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黄埔不再

　　雄鸡一叫，皇甫清被惊醒。自从中山先生去世、东征回来后，皇甫清总容易早醒。
　　从床上爬起，快速而又轻轻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就出了宿舍。
　　出来后，借助残留的月光，皇甫清看了看手上的表：才四点。
　　四点的学校还是很暗的，唯有校门口的两个值班室里有两束灯光一直亮着。
　　皇甫清担任的是实践课教练，主要负责实际训练。
　　他来到训练场，将今天的教学内容又准备了一遍：跑操、射击要点、战术动作。
　　训练时，皇甫清的脑袋里总是乱糟糟的，身体虽动，可精神早已游离于九霄云外。
　　半年前皇甫清毕业，还不到几天第二期生入校学习。前会儿是士兵，现一下子就成了军官，还是个连长。本来还在挨班长训的他，顿时要面对一百多号人，还真是不适应。
　　第二期开学典礼结束后，他去领兵了。
　　“王中。”
　　“到。”
　　“入列。”
　　“是。”
　　“古宜权。”
　　“到。”
　　“入列。”
　　“是。”
　　“孙成达。”
　　“到。”
　　“入列。”
　　“是。”
　　“李友邦。”
　　“到。”
　　“入列。”
　　“是。”
　　“陈恭。”
　　“到。”
　　“入列。”
　　“是。”
　　“余洒度。”
　　“到。”
　　“入列。”
　　“是。”
　　“谈国帆。”
　　“到。”
　　“入列。”
　　“是。”
　　“符必东。”
　　“到。”
　　“入列。”
　　“是。”
　　“符必昌。”
　　“到。”
　　“入列。”
　　“是。”
　　“彭礼崇。”
　　“到。”
　　“入列。”
　　“是。”
　　“卢徳铭。”
　　“到。”
　　“入列。”
　　“是。”
　　、、、
　　点名完毕，皇甫清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一百多号人来到他们步兵科的训练场地。
　　面对这一百多张充满革命激情、稚嫩而又坚定的年轻的脸，皇甫清好像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自己。
　　面前的这些青年平均年龄才二十岁左右，很年轻，可自己现才十八，有的兵年龄竟比自己这个连长还要大，训练起来难免不适应。
　　或许是想到自己比他们多训练半年的缘故，或许是想到自己曾参加了平定商团的叛乱的缘故，皇甫清这时才有底气站在这群“后生”们的前面，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发表了训话。完毕后，面前的这些年长的后生竟都鼓起了掌，这让皇甫清很是感动。
　　东征时，皇甫清组织学生参加东征，这是他们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实战，也是自己第一次加入正规战场，毕竟商团那些乌合之众是无法与陈炯明军阀正规军相提并论的。
　　东征回来，第一期同学损失大半，自己的班长胡任勋也牺牲在棉湖，期间孙中山先生逝世。皇甫清顿时感觉到死亡就在身边，自己也随时可能阵亡。“贪生畏死勿入斯门”，皇甫清此时才明白孙中山先生的这句话。
　　或许是因为亲密接触了死亡，回来后，皇甫清好像成熟了许多，他分秒必争，在理论与实践方面都很刻苦地学习；而对于自己的学员，也是尽可能多的将自己所会的一切相授。由他带领的一百多名学生好像也历练了许多，训练起来各个不要命。
　　整个黄埔军校里的官兵都好像变了另一幅模样：有的革命意志更加坚定，有的竟说出“后悔进来”的话。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战场，陈炯明也不过是个低级军阀，以后面对张作霖等又会吓退多少人呢？
　　想到这，皇甫清此时正在练习匍匐前进。刚从铁丝网里面爬出来，看到两条腿竖在前面。
　　“小清，都当教官了，还这么卖力啊？”原来站在前面的是宋希濂。
　　“教官怎么了？教官就不要打仗了？”皇甫清站起来瞥了宋希濂一眼道。
　　这时，起床号响，皇甫清这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再看表：原来五点了。
　　不到两分钟，皇甫清的面前已经站了一百多号人，宋希濂也回到了他的训练场上。
　　皇甫清开始点名：“王中。”
　　“到。”
　　“入列。”
　　“是。”
　　“古宜权。”
　　“到。”
　　“入列。”
　　“是。”
　　“孙成达。”
　　“到。”
　　“入列。”
　　“是。”
　　“李友邦。”
　　“到。”
　　“入列。”
　　“是。”
　　“陈恭。”
　　“到。”
　　“入列。”
　　“是。”
　　“余洒度。”
　　“到。”
　　“入列。”
　　“是。”
　　“谈国帆。”
　　“到。”
　　“入列。”
　　“是。”
　　“符必东。”
　　“到。”
　　“入列。”
　　“是。”
　　“符必昌。”
　　“到。”
　　“入列。”
　　“是。”
　　“彭礼崇。”
　　“到。”
　　“入列。”
　　“是。”
　　“卢徳铭。”
　　“到。”
　　“入列。”
　　“是。”
　　、、、
　　点名完毕，皇甫清和他的学生们又开始了日常训练。
　　晚上九点，熄灯号响，整个学校里的灯顿时熄灭，一片沉寂。也唯有学校门口的两个值班室里两束灯光一直亮着。
　　民国十四年五月，英日两国镇压在上海游行的工人，引发“五卅惨案”。
　　六月，广州和香港工人为声援上海工人发动省港大罢工。
　　六月十九日，香港海员、电车工人、印刷工人首先罢工，接着其他行业的工人也纷纷响应，罢工人数达二十五万人。工人声明：拥护上海工商学联合会对“五卅惨案”提出的十七项条件，并针对英帝国主义在香港执行的歧视华人政策提出了“政治自由、法律平等、普遍选举、劳动立法、减少房租、居住自由”六项要求。有十万多名工人在苏兆征等人的率领下回到广州。
　　六月二十一日，广州英、美、日洋行和广州沙面租界的工人也加入了罢工的行列。
　　六月二十三日，皇甫清参加了广州地区的工农商学兵十万余人声援五卅运动的游行示威。
　　当日，十多万工人、商人、学生在东较场举行集会。他们高举“打到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的旗帜，大喊“还我民主”、“还我自由”。游行队伍一路向前。
　　下午三时，当队伍通过沙面租界对岸沙基街道的时候，皇甫清及其连队遭到英法帝国主义水兵的突然袭击。英军士兵从沙面向游行群众开机枪扫射，驻扎在白鹅潭的英国军舰同时向北岸开炮。游行队伍毫无防备，纷纷躲避，皇甫清毫不迟疑地挺身而出，率领连队同帝国主义强盗展开战斗。
　　事发现场，游行者当场被打死五十多人，重伤一百七十多人，轻伤无数。皇甫清率领的连队，也伤亡了二十多人。
　　晚上，当皇甫清被学生们扶着回到宿舍时，一进门便看到范振亚站在他的床位旁边，看起来一脸担心，又是一脸愤怒。
　　“你怎么和工人们搅和在一起？”范振亚怒斥道。
　　皇甫清在床上坐下，待学生们走后道：“我为什么不能和工人们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学校现在对共产党提防得很严？你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范振亚警告道。
　　“联俄、联共、扶助工农。这可是孙中山先生提出的，学校怎么会乱搞。”皇甫清不以为然道。
　　“孙总统已经没了，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和你父亲一样。”
　　“什么？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了？”皇甫清顿时敏感道。
　　“事到如今，我必须把真相告诉你了。老胡已经去了，可能哪一天我也会突然没了吧。”范振亚伤感道。
　　“我和老胡进同盟会的时候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应该比你还小一点。我十六，老胡十七。”
　　“进了同盟会后，我和老胡做了你父亲的警卫。当时我就听说了，在同盟会里，除了孙中山、黄兴就是你父亲了。中山先生最年长，你父亲就比黄先生小两岁。”
　　“我和老胡刚入会没多久，孙先生、黄先生还有你父亲就决定在广州发起武装起义。当时你父亲负责做策应。”
　　“对呀，我父亲在战役中阵亡了。”皇甫清马上应答道。
　　“你怎么知道？”范振亚惊问道。
　　“我在黄花岗烈士陵园看到了我父亲的名字。”
　　“是啊，你父亲在黄花岗。所有人都以为你父亲是阵亡了，连他的儿子都这么认为。”范振亚失望道。
　　皇甫清一听，感觉不对劲，忙问：“照你这么说，我父亲不是阵亡的？”
　　“当然不是。”
　　“你父亲和清军在东辕门混战时，我和老胡就在你父亲旁边。当时我亲眼看到你父亲后面的一个洋人参谋向你父亲的脑袋开了一枪。后来潘达微收遗体时发现你父亲就只有头上一处枪伤，而且是后入。”
　　“那洋人不会是？”皇甫清不敢相信道。
　　“不错，那洋人就是你们那期的军事顾问：诸葛智。”
　　“那诸葛智为什么要杀我父亲？”皇甫清追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皇甫清有点怀疑。
　　“起义当日，我偶然听到诸葛智和外部人员通话，恰好听到要暗杀你父亲的那部分。当时老胡就在场，只可惜老胡去的早，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现在告诉了你，你信与不信，都没有关系，我死也无憾了。”范振亚无奈道。
　　“那个外部人员是指？”皇甫清继续问道。
　　“你现在的校长：蒋中正。”范振亚解释道。“当时蒋中正在同盟会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分量，只是孙中山先生比较看好他。蒋中正要想上位就必须除去同盟会“三大头”。最先下手的就是你父亲了。后来碰巧五年后黄兴在上海病逝。现在孙先生又去了，如今的国民党就是他蒋中正一个人的天下了。”范振亚悲叹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样。”皇甫清不敢相信。
　　“信与不信全凭你自己，虽然我和老胡在你父亲身边也不久，但佩服你父亲的为人。现在我将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诉了你，也对得起你父亲九泉之下的英魂了。只是接下来的日子里的言行，你要记得注意点。”范振亚说完便离开了，只剩下皇甫清一人精神依然游离中。
　　旁边那条鱼见皇甫清似是很伤心，便在鱼缸里跳动着，好像在逗他开心。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
　　“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看到社会地位分成的多种多样的层次，而且几乎在每一个阶级内部又有一些特殊的阶层。”
　　“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
　　“但是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个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皇甫清被惊醒，他梦到了不久前来学校讲课的一位先生，好像是姓毛。
　　那位先生讲了阶级斗争部分，他记得很深，他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无产阶级。
　　醒来后又继续了日常训练，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果然，学校并未将昨日的事情放在心上。
　　终于憋不住了。上午，有同学联名上书，要求抗议。下午全体师生、官兵都提出抗议。
　　校方无法，广东革命政府随即以广东省长胡汉民的名义向英、法、葡驻广州总领事提出最严重的抗议。
　　二十六日第二次提出抗议，并向各国领事提出：一、此案各有关国派大员向广东革命政府谢罪；二、惩办与该案有关系之长官；三、除两通讯舰外，驻粤各有关国兵舰一律撤退；四、沙面租界交广东革命政府接管；五、赔偿此次死伤人员恤金。
　　二十九日，广州各团体要求对英实行经济绝交。当日，香港二十五万工人举行全面总罢工，并有十三万人陆续撤回广州。
　　自此，“沙基惨案”对国民方有了一个交代。
　　六月二十八日中国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通过《国民政府及省政府组织大纲》。
　　七月一日国民政府在广州正式成立，最高决策机关为国民政府委员会，该委员会采取合议委员制，汪兆铭、胡汉民、戴传贤、于右任、徐谦、张继、谭延闿、许崇智、林森、廖仲恺、伍朝枢、古应芬、朱培德、孙科、程潜十六人为委员，其中汪兆铭任主席；聘任诸葛智为高等顾问；设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其中，蒋中正、汪兆铭、谭延闿为常务委员，汪兆铭兼任主席；取消各地方部队名称，统一称作国民革命军，计划北伐。
　　当天晚上，皇甫清在宿舍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这时刘希程拿了一张表进来，要求同学们签字，其表的内容是：誓死效忠校长。
　　同宿舍的同学都签了，等拿到皇甫清床位时，皇甫清看了看，拒绝轻蔑道：“我们来这是革命的，不是来效忠他的。”说完便继续睡了。
　　刘希程怒不可遏，也没有办法，就到下一个床位。
　　见皇甫清不签，后面的同学竟都拒绝签字。
　　次日，皇甫清找到杨其纲，将其拉到没有人的地方道：“我想加入你们。”