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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献热心任传有尽力 说人情韩晓春帮腔

作品名称:丹江儿女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18-07-25 13:06:16      字数:6153

  大厅里的钟声响了四下,任传有强迫自己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进卫生间,因为这时厕所无人看管,可以随心所欲,放任自流。
  入厕后任传有有一种新鲜感和亲切感,因为从蹲位到挡板都是地砖,光滑干净,家里的厨房与之相比则显得寒碜多了;所谓亲切感就是此时不受任何约束,能在这里尽情挥洒。
  此时,任传有一身轻松。说他一身轻松,一方面是因为他进行了正常的新陈代谢,另一方面是他除了身上的衣服外,一无所有。他伸了伸懒腰,看了看在候车室里来往穿梭的人群,一阵犹豫之后,走出了候车室。
  晨星眨着多情的眼睛一闪一闪,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鸡叫和狗叫,街上仍是一片混沌,半天才见到由远而近的光柱闪过,然后又由近而远了。
  任传有慢慢走向台阶,伴随着他的是呵欠和寂寞。虽然候车室里的睡觉条件比家里强多了:大吊扇不停地转,柔和的吊灯通宵长明,但睡眠质量却比家里差远了,喧闹声不断地和睡眠挑战。
  到哪里去,任传有不知道,他感慨万千,猛然间想起了柳永的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用在他身上更确切的应是“今晨觅食何处,他乡处晓风残月”。想到自己曾经是一位堂堂的高材生,还被大学录取过,此时却四下流浪,他感到一阵悲哀。
  到处湿漉漉的,连呼吸的空气也是湿润润的。街上很静,偶尔遇到扫大街的大爷大妈盯他看上一两眼,又专心干人家的活儿了。卖早点的商贩已开始在各个路口摆好了摊子,有的已升起火来,任传有知道,再想有昨天那样幸运的事情已经是不可能了,但还是免不了在每个摊子前多看两眼,然后咽一咽不由自主流出的口水。
  天开始马糊糊地亮,晨跑的人们沿着人行道跑起来,有的向东,有的向西,随处可见打太极拳的,练剑的,遛鸟的,遛狗的,扭秧歌的,任传有无心欣赏这渐渐热闹的街景,信马由缰地向前走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是一片空白。
  渐渐地,任传有发现房子越来越不规则,脚下的路也失去了档次,虽然是土路,但路基还很不错,汽车把沙和石子碾得很瓷实,尽管是土石沙路面,却和水泥路面没什么两样。任传有知道,这里和城市擦边球,该属于市郊了。
  从农村来,是为了摆脱农村愚昧的封建枷锁和黑土地的羁绊,再到农村去找吃的无异于把烂洞的衣服脱了反过来穿,该漏风时还漏风,任传有决计不再向前走了,他又不想沿路返回,就找了个绕弯处,想另辟蹊径再纵身到城市里面碰运气。
  虽然天已大亮,城乡接轨处的乡道上却异常冷清,很长时间也难碰到一个人。任传有正东张西望,忽见路下面的菜地里,一个人在使劲推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黄瓜、辣椒、西红柿等蔬菜,这人顾了车把,后面车厢却纹丝不动,到后面去推,前面却又没了方向。
  任传有犹豫了一下,跳下路基,这才清晰地看到路基下是一个容貌俊俏的年轻女孩。女孩见了他,也不客气,说:“我在前面打方向,你从后面给我加把劲。”
  任传有使劲从后面推,可是越推车轱辘陷得越深。可不是,刚刚下过雨,路滑地虚,车轱辘没有牢固的支撑点,根本不听人使唤了。不得已,他先集中力量推一个轱辘,可另一个轱辘却往后退,再推另一个轱辘,前边上去的轱辘却又退了回来。
  两个人都累得大口喘气,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要不,我帮你把菜卸下来,咱先把空车推上去。”任传有出主意。
  “行倒是行,昨晚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菜粘上稀泥浆不好洗。”女孩说,“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可就是上不去,你说急人不急人。”
  “还有个办法,就是我帮你把车子退回去,渠棱是水泥的,让一边车轱辘沿着渠棱走,另一边走虚地,这样只要在虚地这边加把力,车子就能退到公路上。”任传有用手指着路线说,“这叫欲进则退。”
  “别说,也许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女孩拢了一下被露水打湿的秀发说,“咱们试一试。”
  “Ok.Let’shaveatry.”也可能是刚下学的高中生无意识地带出了学生腔,也可能是任传有不想在一个陌生女孩面前掉链子,就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英语。
  说干就干,改进为退,女孩在后面掌握着方向,任传有在前面虚地处均匀用力地推着,绕了大半个弧弯,终于把三轮车退到了土质公路上。
  “谢谢你!”女孩长出一口气,上上下下看了看任传有,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任传有有些生气,可又觉得在一个陌生女子面前使小性有失风度,就踮着脚向前挪了两步,看了女孩一眼,说:“你不是要进城?下坡路,好走,你快点走吧。”
  “我不进城。”女孩把三轮车在路边支好,强勉收住笑说,“别急着撵我走,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狼狈不狼狈。”
  任传有窘得一下子脸红到了脖根,低着头嘟哝了一句:“还不是刚才用力过猛,把鞋子撑豁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又没赖你。”
  “别逞英雄了,我看你怎样走路?”女孩说,“我就是前面那个村子的,你在这儿替我看好车子,顺便在雨水坑里把脚洗洗,我去给你拿双鞋来,合脚不合脚,就看你的造化了。”
  女孩说罢,也不征得任传有同意,就一溜烟地走了。
  任传有待在原地,从车上拿了根黄瓜,一边吃一边细看,这是一块菜地,种着各种蔬菜,一个水泥修的小水渠通到菜地里,菜地北边有一个高坎,平坦处是一个大水池,水池收集雨水雪水,遇到天旱时开一下闸门,水就能自流灌溉菜地,难怪这一处的瓜果蔬菜长得这么旺势。
  这无疑是女孩家的菜地,女孩是卖菜的?可她摘了菜又为何不进城呢?这女孩清纯、朴实,笑起来一朵花,除了衣服穿得比较朴素外,浑身上下都流韵,难道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任传有就着不远处水坑里的一洼清水,先洗了脚,然后开始刷鞋,心想怎样把丝绳接一接,再对付对付,能对付多久对付多久。正胡思乱想,那女孩风风火火走过来了,拎了一双半新的黄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任传有说:“把脚晾干,穿上。”
  任传有不敢再犟了,机械地把脚上的水甩干,踮起一只脚,可是站立不稳,女孩仿佛看透了他的心,站到他旁边,大方地说:“扶着我,慢慢穿。”
  任传有更站立不稳了,他结结巴巴:“我……我自己来。”
  女孩嘲笑道:“放心,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看不出你个文绉绉的书生还这么封建。”
  任传有只好用右手抓住了女孩的臂膀,有些心慌意乱,有些心猿意马,别别扭扭地把鞋穿上了,然后一边系鞋带一边说:“我一会儿就去买鞋,你的鞋子我怎么还你?”
  女孩:“听口音你不是当地人吧?”
  任传有实话实说,只不过他说他从农村来是为了找点活儿干,补贴家用,其他隐情全部隐瞒。
  女孩:“我怎么称呼你?”
  任传有:“我叫任传有,你呢?”
  “韩晓春。”女孩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多情,“你找下活儿了吗?”
  任传有:“暂时还没有,现在想进城去看招工广告,碰运气。你要是进城卖菜,顺道,我帮你推车。”
  韩晓春:“你帮我推车可以,但我不进城,也不是卖菜的,你跟着我,也许我能帮你揽活儿。”
  任传有纳闷:“你是……”
  韩晓春说,市里要在她们村子建标准化体育场,土地被征用,每天上工的人数不下百人,单民工的伙房就六处,每天都由她家负责供菜。往常是她父亲摘菜送菜,昨晚下雨的时候他父亲给工程队的水泥盖塑料单时扭伤了腰,她才来替她父亲。
  “你母亲呢?”任传有问了一句。
  韩晓春神色黯然下来:“生小弟弟时难产,她死了,小弟弟也没保住。”
  任传有急忙岔开话题:“看来你家就是民工的伙房?”
  韩晓春摇摇头说,也是也不是,她家人少,房子宽敞,被用来做工程指挥部,只有指挥部的人在她家用餐,有时候三五个人,有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她每天负责给指挥部的人烧开水,工程师、主任、监工的她都认识,他们住在她家,她或她父亲出面,指挥部的人不会不给他们面子。如果任传有愿意,她可以出面给他找一个轻省的活儿。
  瞌睡遇到枕头,任传有激动得声音发抖:“成吗?”
  韩晓春:“那就看你了。只要你来,白馍馍管饱,肉片汤管喝。”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任传有一阵心跳,拿起他的烂鞋准备过来推车子,韩晓春一把抢过,朝远处的一个荒草滩处一抡,说:“别给你的男子汉形象抹黑了。”
  韩晓春在前面蹬三轮,任传有诚恐诚惶地跟在后面,韩晓春不时地回头看看任传有,有些得意地说:“呆子,你帮了我,我不能无情无义,只要我出面,不会办不成。谁问你,你就说我是你姨家表妹。”
  到了韩晓春家,果然见这里设着帐篷、小亭和伙房。韩晓春说,帐篷是用来住人的,但一般夜里都闲着,小亭里设着电话,是白天指挥部的人在这里喝茶和商量问题的,还有一台大彩电,供住宿的民工们夜里在这里看电视的。
  任传有机械地站在三轮车边,韩晓春则对帐篷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不一会儿,戴眼镜的人把朝任传有走过来,上下看了看任传有问:“小伙子,会砌墙吗?”
  任传有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韩晓春瞅着任传有,打圆场说:“我表哥老实得可爱,同样的意思他都不会换种说法。”
  戴眼镜的人笑了,说:“你要是小任(小人)……对不起,这个称呼不妥,你要是小伙子,该怎么换说法?”
  韩晓春笑起来:“严主任,亏你还是文化人,你都知道初次见面喊人家小任不好听,就喊人家小伙子,我表哥就不能换着说,我虽然不会砌墙,但我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砌墙的。”
  严主任把刚呷进口中的茶吐了出来,埋怨里带着夸奖说:“你呀,幸亏没上过几年学,要是再喝两年墨水,就能到广播电台当播音员了,而且还是名嘴。你放心,既然是你表哥,我们就要适当考虑,我简单问问你表哥,掌握一下基本情况,不然,罗总问时,我不好交代。”
  韩晓春开始朝厨房卸蔬菜,等她忙完后,严主任喊住了她,当着任传有的面说:“你的表哥不会砌墙,不会焊工,也不会组水组电,不行了先让他给厨房帮帮厨,顺便给老韩捏捏腰,老韩是为工程扭伤的腰,医生交代要多给腰部按摩按摩,促进一下血液循环,我正愁找不来人呢,当然,工资只能算作小工,一天一块。小韩,你看如何?”
  “那要看他。”韩晓春用征询的眼光看了看任传有。
  “有口饭吃,有处睡觉就成。”任传有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看着任传有呆若木鸡的样子,韩晓春想笑而没笑出来,嘴上说:“呆子,你没听严主任说让你帮厨,还不帮我送菜去?”
  任传有从此在韩家待了下来,呆子在韩晓春口里成了他的代名词。
  工程每天都要有统计材料上报给严主任所说的罗总,统计员姓刘,文字功底很强,这一项那一项啰里啰嗦每天都要写上几页子,最迟要在晚上九点交上去,所以统计员一到下半晚上,就忙得只剩下去厕所的功夫了,虽然尽心尽力,可总也得不到罗总一句夸赞。赶上那天早上,统计员接到家里发来的电报,说他母亲患急病死了,他请假回去奔丧,罗总想都没想就通知严主任给他结算工钱,并让严主任把统计的活路揽下来。
  严主任自称自己是万金油,哪儿需要擦哪儿,财务上找他,调度上找他,工友们闹纠纷找他,修简易厕所找他,整天忙得团团转,现在又出现这一档子事儿,就私下发牢骚:“罗总真是个活阎王,也不管我受得了受不了,我每天那么多活儿,还给我分派这个烂摊子,就是把我一卸八块也顾不过来。”
  韩晓春走进小亭递给严主任一杯茶说:“好我的主任,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么精明的人却自己给自己套紧箍咒。”
  严主任迷茫地看了看韩晓春:“依你说该怎么办?”
  韩晓春:“你不会找别人做这事儿?”
  严主任:“这个时候我能找谁啊?”
  韩晓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严主任摇摇头:“你不行,这么大一个工程可不是开玩笑的。进料、出料、进度、尺寸每一项都马虎不得。”
  韩晓春:“我肯定不行,你没看我表哥文绉绉的,让他试一试,替你抄抄写写,算算画画,你不就省劲了?”
  严主任眼睛豁然一亮,向韩晓春竖了竖大拇指:“你真是女诸葛。”
  其实,严主任并不是不能干这活儿,他是不想干这活儿。他嘴上功夫行,笔头功夫却不咋的,所以,当罗总安排他整理汇报材料时,他就一百个不愿意。幸亏韩晓春向他推荐了任传有,他才如释重负。
  任传有接了这活儿,不敢大意,认真看了几份老统计员的汇报材料,看得脑袋都大了,他索性把这些汇报材料撂到一边,闭上眼睛理了理思路,用他姐给他的剩下的钱买来了学生用的米尺、橡皮、铅笔等东西,设计了表格,把水泥、钢筋、石头、沙、衬板等,运来多少、库存多少、用去多少统统分门别类容纳在表格中,抢在九点前交给了严主任。
  严主任粗粗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眉头,因为老统计员的材料厚厚一叠,到了任传有这里却只有这么一页,但时间已到,他也别无他法,原原本本把汇报材料交给了罗总,等着挨批。
  罗总一看,瞪着眼睛问严主任:“这材料谁写的?”
  严主任诚恐诚惶,只好实话实说:“我忙不过来,就找前两天向你说过的那个火头工任传有写的。”
  “这小子短短一页把所有要掌握的信息统统归纳到这个表格中,让人看后一目了然,别看那个刘统计,写得洋洋洒洒,瞻前还得顾后,费力费时,让人看得眼睛都酸了。”罗总盯着汇报材料说,“以后就这样上报。”
  严主任:“各有特色吧。他的材料虽然简单明了,但干巴巴的,没血没肉。”
  罗总:“咱掌握的是工程信息,不是欣赏散文,不需要遣词造句,也不需要逻辑修辞。”
  严主任:“那以后的汇报材料就让他搞?”
  罗总:“那还用说?这小子有一手,工钱给他算大工。”
  严主任:“那可是一天一块五毛钱啊。”
  罗总:“一块五就一块五,咱需要这样的人。”
  任传有留在了指挥部,每到晚上九点以后还可以看电视,那时在上村想看电视,简直是天方夜谭。看电视时最爱和他抢位置的就是韩晓春,每天和他打交道最多的也是韩晓春,韩晓春总喜欢出他的洋相,当他上衣脏了的时候,她又增光添彩给他的白上衣抹一把锅灰,然后逼着他脱下上衣她给他洗;当他俩一起骑车上街的时候,她偷偷儿拔下车轱辘后面的气门,他不得不推车去修,修后他拿不出钱,还是她掏腰包。两个人在一起总喜欢摩擦,摩擦就会生热,摩擦也能起电,两个人开始恋爱了。
  他们的恋爱自然遭到了韩晓春的父亲老韩的反对,因为韩晓春是老韩的独生女,他当然不愿意把闺女嫁到外地,除非任传有愿意做上门女婿。任传有思谋再三,答应招赘过来,从此,他就以老韩家的家人身份在这里出出进进。
  说也凑巧,邻村和老韩年岁相当的一个女人丈夫出车祸死了,就找街坊邻居出面说情想嫁给老韩,她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她跟了老韩,老韩就能另立户头,和韩晓春分房另过,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把她那老实巴交的儿子带过来,分得一套住房,儿子还能进工程队打工。已经饱尝了多年寂寞的老韩当然不会放弃这一千载难逢的缘分,糊里糊涂和那女人扯了结婚证,对于闺女何去何从也不再那么计较了。
  工程结束,任传有领着韩晓春回家,村里人见了任传有直竖大拇指,倒是王大头三天两头去给刘丽会家干活,又贴功夫又贴钱,自然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人前背后说任传有是人贩子,还添油加醋说任传有怎样怎样把韩晓春骗到手的,好像任传有的每一步他都在后面跟着似的。任传有又叫人贩子或任砖头,都是王大头发挥出来的。
  每当这时,任传有总是故意说大话气王大头:“我贩人说明我有那本事。你不服气,你也贩一个试试。”
  王大头阴阳怪气:“哼,那算啥本事,瞎猫碰到死耗子。”
  任传有针锋相对:“在这方面徐国涛可比我强多了。”
  任传有糊里糊涂成家了,当韩晓春有了身孕要分娩时,考虑到她那里的环境没有库区的好,孩子生后没有亲婆婆照看等情况,就告别了父亲和后妈,和任传有一起回到了库区,做起了任家的准媳妇。
  任传有在韩家学了很多手艺:组水、组电、焊工、砌墙,正是这些手艺,才使他以后能独立领人外出揽活。也就是这次经历,使他觉得钱是人的命脉,不精打细算就会使自己陷入困境,这种粗浅的认识使他放不开手脚,在以后的揽活中不敢大胆地去用钱铺路,只能小打小闹弄一些小活儿。
  想着自己的经历,任传有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到了徐国涛家,刚好这时遇到王俊芬送王医生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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