下做母亲总有自己的角度，她看着女儿永远是孩子，那女儿的男朋友自然也是同龄。
　　画舫短鸣一声，开始起锚转向，远处二层楼上有人正在用望远镜看着他们，是那个被称之为罗叔的老年人，他拿起手机说道：“采采，他们没紧盯着船上的那些人。而且你说的那个聋哑女子要坐船走了，只剩下一位中年妇人。那我们开始判断得不对！那个女子应该没发现董霖浩的东西。啊？！你稍等，又有新情况！”　
　　王蓉乘坐的画舫开出去十几米远，王母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大声喊着什么，显然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只是和这里距离太远，而且外边马路上嘈杂，根本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是看到画舫又重新靠岸，王母递过起刚才那个背包，她给站在船头接包的女儿打了一个手势，罗叔看不懂这个手语，但他很详细的比量了一下告诉电话那头的采采。
　　采采沉吟片刻，说道：“这句话意思是东西在里边，一定要保管好。什么东西呢？”她的眼睛亮了，似乎看到了什么等待的东西。“给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去会会这个神奇的小姐姐。”
　　王蓉和董连声乘坐的画舫开得很慢，就像在运河里荡漾，王蓉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她成年以后很少有的时光，船外的雨忽大忽小，她听不见雨打船篷的声音，但是看见一朵朵小水花绽开在红色的船上，觉得是一种最美的风景，她有意无意略带慵懒的靠在董连声身上，拿着手机和身边这个男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