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 外出

　　周路珍生母发作的那天，好几个大男人抬着木板床赶往医院。那时候是冬天天空还下着雪，可以想象那副景象是多么地感动天地又是那么地唯美。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一番，说：“还没这么早生，先抬回去。”
　　周路珍生父周国兴说：“还要多久生？”
　　医生说：“至少还得半月，你先抬回去。”
　　医生这么说，只好照旧把孕妇抬回去了。
　　在抬回去的路上，孕妇痛得鬼哭狼嚎，直囔囔着：“我要生了，我真的要生了，医生把我害死了。”
　　几个大男人紧张害怕得差点屁滚尿流：这下怎么办？要生了。
　　周国兴用手指着不远一个坡地说：“就到那个坡下生。”
　　死马当活马医开始接生，几人围城一股墙。
　　待周路珍屁颠屁颠儿长大后，问她老爹：“我为什么要叫路珍啊！而且还是‘路上’的‘路’，难听死了。我同学一听我这个名字就立马联想到了，难道你是路上生的？”
　　周国兴看着女儿说：“这名字不好听吗？不好听我也没办法，找你爷爷去，这是你爷爷帮你取得；况且你本来就是在路上生的啊！这又不丢人。”
　　“可我觉得很难听，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好听不好听，名字是改不了的，这辈子你就是这名了。”
　　周路珍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的名字。
　　其实路珍的童年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泣血锥心，幼小的她跟着爸妈四处逃难，满城风雨打游击队，躲避计划生育的追杀，只为生一个男孩。
　　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第四胎终于是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特别有出息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一个儿顶仨女儿。
　　本就一贫如洗的家这下就更惨了，计划生育拆迁大队，把她家房梁顶上瓦都给掀了，连遮风挡雨地都没有，耗费了半年积蓄才把房梁顶上瓦给修好了。
　　周路珍小时候想吃鸡，周国兴拿着明晃晃的菜刀走到一块坡地准备杀鸡，某人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身后，侧着小脑袋眨巴着丹凤眼、弯着小蛇腰、嫩稚童音万分心疼地对着那只即将升天做神仙的公鸡说：“鸡鸡别哭噢，我爸现在要杀了你，你忍一下痛就过去了。”
　　一刀下去鲜血直流，血流直下三千尺，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这只公鸡。
　　周路珍语无伦次道：“鸡鸡你流血了，不疼不疼哦，把你煮熟我就可以一口一口把你吃掉。”
　　周国兴一回头手里摇晃着明晃晃的菜刀笑着吼女儿：“再被你叽哩哇啦说下去，死鸡都被度活了！”
　　虽然那时家里穷的叮当响就连耗子蚂蚁都哭着搬家寻找新东家，但，一转眼，周路珍依旧没心没肺长大了。
　　周路珍背上书包跟同龄伙伴上学堂，不曾想，读书一塌糊涂，书本认识她，她不认识它。
　　教过她的老师们，看她的眼神完全统一——恨铁不成钢；家里穷得锅碗瓢盆都不齐全，还不知上进烂泥巴扶不上墙。你早就应该卷铺盖滚蛋，浪费你爸妈的血汗钱。
　　周路珍每次望着蓝蓝的天空大喊：“苍天可鉴啊！我也曾一头栽进书里可劲读使劲读，可我这脑细胞不争气啊，甚至幻想着重新回炉深造，再出来肯定聪明绝顶、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她也曾多次向爸妈申请放弃读书的想法，每次都是前功尽弃——她爸妈依旧坚持让她读下去。
　　周国兴说：“不读书将来会后悔，哪怕你读书考个烧饼，也必须把这九年义务给读了。”
　　手腕拗不过大腿，只好硬着头皮背着书包上学堂。
　　周国兴也是用心良苦，为了不让女儿知道没钱交学费，提前去学校跟校长打好了招呼。说是打招呼，倒不如说是哀求的的语气请求校长先发书本给给女儿先上着学，有钱了一定来交学费。
　　他的用心良苦最终被女儿知晓。
　　路珍数学考试回回倒数第一。
　　数学老师一时没憋住，狠狠地伤了她的自尊心。
　　数学老师喋喋不休当作全班人的面说：“亏了你爸还哀求校长先发书本给你让你先来上学，你爸那么用心良苦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回回考倒数！我要是你，怎么也得使劲一回，考个及格争口气。”
　　老师是想用激将法让路珍把学习成绩搞上去。
　　可是听在路珍耳朵里却完全变了味。
　　一声不吭，面不红心却在跳，并且狠狠地瞪了一眼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一看，气得不打一处来咆哮道：“给我站着听完这节课！！”
　　周路珍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
　　在同学眼里她就是一个数学成绩差语文非常好的偏科怪物。
　　读小学五年级上册那会，周路珍的母亲因家庭不合的问题，喝农药自杀了。
　　母亲一死所有的家庭重担全落在了周国兴的肩膀上，艰难可想而知，当爹又当妈地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村里人每次见到这四个孩子都要同情地说上一句：“哎，看着这四个孩子真是可怜哦，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哎，你妈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小儿子才五岁呢！怎么舍得去死呢！有什么事忍忍不就过去了么？”
　　说多了，这话听到周国兴耳朵里火冒三丈，有一次站在村里说道：“谁说我家的孩子可怜了？没妈还有爸呢！可怜什么？冷到了还是饿到了？还是比别人穿的差了？如果还让我听到哪个妇人说我家孩子可怜，我跟她没完！”
　　周国兴那一声吼，再也没有听到过谁说他家的孩子可怜了。
　　一人拉扯四个孩子难度是肯定有的，但是周国兴一直忍着表面上的那份贫穷，尽量满足孩子们的需求。
　　作为老大周婕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父亲有多么地不容易，只是憋在心里不说而已。
　　16岁那年，周婕纶辍学了，斩钉截铁地跟周国兴说：“爸，我要出门打工。反正我读书也差，就算读也是浪费钱，你就让我去挣钱吧，挣钱回来给弟弟妹妹们读书。”
　　周国兴眼里闪烁着泪花，内心像翻滚的开水一样烫烧得难受，他知道他让儿女们受委屈了。如今大女儿跟自己说，要辍学去外面打工挣钱，这比割他的心还难受。若是她妈还在世，铁定不会同意，如今还能怎么样呢！他独自一人的确难承担这个家的所有开支。
　　周国兴隐忍着泪花，嘴唇微微一抖，他说：“你想通了，那就随你的意思去吧，可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周婕纶摇摇头说：“没有。”
　　周国兴说：“要不你跟着你同学莉华的亲戚去海南帮人家卖衣服吧，那是你同学的亲戚，应该会对你好点。”
　　“好啊！”
　　到了晚上周国兴吃了晚饭，去邻居周义荣的家。
　　一进门，周义荣看见周国兴来串门，赶紧笑脸相迎。
　　周义荣说：“来来来，坐一下，吃了晚饭吧？你出来了，你几个孩子自己在家不怕吗？”
　　周国兴两腿一盘接过周义荣手里的烟点燃吸一口说：“有个事我想问你一下，你不是有亲戚在海南开服装店卖衣服吗？我大女儿想出门打工，我想让她去你亲戚那里做事，熟人嘛，好有个照应。”
　　周义荣一听笑哈哈地说：“行行行，没问题啊！我明天就去小卖部打个电话给人家，问他还要不要人哦。”
　　周国兴“呵呵”一下：“那这个事就麻烦你了，多少钱都无所谓啊！反正熟人嘛，就当是帮忙了。”
　　周莉华在房间里写字，听到屋外的谈话，内心不由得一动：婕纶要外出打工？这事她咋从来没跟我提呢!
　　莉华收拾好书本走出屋外喊着周国兴伯伯：“你说婕纶要去外面打工是不是真的哦？”
　　周国兴说：“是哦，是真的，她自己想去外面打工挣钱来着。”
　　莉华眼神黯淡，轻描了一句：“哦这样啊！那明天我去找她一下吧。”
　　周国兴站起来抖了抖裤腿准备走人。
　　周义荣也连忙跟着起身说：“不多坐一下吗？那个事你放心啊保证他们那边还要人。”
　　周国兴说：“麻烦了麻烦了。”
　　回到家，几个孩子还未睡觉，正听见大女儿婕纶跟弟弟妹妹说：“姐姐过几天要去外面打工挣钱了，挣钱回来给你们交学费给你们买好吃的买新衣服穿好不好。”
　　周珍和周浩仁异口同声道：“好啊好啊！”
　　周路珍心里很清楚姐姐这是要去外面打工了，要去挣大钱：“姐，你去外面打工，要不捎上我一块？就我这样的，我好保护你；再说了，你去外面打工了，留下这几个小的在家没你坐镇不得造反啊！”
　　“我出去了，以后家里的家务活当然是你做了，还能造反到哪里去？难不成还让我飞回来做家务啊！我出去后，你一定要好好听话，家务主动做，别让爸爸生气知道吗？”
　　“那是肯定的啊，只是我舍不得你出去打工而已。”
　　“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毕竟咱们家，条件不如人家，我不去外面挣钱，靠爸爸一个人会累死。你们没发现，爸爸已经苍老了很多吗？自从咱妈过世后，他所有的苦都藏在心里，对着外人永远是一副哈哈笑的样子。”
　　这时周国兴走进儿女们的房间，一副格外轻松的表情说道：“婕纶啊！我帮你问好了，他那边还要人，你什么时候想去都可以，去了外面就不要太想家，多照顾好自己，别太省。”
　　“我知道。”
　　周国兴回到房间点燃一根白沙烟，坐在床头使劲吸着，想要把这些年的苦全部吸进肚子里，再吐出来。
　　而另一边的房间里，只有周婕纶还醒着，她心里既高兴又害怕。
　　高兴的是能去外面打工挣钱了，可以为家里减轻负担；害怕的是，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自己能不能适应下去，会不会遭人欺负，一个月可以有多少工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