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到底谁呢？

　　麦子兴忘不了，他第一次握住白净垚的手时的感觉。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一定将那双手牢牢握住，成为自己的私有。
　　这世上真会有两双相同的手吗？麦子兴不能断定，他现在甚至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思念白净垚过多而造成现实与臆想的混淆。
　　“真的感谢你的盛情款待，不知该如何称呼，请问贵姓？”麦子兴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确很激动，几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女子浅笑：“先生，免贵姓无，我记得您刚才问过了。”
　　“哦，不好意思，我这阵子神经出了点儿小问题，健忘。”麦子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比哭还难看。他疾速将房内扫视一番，看向门外：“吴女士来这里不久吧？”他把女子说的“无”理解成“吴”。
　　“夏天跟家人来祭奠亡故，感觉这儿空气清鲜，就跟东家签了协议，筑了这几间板房。”女子轻描淡写。
　　“跟那些亡故做邻居，一个人不怕吗？”麦子兴试探。
　　“怎么会一个人？还有黑虎和黄狮呢。”女子浅笑着看了看门口。
　　“黑虎黄狮？你是说门口的那两个保镖？”麦子兴也跟着看过去。
　　女子笑而不语。
　　“听说，小林山已被易氏集团买断，吴女士说的东家可是易氏？”麦子兴转了话题。
　　“先生以为呢？”女子反问。
　　“吴女士的协议什么时候签的？如果是一月前，我想这里的东家应该是绿城国土规划局；如果是最近，自然是易氏了。”
　　“东家是谁重要吗？看先生的举止行装，应该是当地有身份之人。想必是来祭奠亡故的吧？”女子将话题转向麦子兴。
　　“是当地人不假，至于有身份之说，谁又没有身份呢？”麦子兴故意曲解。
　　“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我这人语文没有学好，表达力欠佳，竟把身份与地位两个概念弄混了。先生一人来祭奠亡故，如果猜测不错，亡故一定是先生的知己。”女子继续上面的话题。
　　“知己也许谈不上，至爱更恰确一些。不瞒吴女士说，我是来祭奠亡妻的。”麦子兴轻叹。
　　“亡妻？”女子略显惊讶地看向麦子兴。
　　“她已经离世十一年。十一年来，每逢遇到一些烦心事，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来到这里。也许正像你说的，这儿空气清鲜吧。”麦子兴解释。
　　“十一年了，先生都没有忘掉她。如果有在天之灵，你亡妻一定会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
　　唉！麦子兴叹口气，看向茫茫雨天。
　　会有在天之灵吗？麦子兴惘然地望着。
　　雨似乎比来时还要大。
　　深秋，夜来得早。雨天，夜来得也就越发显早。麦子兴突然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了，这才意识到身在何处。他扭转头，却没有看到刚才的女子。
　　“喂——”他轻轻地喊。
　　没有回音。
　　屋里很静，感觉不到一丝声息。
　　“喂，吴女士——”麦子兴再喊，声音大了一些。
　　依旧没有回音。
　　“喂喂，吴女士！”麦子兴提高了几个分贝。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人去哪了？麦子兴四下扫寻。
　　夜幕已经拉开，屋里没有了光线。
　　远处，水声汩汩。
　　一阵疾风从门口倏然袭来，麦子兴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直冒寒气。
　　“喂喂喂，吴女士！”麦子兴声音急促惶恐。
　　咕咕咕，喵——
　　猫头鹰的叫声响在耳畔。
　　麦子兴顿觉毛骨悚然，急忙向外走去。
　　咔嚓——
　　一条火龙划破天空，落在麦子兴脚下。他惊恐地震颤了几下，朝远处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灯火疾走。他这个无神论者此刻忽然胆小起来。
　　不知是老天爷跟他成心作对，还是他命该遭此一劫。他明明看到公交站点的那一丝灯火，明明感觉自己走得很快，却怎么也走不到终点。
　　鬼打墙？麦子兴的意识里陡然迸发这样的念头。他掏出手机，不顾雷击的危险，拨通了许杰。
　　从市中心到小林山足有五十里路程，就算好天好地两地之间的行程时间也需半个多小时，何况风雨夜。许杰开车赶到，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许杰没有看到人影，打电话也没人接，只得拿着手电，顺着羊肠山路寻找上来。
　　通往墓地的小路边的泥水里横卧着一个人，一身工装已经严重变形，许杰见状，惊叫一声，弯腰将此人扶住背起。
　　许杰将车开到市立医院，等大夫急救后，他才打电话告知白云。
　　
　　麦子兴命保住了，但四十度的高烧却围困了他整整三天。
　　“人不作就不会死！你说你没事往那鬼地方跑啥？你以为你是绿城的律师，就能镇得住那些孤魂野鬼？阎王爷就会买你的帐，把官位让给你？”麦子兴清醒后听到的第一番话就是白云的这般责怪。他没有作任何辩白，也没有说任何话。白云的责怪抑或白云说的每一句话他已经到了充耳不闻的地步。此刻，在他脑海翻腾的是小林山那位年轻女子的音容笑貌。闭目细品，那双眼，那双手，那身段，那笑容都是前妻白净垚活生生的写照。世上相貌酷似的人数不胜数，但神似的却罕见。
　　她到底是谁？一个孤女生活在荒郊野外的墓地，这在现实中似乎根本就不存在。如果她是现实生活中的某一位，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面前消失？
　　麦子兴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林山，探寻神秘的女子。
　　十月的小林山经过一场风雨的袭击，越发萧条寂寥。那座白色的小屋依然孑立在半山腰。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小屋，麦子兴忽然莫名的紧张。
　　那位姓吴的神秘女子会在吗？那个雨夜，她怎么会忽然间消失？
　　麦子兴向着小屋走去。
　　稀疏的篱笆门依旧没有关闭，门口的草棚里依旧卧着一黄一黑的两条狼狗。
　　麦子兴刚在门口出现，两条狗便倏地站起来，四只警觉的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那样子，似乎随时奋起攻击。
　　麦子兴冲两条狗友好地笑笑。两条狗好像记起了他，目光温和了一些。
　　麦子兴看了看小屋，没有看到他渴望的那个身影。
　　她不在吗？麦子兴忐忑地走进院。
　　小屋的门敞着，麦子兴刻意看了看小屋中央的那个白色的小方桌。白色的塑料罩依旧罩在桌上。
　　是不是还是那种神仙吃的饭菜？麦子兴想到那天的菊叶，百合，苦菜，禁不住咂了咂嘴，似乎那清香犹在唇齿滞留。
　　小屋里很静。
　　吴女士不在吗？麦子兴有些落寞四下扫了扫。
　　小屋不大，三个小间。除了他所在的这间，余外两件都有些什么，麦子兴看不到。套门关闭着，他不可能去推开。
　　“有人吗？”他试探着问。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麦子兴只得走出小屋，站在院子里四下望着。
　　远处，一道美丽的背影落入眼帘。
　　净垚！麦子兴一阵激动。
　　那背影太熟悉了！
　　真的是他的妻子白净垚！
　　麦子兴突然小跑，但跑了几步，还是强迫着缓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白净垚而产生的幻象。
　　她是画家还是设计师？在靠近那个背影时，麦子兴看到了背影前面的画架上的一幅规划图。
　　“您好！”麦子兴稳了稳激动的心。
　　女子转过身，看了看他，妩媚的唇角浮过淡淡的浅笑：“您好，请问您是……”女子戴着一顶咖色遮阳帽，帽檐很大，遮住了她多半张脸。
　　麦子兴一愣，她怎么会不记得我？
　　“哦，想起来了，您是避雨先生。”女子依旧浅然笑笑。
　　“不好意思，再次冒昧打扰。我姓麦，律师。”麦子兴自我介绍。
　　“麦律师。请问，您……”
　　“我随便走走，顺便过来表示一下谢意。”麦子兴解释。
　　“麦律师客气了。路过遇见，人之常事。”女子看着山巅说。
　　“吴女士，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不可以再品尝一下您的午餐。说实真的，您的餐饮非常绮丽。那天，就想向您讨教厨艺，只是……”麦子兴尴尬地笑笑。
　　“绮丽说不上，厨艺更不敢妄言。只是随嗜好凑合的。您要是真不怕伤胃，我可以再凑合一下。”
　　“凑合也能凑合出仙界佳肴，厨艺一定世间绝无。”
　　“麦律师措辞欠妥，仙界、绝无之类委实不敢当。我们乡野村妇就地取材，只求饱腹。麦律师可能是山珍海味吃厌了，才觉得野菜特别吧。”
　　“吴女士是乡野村妇吗？”麦子兴看着画架上的规划图，“您应该是易氏的设计师吧。”
　　“设计将就，师字高抬了。我记得麦律师上次说，您是祭奠前妻的。您经常来看她吗？”女子突然改了话题。
　　麦子兴稍作思虑：“怎么说呢，心里想了就过来跟她说说话。”
　　“这么说，您非常爱您的前妻。那您现在的妻子……”女子故意留下点悬念。
　　“如果从爱的角度来说，我的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前妻。如果从社会角度来论，我的妻子算是现任。”
　　“您不爱您现在的妻子？那为什么还要走进婚姻的殿堂？还要维持这种没有爱情的关系？”
　　“一个家庭可以制约社会的稳定和平衡。一个家庭可以有起码的道德伦理，但是，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不会因为某一方的离世而消失。所以，再组的家庭，只能从人道上去衡量。”
　　“不好意思，麦律师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女子已经收好画架，开始朝半山腰的小屋走去。
　　麦子兴紧跟在后面，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