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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奔跑的孩子      作者:曹含清      发布时间:2018-07-16 07:50:11      字数:5217

  月底的时候我与家桦从学校回家后到二傻的坟前致哀。
  微黄的麦田一望无垠,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那些死去的人埋葬在泥土中,他们的血肉与骨骼像是变成了一株株麦子,渺小而美丽,焕发着生命的力量,在阳光与雨露下默默生长。
  我们穿过麦田来到乱葬岗上,只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土坟被杂草覆盖,几只鸟雀在杂草间跳跃鸣叫。一棵白杨树下隆起一座新坟,前面留着烧纸的灰烬——那是二傻的坟。它的旁边有一个小坟堆,上面长着杂草——那是大傻的坟。
  “二傻,家树和家桦回来看你了!”赵奶奶老泪纵横,蹲在地上说。
  我与家桦跪在坟前泪流满面。二傻叔叔的笑容在我脑海里浮现。
  “爸爸,我也来看你了,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小聪细声嫩气地说。
  “二傻,你在地下安心地睡觉吧。我会照顾好秀娟,也会将小聪拉扯大的。我要活一百岁,看着小聪长大成家。”赵奶奶哽咽着,翕动着嘴唇。他将泪脸转向大傻的坟堆说,“大傻,在地下你要照顾好你弟弟。他憨厚痴傻,很容易被欺负。你兄弟俩都要暗暗地保护小聪,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小聪望到杂草间飞舞着两只白色蝴蝶,就奔跑着去追蝴蝶玩耍,喊着:“蝴蝶,蝴蝶,我要捉住你!”
  “小聪,别追啦!”赵奶奶向他喊道。
  不久,秀娟的父亲开着拖拉机来到村子里要将秀娟与小聪接走。
  “二傻撒手走了,秀娟疯疯傻傻,这么多年她没有好转的迹象。我想把她和孩子接走,我养活他们。你年龄这么大了,又要照顾他们,多辛苦啊。”秀娟的父亲说。
  “亲家,你还是让秀娟与小聪留在我们家吧。我精神好着嘞,做饭、种地、洗衣服都没有问题。秀娟和孩子走了,我真是没法儿活了。”赵奶奶说。
  “唉,我是担心你忙不过来,太累了。”
  “亲家,你放心吧!我只要有一口气就要照顾好他们。有人在,生活就有盼头。这日子再苦再累,也要嚼,也要往肚子里咽。小聪一天天长大,我的盼头就越来越大。”
  “那好,以后我常来帮忙,咱们一起渡过难关。”
  高考的日子逼近了,我被轮番上阵的模拟考试折腾得死去活来。
  假如世界上存在着一块机械表控制着我们的时间,我会偷偷去转动它的齿轮,让时间走得快一些,让高考的日子早日到来,这样我就早日解脱了。
  两天的高考浑浑噩噩过去了,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室友在东关塔附近的一家烩面馆聚餐。桌子上摆着四盘凉菜与很多瓶啤酒。
  “兄弟们,今儿个咱们不用酒杯,拿着酒瓶对着嘴喝。来,喝起来!”虾米高声说着。
  我们一起拿起酒瓶,仰着脖子喝了起来。
  那天晚上我喝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虾米刚刚洗过脸,在寝室里拿着毛巾擦脸。
  “昨晚你真行,喝了那么多瓶啤酒——你还记得是怎么回到寝室的吗?”虾米笑着说。
  “我不记得了,是我自己走着回来的吧?”
  “咦,是我一步一步给你背回来的!你当时喝得烂醉如泥,趴在酒桌上就睡着了,怎么拍也拍不醒。咱们这儿也没出租车,我就背着你,背了回来。我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
  过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了。意料之中,我考得很糟糕;意料之外,家桦考得不理想,离武汉大学的录取分数线还有一段距离。
  虾米查询了成绩之后,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家树,咱俩现在都成了臭咸鱼,上不了大学做自由职业者吧。”
  “什么样的自由职业者?”
  “你做个流浪歌手,背着吉他在城市里沿街卖唱;我做一个拾荒者,背着麻袋沿街拾破烂儿。”虾米诙谐地说。
  “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我不想做啊。”
  “王俊杰这次考得不错,和李娅报考的是同一座大学。”
  “他俩应该大学毕业后就会结婚的。”
  “家树,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次考试我妹妹考得也不行,她决定要复读。我陪她。”
  “你要复读啊!”
  “我想复读一年,但愿能够考上大学——这样臭咸鱼也翻身了。”
  “我已经决定好了,我不上大学了。”
  “你要做什么?”
  “我爸爸在郑州一家公司做高管,他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
  “什么工作?”
  “置业顾问。”
  “置业顾问?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到底是做什么的。”
  “卖房子。”
  我高考复读的那一年一转眼过去了。
  复读像是悲剧的牺牲品。有人经过复读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求学生涯里上演了一折喜剧,例如家桦,她复读后如愿考上了武汉大学;有人经过复读仍然落榜,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母亲喜忧参半,为家桦考上大学欢喜,又为我的前途担忧。
  灯光下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电视里播放着电视剧。
  “家桦考上了大学,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唉,家树没考上,我心里还悬着一块大石头。”母亲端着饭碗、蹙着眉头说。
  “妈,你不用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我说。
  “哥哥,要不你再复读一年吧。努力一年,明年准会考上大学的。”家桦说。
  “打死我也不复读了!”我决绝地说。
  “家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儿。是绵羊,就不要逼着它吃肉;是老虎,就不要逼着它吃草。家树,你跟着我逢集卖鞋子吧!”父亲边吃边说。
  “我不想。”我低着头说。
  “家树,你有啥打算吗?”母亲问道。
  “没有。”
  “要不跟着我学裁缝吧。裁缝也是手艺活儿——艺不压身,到哪儿都会混口饭吃的。”
  “我不想做裁缝。”
  “哥哥想当歌手,哥哥我支持你。”家桦说。
  “歌手没那么好当,舞台没有那么容易登上的。”父亲说。
  “你们别管我了,我的路我自己走!”我悻悻地说,撂下饭碗走进卧室。
  “瞧,这孩子牛脾气越来越大了。”父亲嘟囔说。
  “他的脾气远没有你的大。”母亲说。
  灯光下我取下床头上挂着的那一把吉他,它上面落满了一层尘埃——在高考复读的一年里,我几乎没有弹过它。我的梦想上面似乎也积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我拿着吉他铮铮的弹了几下,感到十分生疏。我想起从前的梦想就突发狂想,想到城市去闯荡,去寻找我的舞台。
  窗外的夜空上布满了点点繁星,蛐蛐唧唧的叫着。我看到家桦卧室的灯还亮着,就轻轻敲了一下门,轻声说:“家桦,开门!”
  “哥哥,怎么了?”家桦正在灯光下玩弄父亲送给她的新手机。
  “家桦,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我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村子了。”
  “啊,去哪儿?”家桦一脸惊异。
  “我打算去郑州的酒吧找一份工作,在酒吧里当个歌手。”
  “哦,哥哥,我支持你。”
  “我的钱不多了,赞助我一些钱吧。”
  “你可以向妈妈说,她会给你充足的钱的。”
  “她知道后一定反对,她不会让我走的。她想让我呆在家里跟着她学裁缝。”
  “哦,我口袋里只有二百多块钱。我这个存钱罐里还有很多零钱,都给你。”家桦说着拿起桌子上的那个小兔存钱罐,将存钱罐里的钱统统倒在桌面上。零零碎碎的硬币堆成了一座小山。
  “还是妹妹对我好。”
  “你到城里晚上住哪儿呢?”
  “旅馆。”
  “天天住旅馆太花钱了。”
  “嗯,有便宜的旅馆,或者睡在网吧。我明天早上离开后,你再给妈妈说。”
  “嗯,明晚你要给我们打个电话。”
  次日拂晓时分,我便背着背包、抱着吉他离开了家。
  东方的天边泛起一片银灰色的微光,启明星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俯瞰着村庄。
  我穿过昏暗的村巷,站在村口等待去县城的票车。公路上一辆辆货车嗡嗡的驶过,扬起一层灰尘。不久,我搭上了票车。车厢里的乘客稀少。我买了车票后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坐下。票车向南行驶,车速逐渐加快。
  我侧脸凝望着车窗外,只见天色越来越亮,瓦蓝的晨空笼盖着村庄与田野。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屋与树木像是瞬间获得了鲜活的生命力,它们仿佛向我微笑,向我挥手告别。
  到了县城北站后,我转车至郑州。票车驶过县城,驶过一座座村镇,沥青路面向着远方延伸。
  我坐在车厢里,思绪纷纭。我想,今天是我人生的一个纪念日,从今天开始我独立了,我开始到城里打拼,去寻找自己的舞台。今天是我的独立日!
  票车到达郑州的时候我已经饥肠辘辘。下车后我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四周矗立着高高低低的楼群,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车马辐辏。我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如同沧海一粟,不知道飘向何方。
  我在一家早餐店喝了一碗胡辣汤,吃了两个包子后,就沿着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我从一条街道拐进另一条街道,穿过很多吊着红绿灯的路口。我望到一家酒吧,就鼓足勇气推门进去。只见酒吧里光线暗淡,一个烫着卷发的妇女在吧台旁打扫卫生。
  “我们现在不营业。”她说。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说。
  她看了我一眼,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你是做推销的吗?”
  “不是,我是想在你们这儿唱歌。”
  “赶紧走,我们不需要。我们有驻场乐队。”
  “要不我给你唱一首,好吗?”
  “不行,赶紧走!”她拿着扫帚向外面扫地,分明是在撵我走。
  我在街头彷徨,下午的时候我又走进一家酒吧。我向一个扎着短辫子的中年男子说明来意之后,他呵呵一笑,说:“小伙子,你唱一首歌曲我听听。”
  我赶紧放下背包,抱着吉他边弹边唱:“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吉他在我手下像是一头疯狂的野马,难以驾驭。我的喉咙变得发涩,唱歌总是走调。
  “别唱啦!你还得练习几年才行。”那男子高声对我说。
  “我好久没唱歌了。”
  “小伙子,唱歌靠的是天赋。你这一张口,我就知道你唱歌不行。看你年龄不大,回学校继续上学吧,将来找份稳定的工作,好养活自己。”
  “我想当歌手。”
  “我年轻的时候还想当明星呢!不是说你想当就当——你得有能力去当。小伙子,别执迷不悟了,快走吧!”
  我从那家酒吧走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街道上茫然游荡。
  夜色慢慢降临了,街道上的霓虹灯亮了,璀璨斑斓的光芒将黑夜驱散,将繁星遮掩。
  突然,我听到街头传来一阵吉他的声音。我随着声音向前方走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街角,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唱着《一无所有》。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纸盒子,偶然会有路人驻足聆听,随手向纸盒子里扔下一张零钱。我站在他面前望着他,他看了一眼我抱着的吉他,继续唱着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放进他面前的纸盒子里,然后快速离开。
  我走得两腿发疼,感到茫然无助。
  我忽然想起了虾米,就从背包里的小本子上找到他的手机号码,到一家有公用电话的商店里给他打电话。
  “虾米,我是家树。”
  “啊,家树,好久不联系了。我一直想着你。”
  “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看来电显示,你到郑州了?”
  “哦。”
  “我去接你,咱俩一块吃晚饭。”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虾米开着一辆黑色大众轿车来接我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我们已经整整一年没见面了,仅通过几通电话。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脸蛋变胖,从前的毛碎发型换成了偏分头发型,看着更精明干练。
  “虾米,这是你买的车吗?你工作一年就成了成功人士了。”
  “哎呦,你多想了,这车是我爸爸的。他鸟枪换炮,换了辆奔驰车,就把这辆车下放给我了。”虾米开着车,穿过流光溢彩的街道。
  “你今年高考怎么样?我就是打算这几天给你打电话问问呢。”
  “我没考上。”
  “哦,那好,你可以像我一样工作了。”
  “唉,我想当歌手,去了几家酒吧,碰了一鼻子灰。”
  “家树,从前的那些梦想都是玻璃做的,在钢筋水泥筑起的城市里会被碰得支离破碎。我工作这一年来,摸爬滚打,经历了很多事情,现在越来越现实,不再幻想什么了。”
  “虾米,你感触挺深的。”
  “家树,我帮你找份工作吧,将来你有了钱可以开一家酒吧。”
  “我考虑一下。”
  “今晚你想吃什么?咱俩得喝几杯酒。”
  “随便吃一些就行,最好不喝酒。”
  “好,咱们到大排档吃饭去。我现在和两个同事在高层住宅楼合租了一套房子,每个人一间房。你睡我房间,我在客厅睡沙发——我喜欢睡沙发。”
  “你爸爸也在郑州工作,你怎么不和他一起住呢?”
  “哎,在爸爸的眼皮底下,我就没一点儿自由了。”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之后,我们到大排档去吃饭。我们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一扎啤酒。
  “家树,这一年来,我谈了两个女朋友,都是上过床之后就分手了。”他端着酒杯说。
  “为什么分手?”
  “第一个女孩长得小巧玲珑,不过没头脑,太俗气。我不是真的喜欢,就是想和她上床;第二个女孩身高一米七二,白白净净,胸很大,不过她脸蛋不够漂亮,不耐看。”
  “你不是真的喜欢,那为什么和她们上床呢?”
  “都是荷尔蒙犯的错。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把她放在心上,而不是放在床上。我现在还没有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他嘿嘿一笑说。
  “社会真是一个大染缸。你真没少被污染。”我笑着说。
  “喝完啤酒咱们再来一瓶白酒。来,喝起来!”他说着仰起脖子喝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情?”
  “今晚还没给妈妈打电话,估计着她急疯了。”
  “哦,用我的手机打吧。”他将手机递给我。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接着电话后劈头盖脸责骂我一顿,然后又叮嘱我在城里要注意安全,防贼防骗,手里没钱了就给她打电话,她到县城的银行给我汇款。
  我和虾米喝得酩酊大醉,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回住处。那是一套干净雅致的房子,客厅宽阔,摆放着黑色的皮沙发。
  “家树,你去洗手间洗漱,那儿有牙膏牙刷和毛巾——咱们除了老婆,其它的东西都可以共用。洗漱后你睡我房间,我在沙发上先睡了。”他说着走进一个房间,抱着一条夏凉被走了出来,身子倒在沙发上就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虾米和他的两个同事已经上班去了。灼热耀眼的阳光穿透玻璃窗射进房间里。我站在窗前,窗外没有鸟鸣,取而代之的是汽车的喧嚣。
  我远望着楼群犹如绵亘不绝的山峦矗立在灰色的天空下。大大小小的道路纵横交贯,构筑成了城市的骨架,支撑起了城市庞大的躯体。
  我恍然觉得城市像是一头巨大而威猛的怪兽,在大地上四处爬行,吞噬着一座座可怜巴巴的村庄,吸纳着众多的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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