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飘荡（完）

　　大强不上学以后，他跟着村里的一位木匠师傅。他当了一年多的木工学徒，之后他就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他没有文化，不懂知识，也不懂什么是艰难的生活。他不懂就闯，不懂就问就学。他勤奋好学不偷懒。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城市里乱闯乱撞。他乱闯乱撞，他就四处碰壁，他经历的失败多，他经历的磨难就多了。他经历的磨难多了，他的故事就十分丰富。他总是有讲不完的故事。
　　他掐头断尾地对孬蛋讲述一个生活的片段。那是他在漂泊的日子里，所经历的一段苦难生活。
　　那是三十年前。
　　那是梦。
　　那是故事。
　　那是伤痛。
　　那时年少，他少不更事。
　　他漂泊的那一座城市，那一个夜晚是如此宁静，宁静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大强说他很庆幸，因为他在狼狈的日子里，可以孤独地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那一个冬天，他是怎么度过的。他是怎么蜗居在一个简陋的居室里，度过了一个无奈的冬天？
　　他不说，就是一个谜。他不说，就无法成为故事。
　　他说他所居住的房间十分简陋，窗子的玻璃已经碎裂成块，寒夜刮的一阵阵冷风，时常通过碎玻璃窗的缝隙吹进来，侵袭着他饥寒交迫的身体。他独自坐在窗前，在一个昏暗的灯光下埋头读书，兴趣盎然地写作。因为读书，因为写作，因为饥寒交迫，他已经彻底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那是一段历经人生磨难的光景。
　　窗外的冷风吹着，似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疼了他衣着单薄的躯体，他感觉冬天的夜，居然是如此的寒冷，那是他读书十分疲倦，困乏的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的时光。冬天漫长的黑夜，没有蚊虫的叮咬，没有飞蛾的骚扰，没有人声的嘈杂闹嚷。他在孤寂无助的寒夜，可以想入非非，他遐想未来。未来是他求生的希望。
　　大强拿着一支钢笔，埋头写着，胡思乱想着。他所写的一切，都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大强不爱说话，很久以来，他不再对任何一个人抱有任何幻想。他热爱孤独的活着。他想一个人静静地度日。在现实生活中，他不想和任何一个人交往。他感觉尘世间的人，像他这样落魄的人，充其量就是一个不识时务的疯子。
　　大强为了逃避自我，为了逃避这一个世界，为了逃避这一个尘世间所有熟悉的面孔，他可以躲在一个无人涉足的角落，独自品味生活的苦难。他坚定的意志，奋勇向前的勇气，似乎可以摧毁他心目中所谓的一切困苦。
　　大强感到窗外的冷风，是如此凛冽。他抬起头来，望着头顶一抹微弱的灯光，伸出蜷缩在袖口的左手，揉搓着冻僵的右手。然后，他摘下鼻梁上那一副近视镜片，伸一个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大强躁动不安地在蜗居的房间内走动。这一个小居室十分简陋。平日里鬼都不进来，何况是曾经在一起风光的朋友？那些所谓的朋友，生意场上的朋友，他们的都在忙碌着赚钱，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这一个不识时务的疯子交往。此一时彼一时的人生之路，让他感到昔日鬼混的朋友，经不起苦难生活的考验，他们都远离他而去。他这一个落魄的人，他这一个不识时务的人，不甘心继续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他想孤独地走自己的路，他想走出一条道路，就是别人没有走过的路。
　　他在孤寂的居室中踱着步子，深沉地思索着，遐想着未来。人穷志短。他似乎没有未来，他只有明天。他不在遥想未来。他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怎样度过。他在最近半个月的光景，已经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饥饿的时候，他有一位卖烧饼的老乡，在洛阳老城炕烧饼。他去借钱维持生计，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几乎是同时经商失败的人。他没有借到钱，老乡送给他二十多个烧饼。他一天吃三个烧饼充饥。他吃不完的烧饼，经过一个寒冬的夜晚，第二天放的冰凉了。他再一次吃烧饼时，就把冰凉的烧饼放在火炉上烤一烤，他把烧饼考的热乎乎的，他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儿；他喝一杯开水，他继续埋头读书，奋笔写作，任凭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大强喜欢倾听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如果没有这种沙沙作响的声音，他会闷死在洛阳这一座城市。
　　大强的遐想，是一种痛苦而幸福的享受，一个没有感悟过如此生活的人，他们不知道一个历经生活磨难的人，是怎么在无助的岁月中度过。
　　大强陷入到无限的遐思中去。他不明白，明天的日子应该怎样度过。他不知道一个漂泊流浪者，如果找不来工作，如果交不上房租，独自在没吃没喝的光景里，在一座城市里混生活，他是否能够长久的坚持下来，而且他不逃离这一座城市。
　　大强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向往城市的生活啊！可是他在这几年的漂泊岁月，他的身心已经被生活的激流碰撞的千疮百孔。
　　在他漂泊的那一个夜晚，城市的夜晚是如此宁静，如果飞来一只苍蝇，足以听到它嗡嗡的声响。可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那一个孤寂漫长的冬夜，就连那夏天非常活跃的昆虫都知道蜷缩在自己的归宿里，安度这一个奇妙无比的冬天。
　　大强的命运，似乎不如一只苍蝇，他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归宿，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个安身立命之地。那是他想，他流浪的日子，那是他今生必经之路。
　　大强在遐想之余，他低头看一看脚下的鞋子。那一双鞋子，是他依靠自己勤奋的双手，在一个工厂里打工挣钱买来的。上天似乎没有看到他挣钱的不易，就可以让他的鞋子再多穿几天。破烂的鞋子咧开嘴嘴儿，张开它讥讽嘲笑的嘴巴，在那一个孤寂漫长的冬夜里向他微笑。他独自伤感着，独自郁闷着，独自怨天忧人。他在心里暗自发问：苍天啊，大地啊，你为什么让他哭，让他独自一个人流下孤独的眼泪？
　　大强在哭天无泪的夜里，他揉一揉湿润的眼睛，也许是窗外的风吹醒了他昏迷不醒的状态。他从浑浑噩噩的独自沉醉中回过神来。室内零乱摆放的书籍，在一抹昏暗的灯光下，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春夏，伴随他度过那一个孤寂无助的夜晚，却无形中凌乱了他的身心。
　　在这一个世界上，唯独他的房东知道，他的书籍为何这么凌乱。如果不是房东白天来过，他已经爱书如命，那些书怎么会这般凌乱？如果他不是因为交不起那最为廉价的几十元房租房，他的房东怎么阴沉着脸色登门讨债，擅自闯进他这一个鬼都不来的房间里，抓起他的书籍朝门外扔去？
　　在那一段难熬的时光里，大强在心里默默地流泪，默默无言地忍受着一切。
　　大强在孤苦无助的伤感时光，他独自流淌着热泪，顺手拿起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一本书他十分热爱阅读，他吞噬精神食粮的时候，他的肚子是饥饿着，他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那本书是他运用省吃俭用的钱，从洛阳新华书店买的。他为了读书，为了学习，为了把愚不可及的头脑武装起来，他每天努力做着一件事——发奋读书。他一天到晚苦着自己，他吃着咸菜，啃着馒头，喝着开水艰难度日，但是他不能忘却购书读书的欲望。
　　那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天被房东扔出房屋的瞬间，不知怎么烂了书皮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他曾经爱不释手，日夜兼程地疯狂阅读。但是房东不理解读书人的苦衷，不知道他生活的艰难，他不理解一个少年的求知若渴的读书梦。因为房东不能如期收房租，他就催他搬走，不让他继续居住。房东撵人，那些书成为替罪羊。书不是一个活人，书在房东的手里，像是可爱的飞鸟，被房东嗖嗖地扔出房间，门口地面的书籍，飞落满地，满眼皆是忧伤。他阅读过的书籍，有些是他新买的书，他还没有来得及阅读。他望着满地书籍，内心刺疼羞愧极了，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房东把他的书扔出房间的那一刻，那刺耳的声音再也没有笔尖沙沙作响一般的美妙了。那一刻，一个男人的心是碎碎的，一个男人的梦是破碎的，一个男人的内心七八味杂陈。他的流浪的生活，竟然是如此丰富多彩。那时，他羞愧自己活得如此渺小，他活着的勇气就这样破灭，他想站在七楼的高空纵身一跃，就这简单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强想想好好的活下去，他要为了自己未来的梦想，坚强地好好活下去。他虽然贫穷，活得屈辱，没有富家子弟那么潇洒，但是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尘世间。
　　大强要好好的活下去，虽然一个男人的心是碎碎的，可是他的梦想是完整的。他仿佛看到活着的希望。在那一个孤寂漫长的冬夜里，他时常哀叹，他能做些什么呢？眼前身后的一切，仿佛是满世界的苦痛！
　　大强背着一个蜗牛的硬壳，艰辛地生活在那一座城市里。他是一个不安分的青年，或者说他是一个不安分的少年，因为他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尚且不知道天有多么高，地有多么厚。他不知天高地厚，他不知一个家庭贫穷的流浪者，一个债台高筑的落魄者，还需要走多少漂泊的人生之路。
　　夜色越来越深沉了，大地无言了，整个城市都沉浸在那一个寒冷的夜里。窗外的冷风吹来，桌面上摆放的书，被一阵风悄然掀起了书页，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书页间摆放的钢笔瞬间滑落在地，他弯腰捡起那一支笔的时候，笔尖摔断了。那时，他一个男人的心肠，忽而感到十分凄凉，感到伤感不可自拔。未来的日子里，至少最近的三五天，他没有钱财买一支笔，他没有办法继续，或者坚持他的写作之梦。
　　大强为了一支笔黯然伤神，他扫视着陪伴他度过半年时光的桌子。这一个伏案写作的桌子，是他从一个收破烂老人的手中淘来的，那是一个陈旧不堪的缝纫机，中间没有了机芯，他在上面铺上一块三合板，他用几张看过的报纸铺垫在上面，就成为他理想的桌子。他不但趴在上面读书，而且成就了他写作的愿望。
　　那时他深刻明白，居无定所就是他未来的人生路。那天晚上，他离开了那一个居所，他身背着一个蜗牛的壳，到另一个狭小的居所度日。他没有工作，他身负外债，他家庭贫穷，他独自在流浪的岁月里煎熬。
　　在那一九九五年冬天，因为他交不了房租，大约过了几天，他无奈地卷起行囊，他携带好自己的书籍，永远地离开了这一个居所。那里虽然有过他的梦想，但是他再也不想回来，因为他离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文钱，他想把今夜欠下的房租，到了春风得意的时候归还。
　　为了追梦圆梦，为了内心的执念，他欠房东的六十元房租钱，穿越时空，跨越十七年光景，一直到二零一二年春天。他在郑州这一座城市，他经过将近二十年的努力奋斗，他想在郑州买房，他的户口在洛阳，他当年把户口从家乡迁到洛阳金谷园了。他到洛阳迁户口，他需要把户口迁到郑州去。漂泊的外地人，户口不在郑州，就买不了三环以内的房子。政策，这是国家政策，政策就是条件，漂泊的穷人在城市买房，需要一定条件，需要遵守人定的规矩，需要符合国家形式。
　　大强到洛阳迁户口时，他要还房租钱，他要了却心愿，他凭借当年的记忆，他在洛阳关虎屯菜市场找到了女房东，她已经十分苍老。当年扔他书籍的男房东不在场。他提起当年欠房租的事情，已经时隔十七年光景，已经物是人非。女房东已经毫无印象，她哈哈笑着说：“没那事儿，我想不起来了。”
　　女房东尴尬地笑着问：“你问这个事情，你是咋着呢？”
　　大强十分谦卑地说：“我来还债，还当年的房租钱。”
　　女房东想不起来当年的事情，她不肯要钱了。大强十分坦诚地哈哈笑着，他掏出一百元钱，十分谦恭地放在女房东的菜摊上。那一时刻，他内心又是七八味杂陈……那是他掩饰于内心世界的伤痛。
　　大强回想着当年，他对孬蛋继续讲述他的生活。
　　在那一个夜色苍茫的寒夜，他就这样十分狼狈地离去。从此以后，他离开洛阳城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漂泊，他在哪一个城市流浪。他，依然是他，他依然如故地活着。他不在和熟悉的人联系，他封闭自我，努力奋斗，痛苦地挣扎着生活。虽然他活的十分艰辛，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追求的文学之梦。
　　在后来的日子，大强四处漂泊流浪，他不忘读书，不忘写作，他勤奋好学，他就那么执着，就那么追求着，他写成一本长篇小说《追寻》。他追寻什么？他追寻自己的文学之梦，他追寻自己走过的路，他回味自己苦难的生活，他感悟自己人生经历的磨难。
　　后来，大强经商，他卖药，他是一个药贩子。他活得像是一个四处游走的吉卜赛人。他是从中国地球村走出去的流浪者，他是从乡村土生土长的穷苦人，他是一棵狗尾巴草的生命。他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他是中国式的高尔基，不是苏联的作家高尔基。他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笔下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他是杰克•伦敦笔下的水手马丁•伊登，他是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他是路遥笔下的草根儿人物孙少安孙少平。
　　他半生活得可叹，他活得滑稽又可笑。他有梦，他勇于追梦，他不怕四处碰壁。他敢于经历风霜雪雨，他半生双行热泪的流浪，他流浪的生活过足过够了。他就一边经商卖药，一边从容地读书写作。他渴望成就文学梦，他锲而不舍地追梦圆梦。现如今，他有钱了，他不缺银子，他自费出一本书，他圆了文学梦，不再过那种贫穷的，那种如煎如熬的生活。
　　他生活好过了，他家中爹娘的日子不好过。他们浑身上下都是病。他就照顾家人中老人。他堂兄弟小强的生活不好过，他就照顾小强，他爱管事。他管闲事，都是自己倒帖着银子管闲事。他不计较，他不爱斤斤计较。他做人做事，他平生偏爱慷慨大方，他不爱装穷装孙子，他穷人穷大方。他没钱也爱装个有钱人。他爱面子，他的脸面比银子主贵，他死爱面子活受罪。
　　现如今，大强手里有钱，善良人有钱，他就是偏爱多管闲事。况且这是他自家堂兄弟小强的婚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大强从小贪玩，他学习不好，不爱读书学习。他不热爱学习，不是他笨，那是脑笨。现在依然，他做人做事，他不会拐弯抹角，直来直去，他横冲直撞。他撞伤过别人，也撞伤过自己，他伤痕累累。
　　大强讲述到这里，他不想再继续讲述下去。他经历的事情很多，故事丰富。他就是对好友孬蛋讲述三天三夜，那连绵不断的故事，在他沧桑半生的内心世界，像是一座座高山起起伏伏的，无论怎样他也讲述不完了。
　　他的故事有头无尾。
　　大强在房间里，他和孬蛋喷空聊天之后，孬蛋就离去。过了几天，大强他二叔老黄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田娃他娘的外甥女从北京回来，请孬蛋他爱人王晓红回去提亲去。
　　大强给孬蛋打电话，孬蛋说他对晓红说过。他说晓红对田娃他娘的闺女说过。他们同意这样一桩婚事。其间经过孬蛋，经过晓红从中撮合订婚的事情。他们为了一桩婚事奔走来去。从秋天到冬天，又过了春天，到了夏天。转眼之间，一年四季都轮回了。
　　他们谈论订婚期间，大强在汝水县城大酒店安排三次饭局。吃饭说事儿那些天，老黄和田娃他娘都去了。定亲的饭局吃的顺利，大强为了他生活艰难的三叔老黄，他为了堂兄弟小强，他慷慨的拿出三万多元，给订婚的女方买了四金：金耳坠，金戒指，金项链，金手镯；他又拿出了订婚的彩礼钱。那订婚的彩礼钱不多也不少，算是万里挑一，有整有零一万一。
　　在短暂的一年之间，小强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情分。结婚需要钱，大约需要二十万块钱。老黄宰猪卖肉，他没有积攒多少钱。他找一个女人，他自己也需要花钱，他花了很多钱，他自己顾不住自己，他更是顾及不了他的儿子小强。
　　小强要结婚。他结婚需要钱，小强没有钱，大强想办法。大强身边还有一个孬蛋，他们一起想办法。大强的亲戚朋友，他们都伸出援手，大家七手八脚的凑份子，给小强操办结婚事。
　　大强的好朋友虎子，他在外飘荡，回到家乡建了新房。他买了一辆车跑运输，他因为辛苦劳累，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他出了车祸。他受伤的腿留下一个后遗症，他腿瘸着，踮着脚走路。他路平走不平，只好继承他爷爷的磨豆腐的手艺，他在汝水县城卖豆腐。
　　虎子拿着他积攒的钱，他瘸着腿爬到大强寄宿的五楼，他拿出一万块钱。他十分真诚地对大强说：“老伙计，小强结婚，他需要钱，不要嫌少，你拿着用吧。”
　　大强看着虎子手里的血汗钱，他心情十分沉重，他内心七八味杂陈。他望着好朋友虎子，他的心是碎的，他的故事是碎的。他们没有活成一首诗，他们活成了一首歌：
　　往事如梦
　　时光匆匆春花秋实
　　岁月荏苒年华易逝
　　几度风雨几度泥泞
　　人到中年不再迷离
　　
　　爬过的山如梦似迷
　　趟过的河风摧浪击
　　流浪时光镌刻脑海
　　坎坎坷坷深深印记
　　
　　你的往事如一场梦
　　你的未来独自掌控
　　往事辛酸未来遥远
　　经过沧桑不再惶恐
　　
　　你的往事如一场梦
　　你的人生独自掌控
　　往事如烟不可留恋
　　化作清风追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