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家访遭冷遇 应从自身找原因（上）

　　也许是草原上的歌曲太好听的缘故吧，当人们听说我在草原上生活过，还有一个蒙古语名字叫“乌云托娅”的时候，总是问我：“你有罗曼蒂克史吗？讲给我们听听呗！”是啊，你们听那美妙的歌声吧：“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吆，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吆，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我耐心地等待哟，我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
　　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就是我在草原上遇到的一个姑娘，有关这个姑娘罗曼蒂克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中不能没有我的影子，从哪里说起呢？就从我去当草原牧场小学的老师开始说起吧。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全连开大会，连长宣布了团长党委的嘉奖决定，奖励了一批在冬营盘救火中表现勇敢的战友们，有的战友立了三等功，很多战友得到通令嘉奖。对我和师傅开着拖拉机拉着五铧犁救火的行为给予很高的评价，并荣获了三等功。
　　在大会上连长最后说：“目前，一些老知青已经结婚生子了，还有一些转业老兵的家属也来到连队好几年了，连里已经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读书。邻居牧医校牧场也有十几个孩子需要上学，两个单位准备联合办一所小学，暂定名字叫做‘杜根塔拉小学’。牧场出一名教师，叫哈斯其其格，是一位返乡知青。我们连也出一名教师，另外锡林浩特市教育局方面从锡林浩特其它学校调来一名教师叫马海涛是个北京知青。连里经过研究决定，调机务排一班副班长张书勤担小学教师。明天一早就去小学校报到。由于牧医校牧场有些孩子不会说汉语，我们的小学教师必须学会用蒙古语讲课。这可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听到这个决定，我心中十分高兴。自己喜欢读书学习，当教师会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但是我也有一些担忧，我不打算在草原上生活一辈子，为了能够顺利调回城里，我暗下决心绝对不在草原上谈恋爱，难道我要为了孩子们而放弃自己回城的打算吗？一旦选择了当一名草原小学的老师，很有可能就不能调动回城了。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在教学中可以抽出时间来复习高中的课程，这样我不是可以通过考大学回城里了吗？姑奶奶来信说过：“大学不可能永远不招生，很快就会恢复招生的，不然中国的科技人才就断代了……”
　　我决定服从连长的命令，明天就去小学校报到。到小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最大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两位同事：一个是蒙古姑娘哈斯其其格，一个是汉族小伙子马海涛。他也是知青，是68年从北京来的知青，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人家应该是我的老师。他们都是十足的高中毕业生。而我初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手。
　　为了入乡随俗，我取了一个蒙古名字叫“乌云托娅”。
　　“托娅老师，你星期天有事吗？如果没有什么事儿的话，咱们去学生家里做家访怎么样？”我收拾了课本准备回连队宿舍休息，听到哈斯其其格的话，我心中一喜：去蒙古老乡家去做客，是我盼望已久的事情了。
　　“好，我没事，咱们一起去吧，马海涛也去吗？”我问。
　　“他不去。他要去锡林浩特教育局办理一些事情。”哈斯其其格说着也在收拾东西。我又说：“不过对于蒙古族的风俗我不懂，你可得多指点啊！别叫我闹笑话。”
　　哈斯其其格说：“你第一次到学生家做客，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是不能空着手的，应该带点礼物。”
　　于是我说：“那就把平时不舍得吃的冰糖、大白兔奶糖等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吧。”
　　哈斯其其格说：“好的，赶紧装进书包里备着，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出发。”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公公还睡觉呢，我们就很有兴致地来到牧场的马厩选了两匹快马。一匹是雪白的千里驹给哈斯骑，另一匹是枣红的蒙古纯种骏马给我骑。
　　出发之前哈斯其其格说：“今天我要带你去拜访杜根塔拉草原上最受人尊敬的老人，他就是莫日根的爷爷蒙根高勒(蒙语是银河的意思)大叔。他不喜欢和你们兵团的人打交道，所以你最好不要说汉语，也不要说自己是兵团的人。最好还要穿上这件蒙古袍子。”我听了很诧异，对哈斯其其格说：“我们兵团是来建设边疆的，草原人民应该欢迎我们才对。怎么会……”
　　“托娅老师，我们赶快走吧，以后我会慢慢给你讲的。”哈斯其其格跃身骑上白马，双脚磕蹬出发了。我也只有跨上坐骑追风般地奔去……
　　自从来内蒙古草原，我也了解了一些锡林郭勒草原牧民的生活习惯，知道草原进入夏季以后，牧民们逐渐告别了肉食的生活，开始以奶食为主，每日早茶晚饭，中午随便吃些炒米和酸奶、奶豆腐、奶皮子等。我们去牧民家做客，一定会解嘴馋的。牧民的奶制品是比较丰富的，除了上面所说的那些以外，还可以制作出黄油、奶酒、奶酪等。
　　在这以前，我还从来没有到蒙古人家做过客，但是对于蒙古人的一些礼节和生活习惯还是略有耳闻的。好吃的奶豆腐也尝过。今天，我要亲自到一个德高望重的蒙古老人家去做客，心情有些激动，骑马的速度也有些快。不多一会儿，我们就来到蒙根高勒老人家的蒙古包跟前。
　　两只黄色的看家狗大声叫着向我们跑来，速度之快都是我始料未及的。哈斯其其格用蒙语高声叫着：“蒙根高勒大叔，您好！你们家的狗可真聪明，见到我们就大声打招呼啦！”（其实她这句话是一语双关的，同时说给蒙根高勒大叔和牧羊犬听的），两只牧羊犬听到主人与客人的对话语气是友好的，它就立即摇着尾巴离开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它们认识哈斯的声音和气味并听懂了哈斯的话是在夸它们呢。我是哈斯其其格带来的客人，牧羊犬自然不会咬我的。
　　大叔听到声音走出蒙古包，他是一个壮实的老人，由于长期的马背生活，腿略有点变形，穿一件宝蓝色的蒙古袍子，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倔强的神情。他一边拴住自家的牧羊犬，一边和我们说话：“你们是草原上的百灵鸟吗？起得真早啊，我早茶还没有吃完，你们就出门做客啦？”
　　哈斯其其格说：“我们是来做家访的。您的孙子莫日根最近学习进步很大啊，我们向您道喜啦。”蒙根高勒大叔说：“同喜同喜，请进请进。”我和哈斯弓着腰走进蒙古包里。蒙古包的门有些低矮，里面光线有些暗，我稍微闭眼适应了几秒钟，方才看清楚蒙古包里的摆设：四面都是很厚实的毡子，中间是炉子，炉子上还有一壶沸腾的开水。炉子西面整齐地放着狼皮褥子和狗皮被子。哈斯曾经给我讲过，这是主人的坐席和睡觉的地方，客人是不能随便坐的。蒙根高勒大叔让我们坐在蒙古包的东边，他说那是莫日根的地方。我看见那有一个羊羔皮子做的睡袋，可能是怕小莫日根晚上睡觉蹬被子吧。
　　主客都落座之后，哈斯其其格向蒙根高勒大叔介绍我是学校的老师，名字叫托娅。我们拿出了包里的礼物，蒙根高勒大叔用蒙语客气了一句，我没有听明白。然后就他把那些礼物放在了小饭桌上。
　　蒙根高勒大叔给我们端上了飘着浓香的奶茶。他说：“你们先喝茶，莫日根的阿爸下夜还没回来，他阿妈带着他和姐姐在挤牛奶。他们已经喝过早茶了，都在牛栏附近忙乎呢，你们喝完茶去看看他们娘儿仨挤牛奶吧。”
　　“好的，我们去看看。”我们喝完碗中的奶茶，走出了蒙古包。看家狗已经不再叫唤，它们知道是家里来了客人，表现出很乖的样子。
　　哈斯其其格和大叔一边走一边说话，我蒙语还不过关，只能用耳朵听。哈斯其其格说：“大叔，你看今年夏天牧草长得好吗？这样下去到秋天我们能准备足够的牧草吗？”
　　蒙根高勒说：“好什么？肥沃的草场都被建设兵团开垦成麦子地了，剩下的草场都退化了，现在放牧牛羊都成了问题，我正发愁呢！”听了这话，我有些明白了，原来是兵团占地太多了，影响了牧民的放牧啊。难怪他们不欢迎兵团的人呢？
　　哈斯其其格说：“建设兵团已经开垦了十二块地，不会再开垦了吧？我们把剩下的草场改良一下，你看行不？”我听明白了，我们连队离他们最近，开垦了十二公顷土地，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子地。我们没有来这里之前这可都是牧场的草地，很显然我们的农耕作业影响了牧民的牧业生产。
　　“改良有什么用？他们会把良田种成荒漠的，就会开垦新的草原。阿尔斯楞（蒙古语是狮子的意思）山右面的那一片草原，原来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草场，不是被兵团开垦成麦子地了吗？现在怎么样？变成荒漠了，他们放弃了，照这样继续下去，草原会被他们破坏光的。草原上土层很薄不适合种麦子，只适合放牧。照他们这样下去，腾格里一定会惩罚草原上的一切生灵的！”蒙根高勒大叔说着激动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蒙古人所说的的腾格里就相当于我们说的老天爷。看着大叔的表情我明白了，他们对建设兵团放弃沙漠化的土地这件事情很气愤。
　　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以前，我总以为我们放弃城市生活来到大草原是建设边疆的，我们开垦了土地，种上了麦子，第一年的收成够全连人吃十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原来在蒙古牧民的眼中，我们这是在破坏草原啊！
　　来到牛栏的时候，哈斯其其格给我介绍了莫日根的阿妈，她叫娜仁其其格。我说：“多么好听的名字啊！太阳花，真美！”哈斯其其格说：“莫日根阿爸的名字也很好听，叫乌日图，蒙语是长久的意思。”
　　蒙根高勒大叔突然瞪着眼睛用手指着我说：“你，你不是牧场的人，你是兵团的人？”我点点头，表示承认。蒙根高勒大叔转身对着哈斯其其格说：“哈斯其其格老师，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欢和兵团的人交朋友，特别不喜欢他们生产建设兵团六连的人，她虽然穿着蒙古袍子，但是一双黄胶鞋就说明了她是建设兵团的人。他们建设兵团的人只会破坏草原，不会保护草原。你怎么把兵团的人带到我家里来了？”
　　哈斯其其格很尴尬地笑了笑，说：“蒙根高勒大叔，托娅老师和其他兵团的人不一样，她是咱们孩子的老师，而且她很热爱大草原，一心一意地想当一个蒙古牧民最喜欢的好老师。她才19岁，比葛日乐大不了几岁，我们可以把保护草原的道理讲给她听……”不等哈斯其其格讲完，蒙根高勒大叔就甩开大步气哼哼地走了。
　　我感到自己很狼狈，第一次上门拜访就遭到这样的冷遇。哈斯其其格说：“托娅老师，你别在意，蒙根高勒大叔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不是针对你的。”于是我们情绪低落地骑上马往学校走。我感觉自己是灰溜溜地逃跑了，连马儿都提不起精神了。
　　哈斯其其格的家就是学校后面的那个蒙古包，我当时还住在连队的宿舍里。我说：“咱们去你家吧，你好好给我讲一讲这个蒙根高勒大叔，讲一讲他说的那个保护草原的道理。我对草原变荒漠问题不太明白。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牧民保护好大草原的。”
　　“好吧，今天的事情都怨我。我一定把牧民们对兵团的真实看法讲给你听。”哈斯其其格和我去马厩归还马匹。我们两个都感觉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