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在马路上流（下）

　　三
　　“唉，‘苦斗了十年，抵抗着自己；若不把自己当做敌人，我们怎能胜利’？你成功了，但来确实不容易。”刘世刚听到这里，不无感叹的咏出斐多芬的诗，“伊水果品厂要振兴，要成为君山县的龙头企业，带动全县经济的腾飞，那真是需要你这样无私无畏的拼搏精神，需要我们团结一致，同心同德，在坎坷的道路上，上下去求索。”
　　“但也并非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们已经有了具有世界尖端水平的果品加工科研成果，又有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大好时机，加上你这个雄心勃勃的厂长，我坚信；君山县经济腾飞，人民富裕康乐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郑昆杰异常兴奋地说。
　　“对，即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们的前辈不仍然开劈了通向外面世界的蜀道吗？我坚信，我们事业一定能成功！”刘世刚信心百倍地说。
　　“好了，不要再发议论，还是赶快往下讲。”尤德敏虽然也非常激动，但还是保持着沉稳，督促道。
　　郑昆杰把一口烟吐出，一个个小圆圈，渐渐地升起，渐渐地扩大，渐渐的弥漫在空中，成了一团团的雾……
　　一天，郑昆杰神采弈弈地拿着他整理完整的果品系列加工技术资料，到厂里找到张儒斋。张儒斋认真的听着郑昆杰十五年来为研制果品系列加工技术所负出的艰辛劳动，耐心地听着这个科研成果的成功，它的地位，它的作用，它的意义将对伊水果品厂、君山县、及至全国的经济发展有多么重要的汇报。他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时而给郑昆杰递烟，时而给郑昆杰倒水。但他丝毫没有说一句话，丝毫没有打断郑昆杰那娓娓道来的精辟论述。
　　当他毕恭毕敬的听完郑昆杰的论述后，激动万分的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老郑啊，没想到你在不影响厂里日里万机的工作的同时，还在家里披星戴月，举步维艰的攻关着这样一项科研项目。它的成功，一旦投入使用，对我们厂，不，对君山县来说都是一个划时代的开始。我们厂要腾飞了，整个君山县要腾飞了。我马上召开厂务会议研究，并马上付诸实施。”
　　可是，郑昆杰等了两天没有动静，等了五天没有动静，等了一星期厂里还是没有动静。厂里道是也开了一次厂务会议，可张儒斋在会上对郑昆杰的技术成果情况，一个字也没有提。
　　郑昆杰多次找张儒斋，张儒斋不是回避，就是撞上笑着打哈哈：“昆杰老弟，这段时间，厂里太忙，若有时间，我马上研究。”
　　这天，郑昆杰到张儒斋家里去找他，谁知张儒斋不在家，道是郝为淑在家。
　　她看见郑昆杰上门，一改昔日的冠冕堂皇，笑得像弥勒佛似的，迎了一去：“呦，昆杰兄弟呀，快进屋。”
　　“张厂长不在家，我就不进去啦？”郑昆杰望见是郝为淑，心里就涌起一种无名的憎恶，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
　　郝为淑走了几步，拉住郑昆杰的手说：“兄弟来啦，就得进屋坐坐。何况，我还有话问你。”
　　“那……好吧。”他用另一只手荡去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向屋里走去。
　　郝为淑狡猾地捂着嘴“嘻嘻”笑了笑，跟着郑昆杰进了屋。
　　“兄弟，坐。”
　　“兄弟，抽烟。”
　　“兄弟，喝茶。”
　　郝为淑，表现出无限殷勤。
　　郑昆杰坐进沙发里，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烟，抽了一支，点着，吸了一口，吐出。看也不看郝为淑地问着：“什么事？快说吧。”
　　郝为淑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瞥了郑昆杰一眼，“嘻嘻”笑着一语双关道：“兄弟，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什么？”
　　“我还有事。”郑昆杰想着心事答。
　　“好，我说好了。”她瞟了一眼郑昆杰的脸，见他心事重重的。
　　她点了一支“黑木耳”香烟。她知道，他要急于找丈夫，要研究他的技术成果，实施他的技术成果。她也明白，郑昆杰是个不好缠的种，弄不好，话还没有拉到正题，就会鞋底摸油溜走。但她坚信，在她的手腕里，还没有一个人跑出如来佛的掌心，跑出她的算计。郑昆杰，也不例外。但，她还是绕了个弯，说道：“党中央的政策就是好，改革开放，经济搞活。机遇像春潮一样不断涌来。在机遇面前谁不想飞黄腾达呀！于是，社会上有钱的找有权的，以钱谋权；有权的找有钱的，以权谋钱。投机钻营，无孔不入。就苦了咱们这些既没权，又没钱的人……”
　　“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别绕圈子。”郑昆杰看不惯她的作风，厌烦地打断她的话。
　　“兄弟，竹筒倒豆子痛快！那我就直说啦。”她把吸了不到一半的香烟，拧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说。
　　“你不是研制成了一项科研成果吗？我说，你就别在咱们厂实施了。我给你三十万元，把这项成果转给我。另外，我保你在伊水果品厂坐第二把交椅。这样，你不费吹灰之力，权钱均得，如何？”她一边走着，一边比划着，来到郑昆杰面前。
　　“啊——原来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郑昆杰也从沙发上，“嚯”地站起来，针锋相对地说道。
　　“哎，我可是为你好，别冒傻气。”
　　“谢谢你的盛情，我无福消受。告诉你，”他指着郝为淑的鼻子说，“你也别操歪心，菩萨送个胖小子，尽做美梦！”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哎，兄弟……”
　　“哎，昆杰兄弟……”
　　“哎，郑昆杰……”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气愤地跺着脚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又有一天，郑昆杰再次找到张儒斋的家里，刚到院里，就撞见郝为淑。
　　他指着她的鼻子问：“听说，是你不叫研究我的技术成果，不叫在厂里实施我的技术成果？”
　　张儒斋立刻走上前打着哈哈，说道：“哎，昆杰老弟，有话进屋说，有话进屋说。”
　　郝为淑把张儒斋拨拉到一边，得意洋洋地说：“哎——是。怎么样？”
　　他执问她道：“你有多大权力，敢阻止我的技术成果研究、实施？”
　　“哎，我就有这么大的权力。一句话，你答应我的条件，咱将相和。否则，石狮子屁股没门。”她瞪着眼，威胁道。
　　“卑鄙！无耻！我到市里、省里告你们去。不怕你们无法无天？”他义愤填膺地转身离去。
　　“嗨，昆杰老弟……郑昆杰……哎唉哟……”张儒斋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哭丧着脸，喊道。
　　郝为淑推了一把张儒斋，喝道：“他是你爹？哭丧什么？滚你娘的蛋！”然后，指着郑昆杰的背影，骂道，“你个麻线穿豆腐，提不起来的家伙！咱骑驴看戏本，走着瞧！”
　　
　　四
　　“沸水锅里煮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尤德敏打断郑昆杰的回忆，愤愤地说。
　　“后来，就出了车祸？！”刘世刚机警地问。
　　郑昆杰点了点头，说：“我在家里准备了三天，整理了一份材料，就决定到市、到省里去……”
　　郑昆杰怀着对事业的追求，对祖国的热爱，对人民的忠诚之心，第四天，他怀揣告状信，走出了家门，来到了洛卢公路上。
　　四月的杨花到处飘舞，满天纷飞，把天弄得灰灰黄黄的，扬花飞舞着，击人的眼，打人的脸，撞人的身。一阵风刮来，在道路上滚动着，旋转着，腾飞着。把明净的天，染得斑斑点点；把好端端的康庄大道，染得淫秽肮脏。
　　此时此刻，郑昆杰想起了唐代诗人韩愈的一首《晚春》诗，不知不觉咏了出来：
　　“草木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英无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飞。”
　　突然，一辆灰色的无牌照“东风141”车、像饿虎一样，向郑昆杰开来。他躲到路南，车开到路南；他躲到路北，车开到路北。因这段路，南边是陡峭的山坡，北边是几十丈深的大沟。没办法，他只好顺着公路，就这样躲来躲去，拼命地跑。车速并不快，好像在给他开玩笑。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郑昆杰被撞倒了，昏迷在马路上，鲜红的血，汩汩地流了一马路。
　　车，立即刹住。倒退了一下，风驰电掣躲开走了。
　　当郑昆杰醒来，他已经躲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张儒斋、郝为淑、魏明新、周雅倩，还有他的儿子郑华龙等许多人围在床边。
　　周雅倩、郑华龙在眼里噙满了泪水。
　　魏明新的脸上布满了乌云，又好像思考着什么。
　　郝为淑的脸上虽然堆满了关心的神情，但明眼的人，不难看出，隐含在后面的得意之色。
　　张儒斋的脸上则是愧疚的、疑惑的、无可奈何的影子。
　　“张厂长，我请求厂里出面，向有关部门提出诉讼，查出肇事者，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周雅倩泪流满面地对张儒斋说。
　　“一定，一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决不能让肇事者逍遥法外。”张儒斋点头哈腰，满口答应。
　　“车，无牌无号如何查法？开车的司机又是戴了面具的，老郑根本就没看出是谁。难啊！”魏明新分析道。
　　“我看，还是我们厂给老郑出一万元抚恤金和全部的治疗费。此事，到这结束，别再给司法机关的同志们添乱了。”郝为淑接着魏明新的话武断的说。
　　“这……”张儒斋一幅乞求的眼神看着郝为淑。
　　“就这样办！”郝为淑不容质疑地打断他的话。
　　三个月后。
　　郑昆杰的病情基本痊愈，走出了医院。
　　可他，已经变成了失去一只胳臂，一只脚变成跛脚的终身残废人。
　　他像看透了世事，心灰意凉，意念全消。他没到厂财务科去领那一万元抚恤金，而是带着老婆、孩子离开了工厂，八头牛也拖不转他。回到了深山老家——凤凰岭伊源村，决心老死山里，不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